韓松落
看《異星覺醒》,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電影,劇本是什么樣的?
《異星覺醒》的前半段和《異形》有相似的設定,從太空帶回來的生物迅速生長和進化,必須把它們消滅在外太空,才不至于給地球帶來災難。它的故事極其簡單,人物關系也極其簡單,就連這極其簡單的“故事”,也是由環境和建立在環境細節上的動作來推進的。
這種故事是真正的極簡主義——封閉空間,稀少的工具,受害者數量少到不夠用,但就是要憑借這些條件撐夠100分鐘,還不能讓人片刻走神。這其實要比有充足的解決條件、有外援的故事更難。
這樣的劇本是沒辦法寫的。你可以寫:他穿過兩節太空艙,到達第三節太空艙,左邊有一扇門通往減壓艙。但是對導演來說,這樣的描寫是不夠準確的。
要知道,故事里的所有動作都是建立在環境細節上的,就是說,你得先有個宇宙空間站的詳細模型,詳細到哪里有個門,哪里有把手,哪里有架子,他們手里的工具是什么形狀,螺絲帽該有多大,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是多少米,才能開始構想故事,才能讓演員及時拿到武器、及時逃生這件事變得合理,經得起苛刻影迷的推敲。你不在寫劇本之前畫個空間站平面圖,會有影迷在觀看之后幫你畫。
這幾年看到的太空科幻,都是這類型的“故事”。《地心引力》《星際穿越》《火星救援》《降臨》……這些故事的推進,需要巨大的想象力。他們遇到了什么麻煩,航天飛機該怎樣被撞毀,他們怎么逃脫,逃脫之后怎樣返回地球,這些情節全都是從虛空中喚出來。如果那是一個發生在地球無人區的故事,編劇憑借日常經驗和資料積累就可以完成情節的推進,想象力去哪里、走多遠,是有邊的,但在太空中,日常經驗全都不管用,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沒有邊的世界。
批評這些故事情節稀薄爛俗的人,其實沒有意識到,那些場景就是情節——太空艙著火,降落傘卡住,用機械手臂捕捉采集器,怪物穿過塑膠手套獲得自由,所有這一切,就是耗費巨大心力制造出來的情節。
這些故事還有一個共同點,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它讓一個人去面對宇宙,個人的渺小和宇宙的壯闊貌似在對比,實則劃上了等號。讓我感動的就是這種一個人在大到無處下嘴的宇宙中找尋突破口的勇氣,似乎宇宙就是一個稍大的密室,一片稍大的荒野、水域和森林。
這些故事提供了一種參照,讓我們看到過去,很久很久之前,人類走出洞穴、走上荒野,面對山峰曠野、犀牛大象乃至色彩絢爛的植物和動物的時候,也有過同樣的惶然無助,也曾為一些細小的進展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許,犧牲一個部落所有人的生命,換來的知識不過是,某種植物是有毒的,某種動物可以馴養。這些故事,也讓我們看到將來,不久之后,人類走進太空,面對星系、黑洞,面對各種維度的空間,也會有同樣的惶然無助,也得通過巨大的浪費或者犧牲,慢慢摸索出一條航道,一個可供移民的星球。
我喜歡這種近乎窒息的闊大以及近乎荒涼的激越。哪怕從頭到尾,他們的敵人、他們傾盡全力對付的,只是一個來歷不明的生物。但那種闊大和激越,卻巍然地等候在太空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