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汀
在莫斯科,瑪格麗特·斯穆洛娃居住的五層樓住宅建于前蘇聯時期——還有成千上萬類似的建筑——如今,都到了它們漫長使用期限的盡頭。
斯穆洛娃認為這棟樓房的外形仍然良好,應該能再堅持幾年,但莫斯科當局卻另有打算。
看看她家窗外的景象,你會發現:兩棟類似的住宅建筑已被拆毀,瓦礫廢墟四散開來,看起來像是颶風或炸彈爆破后的災難現場。

斯穆洛娃所有鄰居幾乎都已搬離,但因為對政府提供的替代住房條件不滿意(她的母親需要坐輪椅,行動十分不便),她仍堅守在舊房子里,與市政方打起了官司。與此同時,這棟住宅樓的天然氣供應也被切斷了。這片空樓也成了小偷們的樂土。
“我很愛這個五層樓的房子;實際上這是一種病態心理”
斯穆洛娃的父母是在1965年從一個公共宿舍搬到這里來的,當時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擁有私人生活和公共綠化空間的新開始。如今,以前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命名的“赫魯曉夫樓”在當代俄羅斯人眼中更像一個老蘇聯時代的建筑代表,當初就是赫魯曉夫最早下令修建這些樓房的。
“我很愛這個五層樓的房子;實際上這是一種病態心理,”68歲的達吉雅娜·查耶尼科娃自嘲道,她是斯穆洛娃的鄰居,也是這棟將要被拆除的樓房住客中最好管閑事的。“我丈夫過世后,我將自己的一切投入在這間住宅里。現在他們要我搬出去,我還有些什么?”
1954年的蘇聯正處于尼基塔·赫魯曉夫執政時期,他開始了也許是前蘇聯史上最大規模的城市發展項目。在住房嚴重短缺和戰后人口迅猛增長的考驗下,赫魯曉夫下令建造預制式住宅來改變當時的狀況。截至1964年他被免職下臺之時,全蘇聯已有5400萬人——約占總人口的四分之一——搬進了這種新住宅,這個數據在接下來五年里又增長到了1.27億。在1961年,蘇聯的城市人口首次超過了農村人口。
由于這類住房建造速度快且成本低廉,再加上住宅周邊的綠化帶也是重點建設板塊,在當時看來它們是非常前沿的建筑,但在外觀美學方面可以說是其貌不揚。最早一批建設的房屋由于使用壽命只有25年,或者原本打算待蘇聯成功建成社會主義之后將用更好的住宅取而代之,因此用料十分低廉。
“我們不反對美;我們反對的是過剩。”考慮到有限的條件,赫魯曉夫當時曾命令官方設計師們盡可能讓設計更美觀。
從希望到絕望
回顧過去,當赫魯曉夫樓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時,被驚呼為一種啟示。1962年,一部改編自德米特里·肖斯塔科維奇歌劇作品的音樂劇在蘇聯上演,劇中一對年輕夫婦唱出了對這種新型住房的贊美之詞。“整個房子都屬于我們,都屬于我們。廚房屬于我們。窗戶屬于我們,門也屬于我們。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們唱道。
但后來,俄羅斯人對于這種預制房屋的態度越來越悲觀,特別是當這種住宅越建越大,但基礎設施建設卻跟不上時,他們變得十分憂郁。1988年的蘇聯電影《秋天的切爾塔諾沃》講到了一棟被用作實驗性建筑的莫斯科微型住宅,該樓的墻上畫滿了涂鴉,上面充斥著絕望的話語:“我出生在切爾塔諾沃,也將死在切爾塔諾沃。”
如今,這些蘇聯時期的建筑已經成為了工人階級街坊的縮寫。2012年一部俄羅斯短劇《赫魯曉夫樓里的公主》就刻畫了一個來自莫斯科郊區的年輕女人的絕望形象,她和水管工父親住在一起,為一個富有的雜志編輯做管家,她的人生仿佛沒有未來。

現在,莫斯科的赫魯曉夫樓已經時日無多了。謝爾蓋·索比亞寧市長今年2月宣布了可能是史上最大規模的城市拆除計劃,擬拆除近8000座建筑,其中大部分是五層樓的住宅樓,也包括赫魯曉夫執政時修建的樓房,該計劃實施之后將對160萬莫斯科人進行重新安置。
“我了解莫斯科人的心情和期待,”俄羅斯總統普京2月在一次電視會議中告訴索比亞寧,他已經批準了這個項目。“他們希望拆了這些老房子,以舊換新。”
一些人興高采烈地向舊房子告別,這些房子以天花板過低、墻壁太薄和管道錯亂著稱。
但波蘭建筑師庫巴·斯諾佩克表示,赫魯曉夫樓是城市規劃的一大進步。他在俄羅斯做了大量調研,著有《永遠的別利亞耶沃》一書,書中闡述了“微型住宅區”的重要性,這項上世紀中期的蘇聯住宅項目通過建設大量綠化帶、興建公共交通和市政建筑有效控制了城市擴張。
“你很容易說出這種建筑風格的弊端,”斯諾佩克曾倡議將莫斯科的別利亞耶沃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名單。“因為它外觀很丑并且看起來不珍貴,所以它很脆弱。但是要說出它的價值又太難了,因為他們沒有什么存在感。”
斯穆洛娃的住房在1999年就被列進拆除名單,時至今日仍然紋絲不動,這個問題的棘手程度可想而知。
“我們業主不會輕易地因為政府給的替代品就放棄我們的老房子,”卡里·古格波格是一名網站開發工程師,他還運營著一個名叫“莫斯科人反拆遷聯盟”的社交媒體小組。
“這兩個月政府就會公布待拆毀的房屋名單。所以兩個月后,暴風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