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永祥
每當我想起《京郊日報》社編輯部主任劉炳增,都會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劉老師,您好嗎?
如果說父母生我養我,那劉炳增老師則在我成長的道路上讓我增長了知識,開闊了視野。
1983年9月,我在房山六渡鄉當通訊報道員,當我投稿第10篇時,報紙上第一次有了我的名字。稿件的題目是《王老鋪村趙國著發羊財》,當時刊登在《北京日報·郊區版》第一版。編這篇稿子的記者就是劉炳增老師,從此我和劉老師相識了。
我愛寫家鄉的事兒。1984年7月初,我發現王老鋪村有20多戶人家買了汽車、拖拉機,搞運輸發家致富,還有的拉著小毛驢車販運農副產品掙了錢的。我就感到這是好事,封閉了多年的山里人頭腦開化了,就連續寫了兩篇稿子:《王老鋪村運輸專業戶多》《穆志金有了毛驢車》。寄到《郊區版》后,編輯部感到稿件內容好,適合改革開放新形勢。
1984年7月12日,我接到報社劉炳增老師打來電話,說一兩天內要到六渡鄉采訪。7月13日下午4點多鐘,我見到了劉老師,他是從永定門坐火車在十渡站下車的。
說實在的,當時我想,從城里來的記者一定是高大白胖,清高,難接近。我這個山里人能接待好人家嗎?當我見到劉老師時心里踏實了——劉老師是農民相兒,跟山里人一樣。
劉老師向鄉黨委劉書記說明了采訪內容,并叫我和他一同到王老鋪村采訪。當時已是下午5點來鐘了,鄉領導執意留劉老師住下,第二天再到王老鋪村。可他非常認真地說,時間緊,馬上就去王老鋪村,天黑之前趕到小師(作者本人)家。
鄉政府離我家近20公里,而且全是山路。當時天陰得很,看天氣,雨馬上就要來了。為了劉老師的安全,我找出我穿過的膠鞋讓劉老師換上,我倆又每人拿上一塊塑料布便出發了。
六渡到王老鋪沒有長途車,上山下山的人們都是搭乘來往跑運輸的汽車、手扶拖拉機等。剛走出鄉政府大門就見一臺拖拉機跑了過來,我招手讓車停下后,發現人已擠得滿滿的坐不下了,我倆只好步行。多虧了沒坐這臺拖拉機,手扶拖拉機剛走出十多里地便出了車禍,傷了好幾個人。我們第二天聽說這事兒,劉老師說我倆運氣好。
我們剛剛走出兩里多地,雨就下起來了,時小時大,一塊塑料布難以抵擋,不大工夫衣服就濕透了。好在不一會兒我們又遇到了村里一臺上山的手扶拖拉機。雖然身上仍被雨淋著,但坐在手扶拖拉機上,感覺輕松多了。手扶拖拉機在雨中的山路上顛簸著,突突地冒著黑煙,艱難地向上爬行。我們坐在手扶拖拉機的槽幫上,手緊緊地抓住欄桿,身子隨著手扶拖拉機的顛簸一仰一合。腳下一邊是陡峭的懸崖,一邊是幾十米的深溝。尤其是在拐彎處,眼瞅著手扶拖拉機的輪子到了懸崖邊上,手心立馬驚得全是汗了。這陣勢我經得多了,可劉老師卻是第一次。他一手抓住槽幫,一手抓住我的衣服,嘴里叨念著。機手經驗老到,在如此泥濘的山路上照樣開得得心應手。
到了王老鋪村,已是晚上7點鐘了。由于下著雨,天灰蒙蒙的,好像已經黑了,各家的窗戶亮出了燈光。
“你家在哪兒?”劉老師問。
“就在那兒!”劉老師順著我的手往上一看,高高的山頭上有一點亮光兒。
“離這里有多遠?”不遠,不遠,也就爬一里來地吧。無奈,劉老師只好硬著頭皮往上爬。雨還在下著,腳下很滑。在平道上雨天走路都很困難,甭說爬山了。在陡峭的山坡上,我一手拉著劉老師的手,劉老師一手抓住小樹、山草,全身幾乎伏在坡上,樣子非常狼狽。我連拉帶拽,他踉踉蹌蹌地往上爬,有好幾次差點滑下去。半個多小時后,我們終于到家了。我的父母和兩個妹妹一看來了客人就趕快動手做飯。劉老師坐在炕沿上,喝著烈性的“二鍋頭”,吃著小雞燉蘑菇,才感到身子溫暖過來了。我的父親,一位十分淳樸的莊稼人,一個勁兒地往劉老師的碗里夾菜,反復念叨:你是第一個到我們這個小山溝采訪的記者??吹贸?,我父親很激動,劉老師也很激動。吃完晚飯,我的母親和兩個妹妹到鄰居家去借住,我們三個老爺們兒躺在炕上聊了半宿。
第二天早晨,雨仍下個不停。我們全家都勸劉老師住一天,等雨停了再去采訪,但劉老師堅持并表示甭管下多大雨,今天一定要返回北京。見留不住,母親又炒了幾個菜,父親又陪劉老師喝了幾盅“二鍋頭”。
王老鋪的人家分布在好大一面山坡上。從這家到那家,近的幾百米,遠的竟達十幾里。劉老師采訪的對象有兩個:村黨支部書記和一位個體運輸戶。個體運輸戶叫穆志金,是村里第一個用小驢車搞運輸的人。他家離我家隔著一座小山包兒,穆志金成了第一個采訪對象。之后,我倆又走了半個小時的山路,到了村黨支部書記的家。采訪完后已近中午,雨仍在下。村里的汽車、手扶拖拉機沒有一個下山的。怎么辦?劉老師說,走!我們謝絕了書記留吃午飯的邀請,一咬牙,冒著斬不斷的雨絲,踩著泥濘的山路,向山外走去。
聽劉老師講,他從小在昌平的一個小鎮長大,后來又在農村插了幾年隊,受的罪不少,吃的苦挺多,應該說是“久經考驗”的了。但在雨中走20公里的山路,平生可是頭一遭。當時他卻沒有發憷,沒有打退堂鼓,心里想的就是盡快完成采訪任務,早點趕回編輯部。當時劉老師給我的感覺是,這位老師太棒了!
整整走了3個多小時,下午兩點我倆才到六渡鄉政府。簡單吃了些東西,劉老師決定立即趕往十渡火車站回北京。我說,那我就送你走近道吧!
近道是穿越火車隧道,這是我坐火車到房山進城常走的道兒(現在回想起來非常危險,大家切勿模仿)?;疖囁淼拦灿?個,長的兩千多米,短的幾百米。因為是走火車的,沒有人行道,而且隧道內伸手不見五指。由于劉老師眼近視,我只好拉著劉老師在鐵軌上走,腳硌得生疼不說,還得提防隨時飛馳而來的火車。每當火車來時,我們就緊貼在隧道的洞壁上,在巨大的轟響中,享受著火車呼嘯著擦身而過的刺激。雖然是近道,我們倆也走了一個多小時。
當我們走出山洞,快到車站時,我看到劉老師穿的白襯衫已臟得沒了模樣,好像汽車修理工剛從車底下爬出來一樣。我說,劉老師您穿我的上衣吧!劉老師說,沒事兒的,到北京天就黑了,誰也瞧不見。
火車啟動了,我目送劉老師駛向遠方。
回到報社,劉老師連夜趕寫稿件。根據采訪的素材,共寫了3篇,其中兩篇是我倆合寫的:消息《王老鋪村出現20個運輸專業戶》,介紹了全村開展專業運輸的情況;通訊《長途販運記》,說的是村民穆志金搞驢車運輸的事;短評《正確對待長途運輸》,批駁了當時一些人認為搞長途運輸不是正道的錯誤認識。這3篇稿件在1984年8月17日的頭版頭條、報眼下同時刊出,幾乎占了半個版。這組稿件,有力地宣傳了1984年中央1號文件中指出的“農村在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基礎上出現的專業戶……是農村發展中的新生事物”的精神,澄清了一些人的模糊認識,促進了山區專業戶的發展,對深化農村改革、支持新生事物起到了較好的宣傳作用,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受到了讀者的好評和領導的表揚……
這次采訪過去整整33年了,但劉老師在我心目中的印象卻始終清晰。是他給了我美好的回憶,也給了我戰勝困難的勇氣。在后來的工作中,無論條件多么艱苦,困難多么大,我都勇敢面對,戰而勝之。
現在,劉老師已經從《京郊日報》總編室主任位置退休,遠郊區縣成長起來的通訊員們沒有不認識他的。劉老師在城里,我在鄉下,雖然不常見面,但他每次到房山都打聽我的消息。當聽到我逐漸進步,他就讓人帶話兒,讓我努力工作,好好學習。從那次采訪起,我始終沒有間斷寫作。20多年來,從原來的《郊區版》改為現在的《京郊日報》,共刊登我的稿件近萬字,我曾多次參加《京郊日報》組織的交流學習。
每逢下雨天,我的眼前常常會浮現出雨中和劉老師在王老鋪村采訪的情景。
每當我回到王老鋪村,站在高高的山頂上,我也會想起和劉老師在村里采訪的一幕幕。我時常在問:劉老師,您好嗎?
(編輯·韓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