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書簽半部史

回聲

筆架沾窗雨，書簽映隙曛。

湘竹離離欲作堆，書簽硯匣自追陪。

愛書的人大概都有這個經(jīng)歷，借書給別人時，總不忘夾一張書簽，并干叮嚀萬囑咐，切不可以折書。這種不信任感并不討喜，卻足見惜書之人的拳拳之心。如今人們都習(xí)慣網(wǎng)絡(luò)閱讀，加載電子書簽時，總會想起紙質(zhì)書中的那一張紙、那一片葉。

懸牙簽 新若手未觸

“書簽”這個稱呼，是在唐朝成型的。最早見于杜甫《題柏大兄弟山居屋壁》：“筆架沾窗雨，書簽映隙曛。”不過，它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

要說書簽，得先從書開始說起。

在最初的竹片（木片）時代，書被叫做“簡”或“策”（木片上的叫“牘”）。單個竹片為“簡”，用繩子串起來就成了“策”。當(dāng)一卷書讀完，要收起來，是從末尾那一簡開始卷起，卷到最后，當(dāng)然是文首露在外面。

文首前面，會放兩片空白的簡，稱為“贅簡”。古人就把篇名寫在贅簡的背面，這樣只要拿起簡牘，就知道這一卷是什么內(nèi)容了。這個贅簡，便是“書簽”的雛形。那本翔實地記錄泰代社會方方面面的《睡虎地秦簡》，其贅簡大概是最無價的書簽了。

竹片時代后，是卷軸時代。《后漢書·儒林傳》里記載：“其縑帛圖書，大則連為帷蓋，小乃制為滕囊。及王允所收而西者，載七十余乘。”可見帛書使用的廣泛。可是，帛書雖然輕省，造價卻太昂貴了。所以漢朝時，是竹簡和帛書一起用。人們把字寫在縑帛上，再把它們纏在竹做成的軸上。如此，纏好的書卷每5～10卷用布衣包起來，堆在一起，卷軸部分朝外。為方便查看，就在卷軸一端系上標(biāo)記了書名、卷次的小牌子。這就是書簽了。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東漢已經(jīng)發(fā)明了造紙術(shù)，直到唐朝，人們依舊習(xí)慣用卷軸書，只是把昂貴的縑帛換成了便宜的紙張。這個時候的書簽大都是竹片做的，講究的人家會雕刻一些花紋，所以“簽”字是“竹”字頭。但有錢人家偏不，他們用象牙來做，所以書簽也叫“牙簽”。當(dāng)時真正用來剔牙的，叫“齒簽”。

為了方便使用，在牙骨上系了絲線繩索。在唐代，《鄞縣志》記載，該地世家大族史氏，家藏“牙簽最富”。韓愈《送諸葛覺往隨州讀書》詩云：“鄴侯家多書，插架三刀軸。一一懸牙簽，新若手未觸。”鄴侯是唐代四朝宰相李泌，他嗜好收藏，家藏圖書之巨，冠甲當(dāng)世。若是不懂，以為古代大戶人家在書架上掛的是一排剔牙的東西，可就笑掉大牙了。

按照古人喜歡引中的習(xí)慣，牙簽有時也代指書籍。蘇軾《送歐陽主簿赴官韋城》詩云：“讀遍牙簽三萬軸，卻來小邑試牛刀。”紀(jì)曉嵐在快編纂完《四庫全書》時，心生感慨，寫下“檢校牙簽十萬余，濡毫滴渴玉蟾蜍。”顯然，這里的牙簽不是書簽，而是書籍。

貼浮簽 署名也標(biāo)記

到了唐末宋初，隨著印刷術(shù)興盛，冊頁裝書徹底取代了卷軸。所謂的冊頁裝，就是用紙張將書籍裝訂在一起的書籍裝幀形式，分旋風(fēng)裝、蝴蝶裝、包背裝、線裝……都是可以翻頁的書。

這個時候，人們將寫有書名的長方形紙條或絹條貼在書籍封面左上角，有些還會寫上冊次和題寫人姓名。為了區(qū)別于卷軸裝書用的“掛簽”，這個貼在封皮上的東西被稱為“浮簽”。直到清朝，印刷術(shù)提高，書名可以直接印在封皮上，書名才不用貼浮簽。這個浮簽，也是古老書簽的一種。一般請名人或師長題寫。

在古籍里，浮簽常被寫做“簽”“面簽”“簽題”。如清胡虔《柿葉軒筆記》：“文瀾閣《四庫全書》，書皆鈔本……其面簽皆用絹，經(jīng)以綠，史以赤，予以碧，集以淺楠，楠木匣盛之。”用四種顏色的浮簽區(qū)分經(jīng)、史、子、集。學(xué)子找書之前先找“簽”，大大減少了查找的麻煩。這種浮簽，也叫“檢”，是書的區(qū)別、標(biāo)記。所以查找資料，也叫“查檢”。類似我們今天去圖書館找書，要先查找索書號。

后來人們把薄片夾在書內(nèi)，以記錄閱讀進(jìn)度。這個，便是我們熟悉的書簽了。

宋朝文人追求風(fēng)雅氣韻的生活態(tài)度，開創(chuàng)了中國獨有的文房藝術(shù)。作為書籍的“窗戶”，他們自然不會放過書簽。此時，文人墨客在書簽上題詩作畫蔚然成風(fēng)。

據(jù)說書簽的樣式豐富起來和李清照有關(guān)。南渡后，李清照寫下《聲聲慢》。在“乍暖還寒時候”的某一天黃昏，李清照獨自“守著窗兒”“雁過也，正傷心”“怎一個愁字了得”，不知不覺中已將手中的詩稿撕成條，等她猛然醒來，詩稿早已撕壞。費了好大的勁，她把一條一條的詩稿理整齊擺在桌上，不禁奮然寫下14個疊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恰在此時朋友來訪，看到桌上的紙條，以為李清照正在書簽上題詩，便爭相效仿。于是，在書簽上題詩作畫之風(fēng)便迅速傳遍全國。

此時書簽多為骨、竹、木、紙片，均手工制作、描繪。講究一些的，還會在薄片上貼綾絹。有趣的是，第一張印刷出來的書簽，不是出自大宋，而是遼國，為《契丹藏》使用。

小書簽 五花八門也

明清時期，銅書簽普及，形制也較為固定。尺寸比書籍略大，長而偏平，上寬下窄，有些會刻上簡單的紋樣。清朝出現(xiàn)了銀、紅木、和田玉等書簽。民國出現(xiàn)景泰藍(lán)書簽、剪紙書簽。此后至今，書簽更是花樣百出。樹葉、花草，哪怕是一張過期的車票、機(jī)票，或衣服的吊牌，一根彩色棉線、一把尺子，只要能標(biāo)記自己的閱讀進(jìn)程，都可以當(dāng)作書簽。美國作家、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是位書簽的大藏家，他曾說：“有書無簽就像穿褲子沒系腰帶一樣，哪兒掉的就要記得從哪兒提起來。”

我們都是用書簽來記錄閱讀進(jìn)度，魯迅偏不，他用書簽來記錄背書進(jìn)度。據(jù)說魯迅曾做過一張小書簽，寫上“讀書三到心到眼到口到”10個工整的小楷。他把書簽夾到書里，每讀一遍就蓋住書簽上的一個字。等讀完10遍，一本書也基本記住了。

書簽還可以用來標(biāo)記閱讀過程中遇到的疑難問題。南宋劉義慶《世說新語·文學(xué)》：“殷中軍讀《小品》，下二百簽，皆是精微，世之幽滯。”徐震塄校箋：“簽，謂書簽，有疑難處，加簽以志之。”這里書簽，就是具有某種識疑作用的竹片。

當(dāng)代最有趣的書簽大概是Bookdarts。美國俄勒岡州的一位大學(xué)哲學(xué)教師Bobwlniams熱愛閱讀，并且擁有超強(qiáng)的手工能力。因為無法找到符合心意的書簽，他開始自己設(shè)計。于是，誕生了據(jù)說是全世界最好用的書簽Bookdarts。這一枚小小的金屬薄片，完全提升了閱讀體驗。它不只是用來指示頁數(shù)，更能精準(zhǔn)標(biāo)記某個句子，下回拿起書時，可以快速找到，但又不會像便利簽一樣損傷書本。這已經(jīng)不是一片書簽，而是一種精巧的指引閱讀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