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長哨與147條性命

編者：汶川地震，在中華民族的脊梁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在這場恢宏的戰役中，中國作家沒有缺席，中國文學及時用筆記錄了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英勇壯舉。2008年5月24日，作家徐坤在那一宿徹夜難眠。在給中國作協工作人員的短信里，徐坤寫到：“我在一片余震和搭建防震棚的嘈雜聲中，借用縣醫院地震棚辦公室的一張診斷桌，搶寫出一篇稿子。倘若明天出了意外，這將是我此行第一篇和最后一篇報道。”《三聲長哨與147條性命》發表后引起強烈反響和全國人民的強烈共鳴，被選入《新中國六十年文學大系》。深沉厚重的作品承載著全民族的意志與希望，成為歷史最好的見證，也成為告慰逝者、激勵生者最好的方式。

一.

我手里拿著一枚哨子，足球比賽中常吹的那種，樣子陳舊，哨口有了銹蝕，哨尾拴著的紅綢繩也已褪色。.

然而，正是這樣一枚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哨子，在“5·12”這場大地震中，卻拯救了隴南市康縣豆坪鄉豆坪小學147名小學生的性命！在這場百年不遇的大地震中，學校的48間房舍全部倒塌，正在上課的全校147名小學生和包括校長在內的10名教師全部安全撤出，學生和教師無一人傷亡。堪稱奇跡！.

二.

那天地震，事先并無先兆。體育教師王永軍正領著五年級的56名同學在操場上平靜地上著體育課。操場不大，只有一個籃球場大小，孩子們依慣例跑圈、做操，歡樂而有序。突然，大地微微顫抖，一種如獅吼般的轟隆隆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憑借一種本能，王老師意識到：地震了！幾乎是同時，他下意識地、敏捷地奮力吹響胸前的哨子：...

瞿——.

瞿——.

瞿——.

這是遇到意外情況發生時的一種緊急集合哨，平時學校里對師生們進行安全訓練時多有演練。.

尖利刺耳的哨音，劃破校園的寧靜，傳到正在上課的老師們耳中。立刻，他們意識到：出事了！哨聲就是命令！他們緊接著的動作就是組織學生緊急向外疏散。老師們一點也沒有猶豫，即刻推開所有門窗，組織學生們往外跑。.

此時，大地開闔，地面上形成半尺寬的裂縫，房屋已經開始劇烈抖動。高年級的學生比較機靈，門口出不去，就從窗子跳出去。一年級的小學生嚇呆了，只知哇哇大哭。班主任王芳就連推帶抱，把他們全部帶出教室。三年級的班里有兩個殘障孩子，班主任李慶慶就拖著一個抱著一個，生生地把他們弄了出來。...

他們前腳剛邁出門，后腳就聽得教室“轟”的一聲，在他們身后轟然倒塌！霎時間，四周圍全是煙塵，什么也看不到，只聽得操場上脫險的一百多個孩子哭聲一片。此時，老師們都像護雛的老母雞一樣張開臂膊，把學生緊緊護在自己翼下，不斷安慰他們。望著自己熟悉和熱愛的教室校舍轉瞬之間變成塵埃，老師們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在場的十位老師，此時他們的家人、孩子也在震區的四面八方，生死未卜，但是他們沒一個人離開現場，都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保護著自己的學生。直到數小時后，學生家長來把孩子領走，他們方才離開。.

三.

5月24日，地震發生后第12天，我們來到了豆坪鄉豆坪小學校址。越野車從隴南市府所在地武都出發，經過康縣縣城，穿過崇山峻嶺間的崎嶇小道，一路顛簸，行駛一百多公里，來到海拔近兩千米的這所鄉村小學。.

在村口，我們遇到了蘭州軍區駐天水某部運送救災物質的隊伍。踩著一堆堆倒塌的房屋遺體往前走，如果不是康縣縣委宣傳部部長王青燕和豆坪小學校長張金強的介紹，我們很難相信，眼前這半截戳在土塊里的木樁就是曾經的學校大門門框，而那一大片滿目瘡痍的廢墟，就是曾經書聲瑯瑯、陽光明媚的鄉村小學校。.

廢墟。完全是廢墟。土黃色的廢墟間雜陳了一根根倒下的木頭椽子和桌椅。甘肅貧困山區的房屋，都是就地取材，從山上取土拓成坯，一塊塊疊起來壘房。房屋倒塌碎裂之后，土坯瞬間風化，完全還原成了塵土。.

塵土。塵土。一切從塵土中來，又都復歸塵土。.

中油二建的兩輛巨型鏟車和大吊車正在清理現場。.

懷著沉重的心情，我走進廢墟，從那些橫七豎八的木頭縫隙里，小心翼翼拾起下邊的幾張小學生作文薄的碎片。五年級張娜娜的一篇作文題目是《我喜愛的一位體育明星》，寫的是姚明，“姚明像奧特曼一樣連續投球，臺下，觀眾異口同聲地喊：姚明加油！加油！”還有一張是砸裂的獎狀，是縣里獎給豆坪鄉小學這個優秀集體的。.

聽說我們來，當時在地震現場的六位老師也趕來了。他們個子矮小，滿面塵灰，衣著樸拙，從外表上看，跟任何一個初進城打工的農民工無異。然而，此時此刻，在這樣一片塵土的廢墟上，他們卻顯得異常地美麗、高大、魁偉。正是他們，以無私無言的大愛，勇擔園丁的重任，托起共和國的脊梁，在災難襲來的關鍵時刻，以優秀的職業素養和高尚的道德情操，盡顯人民教師的風采。.

我問體育老師王永軍：當時怎么就想起來吹哨子？.

王老師憨厚地笑笑，說：也沒啥，平時就是這么練的。.

一旁的校長張金強說：我們平時就抓學校的安全教育，學校有專職安全員具體抓，值周老師周周抓，班主任老師天天抓。平時主要是防火消防訓練，沒想到在地震中用上了。.

站在廢墟上，我請王永軍老師再次吹響了他手中的緊急集合哨子：.

瞿——.

瞿——.

瞿——.

哨聲嘹亮，劃破長空，驚醒廢墟的沉郁，吹響一曲大愛大勇的壯美樂曲！.

讓我們記住他們吧！.

讓我們向這些英雄的老師們致敬！.

他們是：校長張金強，教師王永軍、楊洪禮、周俊海、田玉琴、畢風禮、王芳、李慶慶、豆世軍、王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