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燕++葛瑩瑩
2017年年初,在蘭考縣宣布退出貧困縣并通過省級驗收之時,《時代報告》各位同仁深入該縣脫貧攻堅一線,采寫出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扶貧人物故事。
故事中的主人公大多從蘭考縣2016年評選的兩批扶貧標兵中選取,有第一書記,有駐村隊長,也有駐村隊員,等等。他們中的有些人提及不能照顧家庭時失聲痛哭,有些人在父母親人生病、離世之時不能陪伴在側,也有人因為出色的駐村表現而調任到了更重要的崗位上。然而,他們深深懂得,如果沒有人無私奉獻與默默堅守,就不可能有今日蘭考縣的全新面貌。
6個精準卷與蘭考縣出臺的12項扶貧政策是每個脫貧攻堅一線的人員爛熟于心的,他們以這樣的主導思想為依托,將國家號召“精準扶貧”在各村各戶發揮得淋漓盡致,從根本上改善了蘭考貧困人口的生活狀況,提升了整個蘭考縣的發展水平。
蘭考縣精準扶貧背后的故事是由無數個令人感動的精彩瞬間集合而成的,我們完全有理由為這樣的瞬間譜寫一段華章,高唱一曲贊歌,致那些在脫貧攻堅一線灑下過淚水汗水的、偉大而平凡的人們!
大年初一在付樓村過年,是王中偉醞釀已久的事——只有在這個最重要的節點上,他才能見得到那些常年在外務工的鄉親們;也只有在這個老百姓最在意的節點上出現,才能讓老百姓覺得他是“自己人”。
就在被領導叫去談話的那一刻,王中偉已經做出了決定,在他向領導表完“既然決定了我就去,肯定干好”的決心之后,又陡然生出惆悵。
2015年夏,31歲的王中偉面臨著人生的又一次抉擇——從省發改委被選派到基層做第一書記。此前的2011年,王中偉的工作從新鄉調動到了鄭州,新婚燕爾的他忘不了與妻子的依依惜別。在他眼里,妻子還是個什么也不會的“小女孩”呢。
自那時起,他開始在新鄉與鄭州之間往返奔波。每個周一,王中偉早上五點多就得起床,從新鄉坐火車趕往鄭州,到市區再倒兩趟公交車,他已記不清自己多少次蹚過洶涌的人潮,在八點之前端坐到自己的辦公室。到了周三,這樣的情景又要上演,周而復始……
走出領導辦公室的時候,這些過往的一幕一幕浮現在他的面前,讓他忍不住鼻頭發酸。
初到付樓
第一次見到蘭考縣付樓村兩委班子時,王中偉的內心五味雜陳,除了村主任,其他幾個人都60歲往上了。村子緊挨著黃河大堤,人均不到一畝地,貧困戶占到近了三分之一。
從機關一下子到了村里,如何盡快找到展開工作的切入口,讓王中偉輾轉難寐。村子不算太大,剛開始的時候,他就在村里走走轉轉,看到街邊有一小堆聊天的人群,他就主動湊過去跟人家打招呼,做自我介紹。慢慢地,村人都知道了“省發改委來的第一書記”。
貧困戶趙衛公至今記得王中偉剛來村時的情景,“挨家挨戶地進,衣裳都濕透了”。趙衛公不明白,王中偉這是“弄啥嘞”。在他看來,村里前前后后來過多少撥駐隊干部,誰會真的把這村當成個事兒,走走過場的情況村里人都見怪不怪了。
在村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中,王中偉走過了一家又一戶。一個調皮的孩子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大聲喊:“我知道你叫王中偉!”王中偉給這個咧著嘴巴笑的孩子拍了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里,記錄下這個讓他暖心的時刻。
在入戶調查之前,王中偉已經有了盤算,解決村民們最迫切需要的問題。“這個村子缺什么,我們就努力做什么。”走訪過后,變壓器容量不夠和機井數量不足這兩個問題浮出水面。“做著做著飯就跳閘了,澆地得拉一車水管子……”趙衛公說,“在王書記來駐村之前,這就是村民生活的常態。”
不唯此,村人還反映了時任村委班子的不少問題。王中偉當即立下新規,在他駐村期間,堅決杜絕吃拿卡要,一旦發現,嚴肅處理,如有違法違紀,更是嚴懲不貸。“當然,老百姓反映的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王中偉說。
某種程度上,駐村書記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他的身后還有著原單位作為后盾。
變壓器擴容對于村民來說是每天巴望著的事兒,而對于王中偉這個年輕的副處級干部來說,協調這樣一個項目難不倒他。“也巧了,我在省發改委價格管理處,我們管電價……電算是我這個口,所以很快。”在王中偉駐村還不到三個月的時候,付樓村完成了全部的供電線路改造,變壓器容量由150千伏安增容至800千伏安,達到了城市戶均容量水平。“老百姓以后可以盡情用電了!”王中偉在當天的駐村日記上這樣寫道。
按照國家規定,每眼機井要覆蓋到50畝土地,而在付樓村,這個數字是100畝。王中偉說,打井雖然沒有變壓器擴容那么快,但也相對比較順利。在省發改委領導到村子里調研的時候,他趁機向蘭考縣發改委陪同干部提出了這個問題,事情當即就有了著落。
變壓器和機井兩個基建項目落實之后,村人開始對這個80后后生刮目相看。王中偉說,他得到村民發自內心的認同,應該是在2015年的春節之前。當時有上級領導到付樓村調研,有村民拉住領導表示,如果要提拔人才讓村民投票,一定得告訴他,他要去投王中偉一票。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王中偉并不在場,他是后來聽到陪同的村干部轉達的,這讓他的內心涌動起難以名狀的幸福感。
付樓村的“貼心人”
2016年的大年初一,或許是付樓村村民最難忘的一天。
這一天,駐村第一書記王中偉帶著他的愛人回到了村里,這也是王中偉的愛人第一次出現在“公眾視野”,村民們激動地說著歡迎的話,孩子們拿著他們給的紅包,撒著歡兒向遠處跑去。
大年初一在付樓村過年,是王中偉醞釀已久的事——只有在這個最重要的節點上,他才能見得到那些常年在外務工的鄉親們;也只有在這個老百姓最在意的節點上出現,才能讓老百姓覺得他是“自己人”。
不出所料,這件事成了付樓村村民“津津樂道”的事。繞著付樓村走上一遭,提起王中偉,多數人都還對這件事歷歷在目,覺得王書記是他們的“貼心人”。
在付樓待了半年之后,2016年年初,王中偉重新審視付樓村,已經和他來時的角度有了不同。“要想真正讓村民脫貧致富,甚至奔小康,發展產業必不可少。”這一時期,他的思路已漸趨成熟。
趙衛公得的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每個月光藥錢都得兩千多。家里實在揭不開鍋的時候停了三天藥,差點要了他的命。兒媳婦自打進了家門,沒享過一天福,這個家的生活主題就是打工掙錢,維持趙衛公的生命。趙衛公曾經對兒子說:“只要我活著,你們永遠富不起來。”說完一家人抱頭痛哭。
“說句實在話,不是王書記來,我對生命都失去希望了。”想起當初,趙衛公顫抖著聲音說。
如今,趙衛公的小院落拾掇得干凈利落,還開了一小片菜地,綠瑩瑩的青菜讓這個院落充滿了生機。院角處,一頭老黃牛正在優哉游哉地反芻,這可是趙衛公家的“寶貝”,是他用5000元到戶增收資金加上自己為數不多的積蓄買來的。
2016年年底,那頭老黃牛已經懷上了小牛仔,趙衛公悉心地伺候著他的牛,有陽光的時候,還牽著出去曬曬太陽。現在養牛的收入和醫藥報銷基本能顧住趙衛公大半年的藥費,有了牛這個“家庭產業”,趙衛公對生活的熱情又被激發了起來。他說,如果能批下來貸款,還想再多養幾頭牛,一頭也是養,十頭八頭也是養,“不嫌累,不嫌多!”
距離趙衛公家不遠處,是兜底戶郝金剛家。郝金剛60多歲了,因為腿部殘疾,年近50歲才討到一個老婆,在第二個女兒出生沒多久又莫名失蹤了。好日子沒過幾天,郝金剛又成了光棍漢。因為帶著一雙女兒,加上腿不方便,再次成家成了奢望。十多年來,郝金剛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拉扯著孩子。
光陰逝去,他的一雙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家境卻成了村里最差的。而就在去往郝金剛家的路上,卻聽有村民談論起他,說他家“有大改變了,屋里弄得不孬”“買了電動車,還有冰箱”……
這一天,郝金剛家里很熱鬧。相關部門給他捐了一臺電腦,他的女兒郝夢晴正在翻看《明朝那些事兒》。屋里擠擠攘攘的,老實巴交的郝金剛指著全新的桌子板凳、冰箱、電視說:“都是發改委給捐的。”郝金剛家的院子里,幾十只兔子嗷嗷待哺,郝金剛憨笑著說剛剛賣了一批兔子,掙了一千多塊錢,買了一臺電車,大閨女騎出去了。
隨著蘭考縣脫貧驗收工作進入尾聲,自2016年入秋以來,因為境況變化最大,郝金剛家成了媒體到付樓村的必去之處。一撥一撥的記者打開攝像機對著他,讓他說說掏心窩子的話。如今郝金剛面對鏡頭也不怯場了,他說這么多人來看我,我不能讓大家失望啊,得努力,還得再擴大點規模!
樸實與狡黠
清晨五點多,整個付樓村還在沉睡。村室的門被一個男人的巴掌給拍響了,王中偉起身開門,男人粗聲大氣地說,沒錢買種子,麥子種不上,要王書記給想想辦法。王中偉問他需要多少錢,男人說,得一千。王中偉摸摸衣兜,將僅剩的五百塊錢給了他。
在付樓村,類似這樣的事時常發生。
村里的老苗得了牙齦癌,給王中偉打電話要他解決困難。王中偉落實過情況之后,告訴老苗,盡量給他找一個對口幫扶單位,或許能捐助五千元,以便讓老苗先去看著病。
王中偉的省派背景讓他熟識各項政策,他打算借助省里的百千萬工程去幫扶老苗,即一百個單位對口幫扶一百個貧困村,一千個黨支部對口幫扶一千個貧困戶,一萬個黨員對口幫扶一萬個貧困學生。而老苗的情況,剛好適合聯系對口幫扶的黨支部。
就在各項流程正進行時,老苗坐不住了,一個電話打過來,問王中偉為啥還不給那五千元。王中偉耐心地給老苗解釋,捐助款項需要走完正常的程序,錢才能到賬。但老苗不依不饒,幾次三番找王中偉說五千塊錢的事兒。在他看來,既然王中偉“承當”了五千塊錢,“就沒跑了”。
無奈之下,王中偉自掏腰包給了老苗三千塊錢,還聯系了省城的醫院,親自帶著老苗去看病。因為王中偉駐村第一書記的身份,省城的醫院在給老苗做完各項系統的檢查之后分文未取。老苗揣著王中偉的三千塊錢,再無下文。
令王中偉啼笑皆非的是,因為對口幫扶黨支部的款項遲遲沒有下來,老苗便繼續打電話向他索要剩余的兩千元。任王中偉如何解釋,老苗都聽不進去。慶幸的是,五千元幫扶款項在這個時候下來了。雖然老苗領到了五千元幫扶款,但王中偉知道,他的三千塊錢“算是打水漂了”。
而后,在王中偉的協調下,老苗的三個女兒各自拿出一部分錢款,加上捐助的款項,給老苗做了手術。術后老苗的身體恢復很好,氣色也好多了,見到王中偉還常常笑咪咪地打招呼。
拿走王中偉五百塊錢買種子的村民后來把錢還給了他,說兒子說了,怎么能白要王書記的錢呢,人家多不容易!
然而,讓王中偉頭疼的還不是錢。村里的基建除了變壓器和機井,還有下水道,項目已經批了,錢也已經到了,就是遲遲無法開工。要在誰家門前事先開挖,誰都不同意,“還要繼續做工作”。
和王中偉一起走在付樓村的街道上,不斷有村民給他搭腔、遞煙。有些大膽的村民看到鏡頭對準他們,還會揚起手指指變壓器或者機井的方向,跟記者講講王中偉的事兒。
駐村期間,王中偉最深的感觸是農民身上的樸實與狡黠。讓他苦惱的是,通過什么樣的辦法能夠引導他們,讓樸實多一些,狡黠少一些。
2017年的春節,付樓村沒有再大張旗鼓地拿著米面油去慰問貧困戶,一是送給他們的米面油一年都吃不完了,二是再送下去,非貧困戶心里更加不平衡了。在王中偉的主持和倡導下,新的一年,村里將開展“好婆婆”“好媳婦”“好家庭”之類的評選,當選者才能得到實物。“既然老百姓看重實物,我們就拿著實物去引導。”王中偉說。
難以彌補的虧欠
粉條加工廠的廠房緊挨著村室,這或許是王中偉在付樓村最大的“政績”。廠房周邊的小路還上著凍,踩上去吱吱呀呀作響。廠房內是空的,但在王中偉的眼里,儼然已經有了雛形,他來回在廠房里走動著,向記者介紹哪里要放機器,工人如何操作,規模能有多大。
這座廠房,孕育著付樓村的新支柱產業,也寄托著王中偉的全部希望,甚至可以說是“身家性命”。因為,粉條加工廠的100萬元貸款是王中偉和蘭考縣的駐隊女干部郭潔兩人做的擔保,如果沒有這筆款項,粉條廠建起來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有多少資金辦多少事兒”在王中偉的腦海中盤旋許久,終究,他還是“沖出了藩籬”。他說,過了年開春之后,從最好的紅薯粉基地請到的技術工人就能到位了,他還要靠著粉條廠的效益在駐村期滿之前把村子里的貸款還了,并且“很有信心”,因為他已然“沒有退路”。
不唯此,王中偉還將自己更長遠的規劃也與粉條加工廠聯系起來,要以此為契機,建立投融資平臺,以幫助村民更好地發展產業,徹底擺脫窮根。
即便是新村室,也依然簡陋。里間是王中偉的臥室,床頭的桌子上放著一袋紅薯粉做的燜子。王中偉說,粉條廠將來不僅生產粉條,還要生產各種熟食,上下游發展成產業鏈,而且要借用電商平臺,將付樓村的粉條銷往全國各地。
至于能銷多少,王中偉的心里沒底。就在記者采訪的2016年年底,粉條加工廠尚未開工的情況下,王中偉通過自己的私人關系為付樓村訂出去了萬把斤的手工粉條,“畢竟,春節是個機遇,多多少少都要抓住一些”。
駐村工作在王中偉看來沒有什么難的,他坦率地說,因為他的省派背景和手里的資源,加上他所秉持的共產黨員的公心,上到村兩委班子,下至普通老百姓,都能夠在他的帶領下向前奮進。然而,難以彌補的,卻是對家庭的虧欠。
家庭,是王中偉內心深處的痛點。
在王中偉的QQ空間上,有兒子成長的每一個足跡,兒子出生了,百天了,周歲了……都在“我的家”相冊中存放著,他享受著好友們的點贊和留言,這是他與兒子之間無法言說的美好時光。
三歲半的孩子,能夠聽著爸爸的腳步聲去開門了。兒子撲到他懷里的那一刻,真是讓他悲喜交加。他說自己一回到家,24小時中有20個小時是在陪伴兒子。他把自己小時候玩的天馬流星拳教給兒子,一向內秀的男孩便在幼兒園“施展功夫”,王中偉接到老師電話時,真是好笑又好氣。
王中偉的愛人,在他駐村期間曾經兩次到過付樓村,她喜歡蘭考的大刀面和炸紅薯丸子,念念不忘。
那幫總是在他微信朋友圈復制留言的哥們兒,把“王書記”看作他們心中的驕傲。
自2015年8月至今,在鄉村氣息的彌漫下,王中偉的膚色更加黝黑,他的面貌變得粗糙,但他率領付樓村脫貧奔小康的使命還在肩上。他說,任期滿后,至少五年之內,他仍然要關注付樓村的各項發展。而付樓村,也將成為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中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