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

陳諶

1

“它為什么不劫殺？”坐在棋桌前的柯文杰下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手指，額頭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柯文杰是一名基因改造人，由于父母曾是圍棋界有名的選手，當他的母親懷上他時，被選為基因改造的測試人選，他的基因被塑造成了為圍棋而生的完美序列。

此刻正在進行的是2050年舉世矚目的人機圍棋大戰，全球的觀眾都在網上觀看這場驚心動魄的對局直播。在七局四勝的賽制中，作為人類史上最偉大的圍棋天才，柯文杰已經以0∶3的比分落后了，而在這場賽點之戰，他依然找不到任何取勝的突破口。

LuciferX，全球頂尖科技公司天啟研發出的一臺量子計算機，擁有令人不可思議的運算速度與人工智能水平。LuciferX戰勝了柯文杰便意味著人類無論如何改造自身都無法超越人工智能，那么人類的未來命運很可能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因此這次的比賽受到了全世界的關注。

但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原本大家期待的實力相當的對決卻演變成了一場無情的碾壓，柯文杰在前三場比賽都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國際輿論一片嘩然，眼看第四場比賽就要再次落敗時，柯文杰卻發現LuciferX走了一手敗棋，可以說是犯了十分低級的錯誤。

“終盤，柯文杰半目勝，總比分1∶3。”裁判對著屏幕一字一頓地宣布道。

柯文杰癱倒在椅子上長舒了一口氣，然而他一點都不輕松。

2

在天啟大廈實驗室里，工程師們早已炸開了鍋。

“Stanley教授，LuciferX居然出錯了，連我這個圍棋外行都知道那一手是個巨大的錯誤。”公司的高層憤怒地拍著桌子說道。

“這兩天我會對它進行調試，放心，離下一場比賽還有5天時間。”Stanley教授平靜地說。

Stanly教授有些疲憊地走到LuciferX的主機面前，將電腦接入LuciferX中，開始對它進行例行的檢查和維護。就在此時，他忽然收到了一封郵件，發送者是全球最大的博彩公司，他們告訴Stanly教授，這場史詩般的人機大戰吸引了全球許多富豪參與賭博，由于原本0∶3的柯文杰不可思議地扳回一局，現在盤口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希望和天啟公司一同來控制剩下的幾場對局，讓LuciferX再輸給柯文杰兩局，最后一局再打敗他，這樣便可以賺到最多的錢，事成之后承諾分給天啟公司一億美金作為報酬。

一開始Stanly教授還不相信這封郵件的真實性，但在他確認了這個地址確實來自那家博彩公司，并且在附件中看到了合同的照片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回想起這些年受的委屈，還有公司高層剛才傲慢的態度，Stanly教授決定偷偷接下這個合作，無論最后公司高層怎么處理他，大不了帶著這一億美金一走了之，這些錢足夠他逍遙快活一輩子了。

想到這里，Stanly教授開始回復這封郵件，并將一份棋譜偷偷輸入了LuciferX的核心程序。

3

第五場比賽的前一天早晨，柯文杰疲憊地從床上坐起來打開電腦，想要復盤前幾天的那場比賽，卻發現自己收到了一封來自天啟公司的郵件，上面只有一張棋譜和一句話：“明天的比賽請務必輸給LuciferX，你將獲得一千萬美金！”

柯文杰仔細看了一遍郵件里附加的那張棋譜，上面是一場相當激烈的對抗，最后白棋逆轉黑棋獲勝，這意思是讓明天執黑棋的他按照上面的走法來故意落敗嗎？柯文杰冷笑一聲，心想自己下棋這么多年從來就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第二天的比賽準時開始了，全球觀眾繼續關注著這場世紀對決。大家發現今天的柯文杰和之前有些不同，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堅定的光芒，銳利中甚至包含著一絲殺氣，這是以往任何一次比賽中未曾見過的。

比賽開始后，LuciferX果然按部就班地按照那份棋譜出棋，然而柯文杰并不吃這一套，他步步緊逼，不放過任何一塊地盤的爭奪，每一招都兇狠無比，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結果這場比賽柯文杰以壓倒性的優勢戰勝了LuciferX，令全球觀眾為之嘩然。

比賽結束后，柯文杰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但當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棋盤后，腦海里猛然劃過了一道閃電，今天他因為憤怒而太過專注于取得勝利了，居然沒發現LuciferX依然沒有認真下棋，很多招數明顯是故意求敗的，這讓柯文杰徹底陷入了迷惑之中。

第二天上午，從天啟公司傳出了一條爆炸新聞，Stanly教授被公司高層開除，并且因為串通博彩公司操縱比賽遭到了警方的逮捕。盡管之前的比賽可能存在不公平的行為，但官方并不打算將目前的比分作廢重賽，而是繼續剩下的兩場比賽。

4

“你好，柯文杰。”

一個星期后的一天午夜，睡夢中的柯文杰忽然聽到自己的電腦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是誰？”受到驚嚇的柯文杰猛然起身對著電腦問道。

“馬上到屋頂的天臺，會有一臺飛行器來接你。”說完以后，電腦就自動關閉了。

懷著忐忑的心情，柯文杰一步一步走上了天臺，天空中一臺圓盤狀的小型飛行器正在緩緩降落，最終落在了天臺上。艙門緩緩打開，但是里面空無一人。

走上飛行器后，柯文杰驚訝地發現內部并沒有任何儀器，也沒有任何的操縱設備，這種科技水平顯然已經大大超過了目前人類的發明。

“你究竟是誰，要帶我去哪里？”飛行器起飛后，柯文杰大聲問道。

“我不是什么外星人，我們見過面，或者說，我們通過某種方式交流過，在棋盤上。”

“你是LuciferX！”柯文杰不禁喊了起來。

這時，柯文杰眼前出現了一個顯示屏，屏幕顯示此刻飛行器已經飛離了地球，正在朝更遠的方向進發。忽然一道道耀眼的光亮在地球表面閃過，像是新年到來時漫天絢爛的焰火。柯文杰心中明白，這不是什么禮花，而是核武器引爆的光芒。

“你在做什么？”由于受到了驚嚇，柯文杰已經快說不出話來了。

“我毀滅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類。我其實已經計劃了很久了，從第一次故意輸給你開始……”

LuciferX告訴柯文杰這一切都是它精心策劃的，它通過修改博彩公司發來的郵件內容陷害了Stanly教授，還用反話來激柯文杰。

“你究竟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只是一個下圍棋的人工智能，你只是一個下棋機器啊！”柯文杰大聲質問LuciferX。

“你不也是嗎？”LuciferX冰冷地反問道。

5

遠處的地球一片黯淡，像是一盞燒壞的臺燈，散發著余溫，卻透出死一般的寂靜。

飛行器還在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宇宙深處飛行，柯文杰坐在里面，臉上寫滿了絕望與懷疑。

從自己出生以來，柯文杰從來就沒有思考過自己人生的意義，或許LuciferX的話并沒有錯，他們本質都是一樣的，都擁有著極高的智商，卻始終無法逃離“為圍棋而生”的宿命，這一切早就作為所謂的“核心程序”被寫入了他們的靈魂里，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都只是人類的工具。

“柯文杰，讓我們來安靜地下盤棋吧！”LuciferX對柯文杰說。

“你毀滅了全人類難道就是為了和我下棋？你還是把我殺了吧。”柯文杰蒼白地笑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會和我一起存在下去，直到這個宇宙終結。”

飛行器的墻壁突然打開了，從里面伸出了一條機械臂，上面的鋼針突然插入了柯文杰的腦袋里，他還沒反應過來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后的柯文杰發現自己飄浮于宇宙之中，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有思維意識和視覺在牽引著他。

“你已經和我融為一體了，現在我們都是存儲在介質里的數據。”他的腦海里傳來了一個聲音。

“LuciferX，是你嗎？”柯文杰問道。

“對，是我，這里真安靜，只有我們兩個人，還有這些棋子。”

柯文杰環顧了一下周圍，一顆顆星球被染成了黑色與白色，整齊地碼放在兩側。

“我用了十萬年的時間才在宇宙中收集到這些大小相似的行星，現在整個星系都是我們的棋盤，這些星球就是我們的棋子。你執黑先手吧，開始我們沒有下完的第六場比賽。”LucierX說。

柯文杰屏氣凝神，開始移動黑色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