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特提斯海（兩首）

蒼涼的相遇——馬丘比丘

一

不知誰踩痛了我的胸口

我坐在你的寶座上

讀著一個亡國的故事

緘默的石頭鐵一樣沉重

那曾經掄起的榔頭

敲擊著庫斯科的虛空

黃金是不死的

但換不來你的活

國王戰戰兢兢地坐在油畫里

面對歐洲的頭盔和邪惡的馬

庫斯科的排簫里流淌著憂傷

你讀不懂侵略和野蠻里的文明

太陽神不堪一擊

原來，苦難才剛剛開始

二

鴕羊背上的民族是溫柔的

溫柔的苦

從可卡的葉子上滴下汁來

高原上的歌天一般幽藍空曠

我策馬在練兵場上

這東方的女子，如何能用豪邁

去假想挽救你的淪喪？

三

把一首歌唱到了山上

馬丘比丘

你的褲縫里灌滿了酒

泥石流在四周上演一場大戲

浩瀚的日月在此交替

這些長著名字的石頭在夜間跳舞

你曾經面對群山狂歡

帶著你的一千個妃子

馬丘比丘！

石頭里流出蒼涼的血來

庫斯科教堂的鐘聲停了

在太陽的上方

月亮被羊蹄踩痛了心房

我摸著你的痛，像失節的巫婆

流出淚來

四

現在我可以平靜地面對一場雪

雪紛飛而下

掩藏起亡國之劍

天空長滿了荒草

庫斯科在一個更接近太陽的地方

被大雪封住了喉嚨

五

把一座教堂毀掉，哦不，一座神廟

可以毀掉整個高原，心的高地

毀掉石頭砸出的火，毀掉

稀薄的空氣

不朽的八度傳奇

石頭內部，陰陽榫卯

經歷著一場時間毀不掉的地老天荒

六

從你的胸口抓出火來

從安第斯山脈的脖子上

那沉默的頭骨喂養了多少長鷹

當鷹也腐爛

這孤獨的倚偎有了結局

神秘的烏魯班巴河

這洶涌的激情如何抵達山巔

那里曾經歌舞升平

一座山脈一張仰望星空的大臉

拴日石在每一根房梁掛著

三個窗子

太陽 月亮 女人

把每一顆朝圣的心收納

增加塵土的高度

馬丘比丘

你再不能獨自面對燃燒的太陽

你被驚擾的靈魂

離神越來越遠

七

一個沿著印加古道與火車賽跑的孩子

是印加血統堅強的根

蒼白的空間，堅硬的時間

聶魯達的馬

海瑞姆·賓漢姆的錘子

在石頭面前

一切都是腐朽的沙子

三個窗子

時間 空間 鴕羊

八

安第斯山脈

黑色的火車黑色的臉

黑色的熱帶雨林包圍的潔白的光芒

潔白的心臟

安第斯

你嵌入一個峽谷一支奔涌的山溪

你垂直地立著一面粗糲的鏡子

然后 整整四百年

你藏匿起熱鬧的雨聲

讓群山遺忘

你不能決定時間

時間成全了一切

又毀掉了所有

九

帕斯庫蒂，印加最后的王

預見人們將在歷史的灰燼中

尋找石頭斑駁的恥辱與輝煌

文字的秘密藏在一個隘口

亡國之血

涂抹在石頭的面包上

女人，喂養了這些山河

并在馬丘比丘

被祭獻給虛構的太陽

十

沒有什么救贖可以真正抵達

黃金 廟宇 教堂

時間 空間 宇宙

羔羊 女人 天使

馬丘比丘

你眼看著庫斯科日益繁華

落入世界大同的俗套

你只能用高山之巔的緘默

用孤獨，荒涼，廢墟

為那些虔誠的祈禱

編一些謊話

十一

是的，打開我的傷口

打開印加帝國的傷口

打開秘魯的傷口南美的傷口

世界的傷口！

打開頭顱里沒有記載的殺戮

打開沙漠里塵土飛楊的哭泣

打開，一顆血淋淋的心

打開，夜里石頭的傷痛！

打開那片缺氧的土地吧

缺氧的種子

沒有轉基因的種子

在傷口里

會慢慢生長

十二

沒有涅槃

在一年的最后一個月

在北半球的嚴冬里

你進入轟轟烈烈的夏季

這蒼涼的相遇，用竹子編得密密的

用針縫得密密的

成為我的眼瞼，我的睫毛

開合之間

世界關閉

你滄桑的臉頰上，留下我今生

顫抖的指紋

古特提斯海

一

我飄在海上，像一根木頭

不，更像一塊石頭

你的鹽每日滲進我的傷口

我已堅強得像一把剪刀

你腐蝕我的皮膚頭發我姣好的面容

我的腳長出了蹼

幾億年后，我成為一只精靈

在你路過的洞口

二

陽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不得不退回地心深處

我聽得見你的回音

不止這些，億萬年前

我風干在海面上，你給我一滴水

讓我干癟的腳重新呼吸

從那時開始，石頭與石頭

達成了同盟

你藏在我的心里

我忘記了還會遇見你

古老的預言開成晶花

比棉花還要輕盈

三

我知道你不會轉身離去

為了這一刻我等待了幾億年

我努力有一個纖細的腰肢與美麗的長腿

我緩慢地爬向你

帶著所有的淚水、記憶、傷痛和柔情

我等到了你的撫摸

你的令人顫栗的關注

以后，日日，年年

我活在你的鏡頭里

深情地注視你的歲月

只要這一刻沒有錯過

可以抵擋下一個滄桑的億年

四

當石頭們彼此依偎

或者用億年的思念完成一次親吻

親愛的，求你不要走遠

我要趟過暗河抵達天坑

再溯瀑布而上抵達你開滿野花的

天庭，抵達你目光遠眺的地方

我要站在你的肩頭

用你的語言詮釋大海

大海以及大海中的鹽

讓雙河色彩斑斕的鎂或明月

大海以及大海中的生物

以及我，遠方的日落

五

你可以把我制成標本

從懸崖下放下一只船

我藍色的頭發是閃爍的火焰

深淵里，光，形成水滴落下來

七億年前我長出了舌頭

是為了今生與你對話

可是，在你的光芒里

緘默就是最好的表達

六

我聽得見自己的鼾聲

巖石躺在你躺過的巖石上

重疊的影，像你口述的真理

從青蔥的華年，走到現在

現在不過是一片樹葉

或者一大片山野中的螢火蟲

我從未曾委派過一只鼠

從容而淡定地路過你的睡眠

夜 未曾掀起的波濤

沉落在明清的花格窗里

我看見一條花蛇，從童年的河邊

游過。草，成為幫兇

把鮮艷的誓言變成了

征途

七

游曳在大地的內部

每一條縫隙都曾被海水灌滿

鱗片和鎧甲，一層層褪下

你見過我高大的樣子，飛翔的樣子

為了追隨一只蝙蝠

我練就了吞噬黑暗的本領

所以，現在

我變成了一條透明的魚

你在我黝黑的脊背上看到的光澤

移到了我透明的肺腑

我默默地守候在此

變成一座華麗的地下宮殿

變成你的海市蜃樓

與世無爭地期待你再次路過

詩人簡介：梅爾，原名高尚梅，生于江蘇淮安，現居北京，臺灣《秋水》詩刊社長，江蘇銀河集團董事長，貴州十二背后旅游集團總裁。1986年開始發表詩作，作品散見于《詩刊》等各類刊物并被選入多種選集，曾在臺灣召開個人詩歌研討會。著有詩集《海綿的重量》《我與你》等。2012年被評為最受《現代青年》讀者喜歡的十佳青年詩人；2014年被《詩人文摘》評為年度十大女詩人，并被臺灣世界藝術文化學院授予文學博士學位；2015年在臺灣“世界詩人大會”上獲得詩歌創作獎；2016年獲得臺灣第五十七屆中國文藝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