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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隆平的世界(節選)

2017-06-08 20:57:43陳啟文
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 2017年5期
關鍵詞:水稻

陳啟文

第三次飛躍

警世的呼喚

歲月像一條深不見底的長河,那些前塵往事或隨風流水散,或曠日持久地沉淀在河底,或化作推動后浪的前浪。袁隆平是一個從不耽于回憶的過來人,他那雙眼從未深陷在歲月里,永遠如初開的眼光,充滿好奇地憧憬著未來。

頻頻回首的其實是我等歷史追蹤者,或許是旁觀者清,在驀然回首間,反倒能更清楚地看清事物的本質。對于中國雜交稻的繼往開來,1995年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年份。這年,隨著中國獨創的兩系法雜交水稻宣告育成,袁隆平在雜交水稻和遺傳育種領域又打開了一道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接下來的一切已經不是懸念,只待時間去一一驗證。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值得載入史冊或袁隆平年表的事情,這年5月,在一次次落選中科院院士之后,他終于眾望所歸地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10月,他獲得了聯合國糧農組織“糧食安全保障”榮譽獎章;12月16日,在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的基礎上正式成立了國家雜交水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從此他既是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主任,也擔任了國家雜交水稻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主任,肩負起了雙重的職責和使命。

一條科學探索之路漫長而又緩慢,一代代科學家也在這路上緩慢地變老。這也是袁隆平的切身感受,每取得一項重大突破,人就要老好多歲。他從五十七歲開始兩系法攻關,到1995年他已六十六歲,換了一般人,他應該歇下來頤養天年了,但對于他,只是剛剛又打開了一扇門,“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一個偉人的長征詩篇,特別適合用來形容他此時的心境。這是一條關山重重之路,雄關之雄,漫道之漫,如鐵一般凝重而遙遠,每闖過了一關,他又要從頭再作部署,而前途依然是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如果沒有那豪放勁健的氣魄和頑強意志,又怎能邁開下一步、闖過下一關?而他接下來還將不斷超越自我,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攻關。

當兩系法雜交水稻開始在生產中推廣應用之際,國際上早已掀起了超級稻研究的熱潮。超級稻,亦稱超高產水稻。說來,又是日本人先聲奪人,早在1981年,日本農林水產省便組織全國各主要水稻研究機構開展題為“超高產水稻開發及栽培技術確立”的大型合作研究項目——“逆753計劃”,這讓日本成為世界上最早提出并開展水稻超高產育種及栽培研究的國家。按他們設想的路線,先通過秈稻和粳稻雜交的方法選育產量潛力高的新品種,再輔之以相應的栽培技術,計劃在十五年內,把水稻單產提高一半以上(將畝產從420至540公斤提高到630至810公斤)。在1981年至1988年的八年間,日本共育成了五個超高產水稻品種(明之星、秋力、星豐、翔和大力等)。按計劃,日本的這一計劃將在1995年實現,而中國獨創的兩系法雜交水稻也正是在1995年大功告成。不同的是,中國兩系法雜交水稻搞成功了,而日本和他們此前在雜交水稻研究上的遭遇差不多,他們從未輸在起跑線上,卻總是在半途鎩羽,他們培育出來的這些品種,大多在抗寒性、抗倒伏、結實率和稻米品質方面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又無論他們怎么左沖右突,都難以沖出他們的試驗田在大田里推廣。

國際水稻研究所的起步較晚,他們于1989年正式提出水稻超高產育種計劃,后又改稱“新株型”育種計劃,試圖育成一種有別于以往改良品種的新株型水稻,并計劃到2000年時,育成產量潛力比當時最高品種提高兩成以上的超高產水平(從670公斤提高到800至830公斤)。1994年,就在袁隆平宣告中國獨創的兩系法雜交水稻可以在推廣應用的前一年,國際水稻研究所搶先一步向世界宣布,他們利用新株型和特異種質資源選育超級稻新品種已獲成功,一些品系在小面積產比試驗中的產量已超過現有推廣品種的兩至三成。實在說,這已是了不得的成就了,然而實在中還有實在,他們也像日本科學家一樣遇到了很多難以攻克的難題,也同樣走不出科學家的試驗田。一項科研成果無法得到實實在在的推廣應用,對水稻亞種間的雜種優勢利用亦如紙上談兵。如果他們搞成功了,那就直接跨越兩系法進入超級稻時代了。盡管這些先行者都沒有搞成功,但不能不說,他們的探索有著開創性和啟示的意義。袁隆平對他們的探索與試驗也從不使用“失敗”一類的詞語,他只是說:“由于指標高、難度大、受技術路線的限制,他們的計劃仍在努力實現中。”換句話說,他們的目標至今也未實現。正因為超級稻一直難以從根本上突破,搞了許多年一直沒有搞成功,也因此而被人們稱為一個“超級神話”。

那么,以袁隆平為代表的中國科學家,繼中國獨創的兩系法之后,又是否能把一個“超級神話”變成貨真價實的超級稻呢?當袁隆平把目光投向超級稻,就有人早早為他捏著一把汗了。按一般人的想法,他在三系法雜交水稻研究成功后,就已功成名就了,成為了享譽中外、當之無愧的雜交水稻之父,如今又錦上添花,育成了兩系法雜交水稻,最要緊的是愛惜羽毛,不能再冒險了。何況他年歲實在不小了,這么多年來一直風里來雨里去,也該享享清福了。事實上,無論此前,還是此時,都有人好心好意提醒他:“您現在已是國際同行公認的雜交水稻之父了,國家和省里都對您寄予了厚望,萬一搞砸了,豈不壞了名聲?”

這種擔心并非多余,任何科學技術都有失敗的可能,而失敗的幾率比成功率要高得多,有人說,成功是“萬一”,連萬里挑一都不止,而不成功則是“一萬”,這世上有多少科技人員在默默無聞地探索著,又有幾人能功成名就?如此渺茫的成功率,也讓一些成功者抱有見好就收的心態,這也是一種比較普遍的心態,有些人取得了一項成果,便會百般的愛惜和呵護,在科學探索之路上變得謹小慎微,生怕一個什么閃失就毀掉了自己來之不易的一世英名。然而,以袁隆平的人生境界,他考慮的又豈止是自己的一世英名,他的人生目標是造福人類,何況長江后浪推前浪是自然規律,雜交水稻更新換代也是必然趨勢。袁隆平一直在鼓勵也真誠希望后來者能夠超越自己,這也是必然趨勢,但他也在一直在不斷實現自我超越。一生酷愛運動的袁隆平,他能走得這么遠,一方面得益于他從小以來就一直在鍛煉自己的體魄,一方面也得益于運動讓他領悟到了其間的人生與科學哲理。他常用跳高來打比方:“搞科研如同跳高,跳過一個高度,又有新的高度在等你。要是不跳,早晚要落在后頭,即使跳不過,也可為后人積累經驗,只要能解決老百姓的吃飯問題,個人的榮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從三系法到兩系法,袁隆平一直走得穩健而從容,但他也有壓力,也有危機感和緊迫感,他說過這樣一番話:“人類的歷史,像江河之水,總是奔流不息;科學技術,似接力賽跑,你追我趕,強者勝。我國雜交水稻的研究,亦如江河之水,賽跑之勢,在綠色革命運動中,你追我趕,形勢逼人,壓力很大。”

這壓力,不僅僅是國際科技競爭,更多是出自一個農業科學家的天職,讓每一個長了嘴的人都能吃飽肚子。這其實也是一個國家不可動搖的意志,那就是保障國家糧食安全。就在袁隆平做出這一抉擇之前,1994年9月,美國世界觀察研究所所長萊斯特·布朗向中國也向世界發問:Who Will Feed China?——誰來養活中國?有人將其稱為“警世的呼喚”(Wake up Call)。這篇長達141頁的報告,其實還有一個詭異的副標題——來自一個小行星的醒世報告。在蒼茫浩瀚的宇宙中,地球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行星。布朗是在中國逐漸融入全球化的背景下發出這一疑問的,而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貧困與饑餓跨越了國界,不是哪一個國家關起門處理的家務事,而是全人類都必須共同面對的問題。他關注的其實不是中國,而是世界,如果中國人不能養活自己,那么他們將使世界挨餓,而饑餓對于一個古老的泱泱大國也從來就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魔影。而他提出的也的確是一系列充滿了災難性而又難以破解的難題,也有人稱之為“布朗的魔咒”,一個饑餓的中國仿佛巨大魔影籠罩了整個地球。

這里且不說布朗是居心不良還是杞人憂天,先看看袁隆平這個雜交水稻之父怎么看。他和布朗也曾有過一面之緣。那是他在加拿大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時,布朗也參加了,但那會兒他還不認識布朗,布朗也不認識他,袁隆平從不主動去與一個國際人士套近乎,兩人也就沒有直接打交道。他們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餐廳里,但兩人也不同桌,還是有個朋友指給袁隆平看,說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布朗。在那匆匆一瞥中,布朗也給他留下了一個頗深的印象,“很深沉的一個人”。對布朗發出的警世的呼喚,袁隆平是這樣看的,“他的論證是非常充分的,他對中國的情況了如指掌,如人口增長多少,土地每年減少多少,水資源情況等等”,布朗所列舉這些問題,將是中國在二十一世紀所面臨的三大難題,人口、土地與水資源。而他所列舉的都是有據可查的數據,而對未來的預測也是來自精確的計算。

這里就不妨算算賬。由于糧食與人口直接對應,中國人早已習慣于把糧食稱為口糧,看糧食先得看人口。1995年,中國有兩個直接對應的宣告,一個是袁隆平在當年8月宣告兩系法雜交水稻誕生了,還有一個是在2月15日零點,北京婦產醫院一個呱呱落地的嬰兒,宣告中國第十二億個公民誕生了。據國家統計局預測,到2030年中國人口將達到最高峰值(14.8億),此后將開始逐漸下降。這里先不論那個預測的人口峰值,只說近二十年來已從預測變成了現實的人口增長。盡管我國從1970年起就采取了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提出計劃生育的試點階段則更早),但人口依然一直保持高速增長,截至2015年末,中國大陸總人口早已突破了十三億大關,直逼十四億。有人估計,如果加上各種原因未統計的人口,已超過十四億。又無論你統計未統計,凡長了嘴的都是要吃飯的。在未來的十五年間,隨著全面放開二胎生育,在如此龐大的人口基數上凈增兩億人口,還是相當保守的估計。事實上,中國政府一直以十六億人口為最高峰值,來作為應對國家糧食安全的大前提。

那么,這里又按國際上公認的糧食過關線(人均五百公斤)計算,每個人都可以做一道簡單的算術題:16億×500公斤=8000億公斤。而1996年,中國的糧食產量創下我國糧食總產量的歷史最高記錄(達到4800億公斤),按當時的十二億人口計算,人均四百公斤,這已達到了溫飽線,但仍未達到國際上公認的糧食過關線。再按中國人口峰值所需糧食做一道更簡單的減法題,8000億公斤-4800億公斤,這個差額有多大?哪怕到了今天,以2015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的數據為準,“我國糧食產量達到1.21萬億斤”,這一數據突破6000億公斤,但離8000億公斤也還有近2000億公斤的缺口,這同布朗的預測驚人的一致,他認為到二十一世紀三十年代,中國達到人口峰值時需要凈進口糧食兩億噸,也就是2000億公斤,而這數據,恰好又是每年國際谷物的總貿易量。這一道道簡單的算術題,得到的是一個殘酷的結論,布朗發出的警世的呼喚絕非杞人憂天,如果中國糧食的增產趕不上人口的增速,沒有足夠的糧食去填補這個巨大的缺口,就必須買光全世界的糧食貿易量,才能填補養活中國16億人口的那個巨大缺口,可世界上的其他糧食進口國吃什么?——這就是布朗預測的一個世界糧食的災難性后果:中國糧食缺口將導致全世界糧食短缺和糧價暴漲,造成全球性糧食危機。又無論是中國發生糧食危機,還是將危機轉向世界,那巨大的糧食缺口都無法從地球這顆小行星上轉移,必須用數億人的生命去填!

糧食不僅與人口直接對應,也是與水土、氣候、生態直接對應的。從耕地上看,“中國以占世界百分之七的耕地養活著占全球百分之二十二的人口,即十二億人”,這一直讓中國人充滿了自豪感,也的確是中國對世界的巨大貢獻,卻也是一個大限。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耕地基本上開墾到了極限,人口有增無減,而耕地自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一直呈現凈減的趨勢,進入八十年代后,隨著改革開放推動經濟和城市化的快速發展,中國耕地以年均三百萬畝(20萬公頃)的速度遞減,相當于每年減少了五百萬人口的口糧。即便中國嚴防死守十八億畝耕地的紅線,也是底線,那“占世界百分之七的耕地”也不可能增加。除了先天不足的耕地,還有先天不足的水資源,中國人均水資源占有量僅為世界人均的四分之一左右,在農耕時代勉強能夠維持,一旦邁進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的進程,日益嚴峻的水資源危機以及污染所帶來的水質性危機,必將直接加劇中國的農業危機和糧食危機。再加之生態環境的惡化使得各種自然災害頻繁襲擊我國的農業生產,水土流失加劇,這各種災難性的危機疊加在一起,對我國的糧食安全構成極為嚴峻的威脅。

于此可見,布朗所列舉的三大難題絕非居心叵測,這不止是中國問題,也是世界難題。還是那句話,整個地球就是一個小行星,而全球人口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增長。在人類跨入新千年的前夕,聯合國人口司根據人口統計資料用數學方法計算出地球上的第六十億個居民將在1999年10月的某一天誕生。這年5月4日,聯合國總部一樓大廳豎起一座人口鐘,由一個“6”和九個“0”的模型組成,“6”字模型上的人口計數器顯示,目前世界人口每秒鐘增加四至五人,而這年世界人口日的主題就是“六十億人口日開始倒計時”。經歷了五個多月的倒計時,一個日子終于降臨,10月12日凌晨,又是前南斯拉夫的范圍內,在波黑首都薩拉熱窩的一家醫院里,第六十億個人類居民降臨地球,又是一名男嬰。這天被聯合國確定為世界六十億人口日,時任聯合國秘書長安南在這位嬰兒誕生的前一天就專程趕往薩拉熱窩,并定于12日下午前往醫院看望嬰兒母子,這是一種關愛,也是一種關注,以喚起人們對人口問題的高度關注。2016年9月下旬,我赴菲律賓國際水稻研究所(IRRI)采訪時發現,在IRRI展覽館大廳里也高懸著一座人口鐘,構成了國際水稻研究和世界糧食生產的一個大背景。如今,世界總人口已逼近七十三億,依然在以咄咄逼人的速度成長(據公開數據顯示,全世界每秒鐘大約出生4.3人,每分鐘大約出生259人,每小時大約出生15540人,每天大約出生37萬人,每年增長約8296萬人)。又據聯合國預測,到2025年世界總人口將超過八十億。另據科學家的分析,到2080年世界人口將達到頂峰,突破一百億大關。面對這龐大無比的人口基數和增長迅猛的人口,不說布朗,每一個在理智上保持清醒的人都會下意識地發問,誰來養活二十一世紀的中國?誰來養活二十一世紀的世界?

事實上,布朗發出的“警世的呼喚”,不止是呼喚中國,他也在不遺余力地“呼喚世界各國的領導人,不要拿經費來備戰,制造兵器,而是要重視糧食生產,發展農業。”他那深重的危機感,也在世界上引起了強烈的危機感。1996年11月,在羅馬聯合國糧農組織總部召開了史上第一次以應對糧食問題為主題的世界首腦會議,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當年發表的公報,全世界有超過八億人遭受饑餓。羅馬會議分析了世界糧食安全的嚴峻形勢,重申了“人人享有免于饑餓、獲得充足食物的基本權利”,并確定要在2015年之前把全世界營養不良的人數減少到目前人數一半的近期目標,——這也是當時的世界各國首腦對全世界人民作出的莊嚴承諾。時至2015年,一個長達近二十年的承諾到了應該兌現的最后一年,但據中新社紐約10月5日電,世界銀行最新預測稱“2015年全世界極端貧困人口將減少到7.02億人,這也將是全球貧困人口首次降低至百分之十以下”,這就是說,世界各國用了近二十年間的努力,也只把貧困人口降低了一億,這遠遠低于世界各國首腦在羅馬會議上作出的莊嚴承諾,于此可見,消除貧困、消除饑餓還有多么漫長而艱難的路要走。

看了世界,回過頭來又看中國。對“誰來養活中國”這一“警世的呼喚”和跨世紀的憂患,中國沒有沉默。尤其對于經歷過饑餓和半饑餓的中國人,上上下下都有強烈的危機意識,而中國在保障糧食安全上主要有兩條途徑,一是“將人口增長控制在某一限度之內”;二是不斷提高糧食產量。時至今日,中國的人口峰值還沒有到來,但也為期不遠了,而隨著全面放開“二孩生育”,那個人口峰值很可能超過原來的預測,中國若要自己養活自己,就必須讓糧食增產趕上人口的增長,這是常識,也是一條不可違逆的鐵律。然而,即便中國能死死守住十八億畝的紅線,在這紅線中約三分之二為中低產田,而擺在中國面前的唯一一條出路,一條活路,就是依靠科學技術的應用和進步,才能在現有的、十分有限的耕地上竭盡所能地提高糧食單產。只有歸根結底地算清了這樣一筆賬,你才能歸根結底地理解袁隆平,如果不按一條不可違逆的鐵律進行一番梳理,你就難以理喻一個以拯救饑餓、解決吃飯問題為天職的農學家,在攻克了三系法、兩系法之后,為什么又會把目光瞄準了一個更高的目標——超級雜交稻。這是一種不可逆轉的必然選擇。

對布朗發出的“警世的呼喚”,袁隆平從一個農業科學家的視角作出了科學解讀,他不認為這是美國人發出的“中國威脅論”,但他覺得“布朗只看到了中國龐大的人口將侵占大量的人類資源,他的最大弱點,是對科技進步提高農作物生產力的巨大潛力估計不足,而恰恰農業科技進步是支持糧食增產的第一生產力。”其實,布朗在《誰來養活中國》一文中也提到了農業科技進步,但他對通過對當時現實的觀察得出了一系列悲觀的結論:首先是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基因工程上,但基因工程搞了二十年,對提高農作物的產量還是沒有看到明顯的貢獻,然后又有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國際水稻研究所的超級稻上面,結果超級稻也沒有搞成功。——這是實情,也是難題,而袁隆平接下來要攻克的就是這道世界性難題,他堅信“中國人通過科技進步和共同努力,不僅能養活自己,而且可以幫助發展中國家解決糧食短缺問題”,這絕非盲目的自信,而是基于他執著而堅定的科學信仰。

1996年,對于中國的糧食安全至少有兩件值得載入史冊的大事。當年10月,國務院發布了《中國的糧食問題》白皮書,其中明確指出“農業科技在中國農業增產中的貢獻率約為百分之三十五”,并突出強調要把科技作為“中國糧食生產再上新臺階的巨大動力”。第二件大事是,農業部正式啟動了為期十年的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第二年,袁隆平院士提出的“中國超級雜交稻育種計劃”又由國務院總理基金和國家863高技術計劃立項,在袁隆平的統領下,組織全國二十多個科研團隊協作攻關。——這已是袁隆平第三次率領全國科研團隊協作攻關。

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的啟動時間比日本晚了十六年,比國際水稻研究所也晚了七年,但中國有句俗話,先上船不一定先到岸,欲速則不達。隨著中國超級稻在未來歲月的一步步推進,這一計劃實際上已成為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戰略決策之一,而無論在戰略設想和技術路線上,袁隆平都扮演了一個戰略家的角色,有人甚至把他稱為這一領域的“戰略之魂”。然而,每一個戰略在付諸實施和取得戰果之前都是有風險的,而“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明確由袁隆平牽總頭,也就是負總責的首席專家,理所當然必須他承擔隨之而來的風險,按袁隆平提出的第一期產量指標,就要選育出畝產達到七百公斤以上的超級稻品種,不說別人替他捏了一把汗,連那些追隨他多年、對他言聽計從的學生和助手們也充滿了懷疑,“袁老師啊,這怎么可能達到啊?”他們的懷疑,其實已經被日本人用十六年的時間、國際水稻研究所用七年的時間驗證了,還真是達不到。但袁隆平卻對他的助手們說:“別人沒做到的,不等于我們不能做。雜交水稻以前別人沒有搞成,但我們搞成功了,現在我們已經搞成了中國獨創的兩系法雜交稻,如果能把三系法、兩系法的優勢一起運用在超級稻攻關上,我們就有比別人更大的優勢,搶占雜交水稻研究的國際制高點。”

隨著袁隆平率中國科學家開始超級稻協作攻關,在全球范圍內,日本、國際水稻研究所和中國形成了在水稻王國逐鹿的幾駕馬車,前者已先聲奪人,后者正奮起直追,而誰將捷足先登、馬到成功,還將拭目以待。

第三次飛躍

迄今以來,人類一直不遺余力地提高農作物的單產,又主要是通過兩條途徑:一是品種改良,一是形態改良。這兩條途徑并非平行線,可以交叉兼容,把兩種優勢結合在一起利用,所產生的不是加法效應而是乘法效應,甚至可以促使農作物呈幾何級數增產。

從品種改良看,最原始的方式就是農民在稻田里選種,揀穗子大、籽粒飽滿的選,留作來年的種子,還有就是“施肥不如勤換種”,在同一塊田里,老是種著一樣的種子,那種子再好也會退化。在雜交水稻問世之前,農業科技人員主要是通過改良常規品種和改變育種技術、栽培技術而提高作物的產量,但這樣的改良增產潛力有限。直到雜種優勢利用的潛力被開發出來,才讓品種改良出現了質的飛躍,事實上這已經不是改良而是一場革命,而雜交水稻就是袁隆平在中國稻田里的掀起的一場劃時代的綠色革命。

從形態改良看,主要是因地制宜,改良株型,以提高作物的光合效應和抗逆性。如黃耀祥先生開創的“水稻矮化育種”及其培育出的半矮稈水稻,就是一個經典之作。以國際水稻研究所為代表的各國水稻育種家,一直以來主要就是采用改良常規品種和改良株型這兩種方式,也曾創造個不少奇跡,但他們在超級稻上卻沒能再創奇跡,難以實現超高產的預期目標。這是被實踐驗證了的事實,無論是對常規品種的改良,還是單純的形態改良,增產潛力都很有限。這也是人類把目光轉向雜種優勢利用的主要原因,而且成為了二十世紀農業科技革命和或綠色革命的主題。

按袁隆平早已提出的分三步走的戰略構想,從三系法、兩系法到一系法,與之對應的則是雜種優勢利用的技術路線,很多人誤以為超級稻就是比兩系法更高級的一系雜交稻,這是一個大誤會,超級稻是一個以一定產量指標來衡量的概念,無論常規稻,還是雜交稻,又無論三系法雜交稻,還是兩系法雜交稻,只要達到了預定的產量指標,均可稱之為超級稻。具體說到超級雜交稻,從袁隆平接下來的試驗和實踐看,主要是“兩系法和亞種間雜種優勢利用”,但那也只是兩系法雜交稻的發展和延伸,通俗地說,就是雜交水稻的升級版和加強型,其基本原理和兩系法一樣,也是采用水稻的兩個亞種——秈稻和粳稻進行雜交。這反過來又驗證了,袁隆平從三系法到兩系法這段路沒有白走,它本身就是一道連接過去和未來的橋梁。誰又不想獲得跨越式發展呢,但無論你采用怎樣的科技創新手段,那也只能讓你的腳步加速,那一個接一個的關鍵步驟,你是不能騏驥一躍而跨越的。盡管兩系法對亞種間的雜種優勢利用比三系法的品種間雜交可以釋放出更強大的能量,但超級雜交稻也吸收三系法中的一些經典的方式,而當超級雜交稻發展和延伸到后一階段,它將越來越接近一系雜交稻的一些特征,如遠緣雜種優勢利用或分子間雜交。一句話,超級稻就是利用水稻的一切雜種優勢來追求高產優質的目標。從三系法、兩系法到超級雜交稻,一向喜歡拿比喻說事的袁隆平又開始打比方了:“如果常規稻是鳥槍,雜交稻就是大炮,而超級稻就是核武器!”

按水稻領域的主流觀點,水稻只有秈稻和粳稻兩個亞種,也有一些科學家認為爪哇稻是水稻的亞種,但主流觀點則認為爪哇稻屬亞熱帶粳稻。從中國稻作區分布看,一般是南秈北粳,這兩個亞種的親緣關系比較遠,而親緣越遠,其遠緣雜交的生物學優勢就越強,但兩者之間也有一個大限,由于親緣太遠了,亞種間遺傳分化程度大,就會不親和,存在一定的生殖隔離,從而導致雜種受精結實不正常,看上去穗子很大,但大部分是空殼,一般只有兩三成的結實率。據袁隆平當時估計,如果結實率正常的話,通過秈粳雜交將產生強大的雜種優勢,畝產可達到九百公斤甚至突破一千公斤大關,這在當時,可真是一個“超級神話”了。但袁隆平堅信這個神話是可以實現的,關鍵是如何突破“不親和”這個生殖隔離的大限。

對于亞種間的生殖隔離,早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遼寧省農科院水稻研究所的楊振玉等科研人員就開始了打通秈粳之間生殖隔離的嘗試,他們通過連續六年的試驗,首創了“秈粳架橋”制恢(人工創造恢復系)技術,這一技術對兩系法雜交稻的探索具有借鑒意義。日本科學家在這方面也作出了難能可貴的嘗試,如袁隆平的老朋友池橋宏早在1982年就揭示了秈粳稻的不親和性以及由此引起的雜種結實率低的原因,并首次提出了“水稻廣親和現象”,在秈稻和粳稻兩個亞種間找到一些中間型的水稻,如爪哇稻,這種中間型的水稻品種具有廣親和基因,無論是與秈稻雜交,還是與粳稻雜交,試驗顯示都能正常結實。池橋宏的發現,為袁隆平攻克生殖隔離的大限找到了突破口。他針對中國水稻具有豐富的廣親和資源、親和譜各異等特點,在攻克兩系法時就主張“把光、溫敏核不育基因與廣親和基因結合起來”,隨后又在國內率先提出“水稻亞種間親和性模式”,進一步闡明和發展了池橋宏提出的“水稻廣親和現象”,從而提出了比池橋宏更全面、更深入的“廣親和基因”和“輔助親和性基因”的理論,按亞種間親和性表現,將水稻品種分成廣譜廣親和系、部分廣親和系、弱親和系和非親和系。在這個理論基礎上,袁隆平和他的科研團隊對廣親和資源進行大量的篩選和遺傳研究,發現廣親和材料中還存在另外一些廣親和基因,這些基因在克服亞種間雜種的不育性方面同樣具有重要作用。經過協作攻關,以袁隆平為代表的中國科學家終于為水稻亞種間的雜交打通生殖隔離,又攻克了一道世界性難題。池橋宏雖說是提出“水稻廣親和現象”的第一人,但他的設想在日本沒有實現,而是在中國長沙付諸實施的,這讓他對袁隆平、對長沙抱有很深的感情,先后五次來長沙和袁隆平探討交流,兩人在稻田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科學無國界,這也是一個典型事例。

袁隆平一只眼盯著種子,另一只眼也盯著株型。想想也知道,那超高產的水稻倘若結出了沉甸甸的稻子,如果沒有強有力的稻株又怎么能承受得起?我在前文述及,在雜交水稻誕生之前,水稻育種的技術路線主要是從植株的高矮、形態著手進行改良,如黃耀祥先生當年培育的半矮稈水稻,就是這方面的經典范例。矮化育種可提高水稻的抗倒伏能力,在大田推廣后的畝產為兩百五十公斤上下,這在當時已很了不起了,而按農業部分期制訂的中國超級稻產量指標,第一期(1996-2000年)畝產就要達到七百公斤,那該要多么高大的稻株才能支撐起這么多稻子?很明顯,矮稈和半矮稈株型是不成的,必須擁有高大的株型,但稻禾一高就容易倒伏,這就必須培育出一種高大壯實的株型,既具有高度的抗倒伏能力、又能承載起高出半矮稈水稻兩三倍的稻子。而中國稻作區分布廣泛,從平原光澤到丘陵區、山區,由于生態條件復雜,氣候變化多樣,在株型設計上均要立足當地,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這就需要眾多的科研人員參與,也是協作攻關的意義所在,每個協作攻關的科研人員都必須因地制宜、對癥下藥地琢磨如何改良株型。袁隆平一直緊盯著長江中下游流域,這是中國最重要的稻作區,播種面積約占全國水稻總面積的近一半,若能大幅度提高這一地區的水稻產量,對確保我國糧食安全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

有人把袁隆平喻為一顆持續發光、熱力不減的恒星,倒不如說他一直在經受烈日的長久考驗。當田間的農人都回家歇晌后,那幾個依然在稻田里俯身尋覓的身影,便是他和他的助手們了。在茫茫稻海中想要尋找到一種理想的稻株非常渺茫,而偶然又必然的發現已是袁隆平一次次為我們展現的神奇風景。這一次發現,并未來得太遲,就在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啟動的第二年,1997年,袁隆平在觀察兩系法雜交組合“培矮64S/E32”時,便發現這是一個株型優良、極具高產潛力的組合。這一組合以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選育的低溫敏核不育系“培矮64S”為母本,經羅孝和研究員與江蘇省農科院鄒江石研究員等協作攻關,最終篩選出了一個兩系法雜交稻新組合,既可作中稻栽培,又可作為連作晚稻,還是作再生稻的理想品種。當然,袁隆平最看重的就是它的株型,其株高超過一米一,稈高超過一米,那深綠色的葉片又厚又直,尤其是那三片功能葉,其橫斷面呈瓦狀(V字型),劍口青秀挺拔,劍葉角度小。這稻禾讓袁隆平眼前豁然一亮,又靈機一動,頓悟出超級稻的理想株型模式,這樣的靈感或頓悟,在袁隆平的一生中頻頻發生,正所謂“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那句他最滿意時的夸獎不禁又脫口而出:“高級,高級啊!”

但要塑造出超級稻的株型模式,單憑一個靈感或頓悟是不可能完成的,還必須反復觀察、分析和試驗。——袁隆平先生給我講解,農作物高矮之間的關系,涉及到一個力學公式,稻稈是空心的,這里就以一個空心鋼管為例,它所承受的壓力和它高度的平方成反比,鋼管越矮,它所能承受的壓力就越大,經測試,一根高七十厘米的鋼管,比高一米的型號相同的鋼管所能承受的壓力高一倍。按這個力學公式,袁隆平參照“培矮64S/E32”的植株形態,并針對長江中下游流域的氣候與水稻的性狀特性,對超級稻的生長態勢進行了量化分析,從而設計出了理想的超高產稻株形態模式:一是冠層要高,即上面的葉子高度要在一米二以上,這有利于水稻的生長和結實,而抗倒伏是超高產的一個前提,一倒了就會減產甚至顆粒無收,因此斜都不能斜,斜了以后,葉片就會相互遮陰,光合作用受到影響,養料運輸受到阻礙,就不能達到超高產。這就必須對上三葉進行塑造,葉片要輕,并且是長長的、直直的向上舉著,這樣既能增強其抗倒伏能力,又不會遮擋下面的陽光,還能充分提高群體的光能利用效率,實現有效增源;二是穗層要矮,即稻穗的位置矮,當稻子成熟的時候,穗尖離地只有六七十厘米,它所有的重量(重力、重心)自然下垂,這樣才有更強的承重力。為了讓廣大農技推廣人員和稻農們熟記這些訣竅,袁隆平把理想的超級稻株型概括為幾句口訣:“高冠層、矮穗層、中大穗、重心低、庫大而勻、高度抗倒。”

就在袁隆平主持“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協作攻關的第二年,他這個負責“牽總頭”的首席專家開始為捉襟見肘的科研經費犯愁了。這樣一個關乎國家糧食安全的大工程,國家理所當然是最堅強的后盾。還別說,他又趕上一個機遇了。1998年8月,國務院組織一批優秀專家和教師去北戴河休假,袁隆平也在其中。在前往北戴河的火車上,他與國務院辦公廳副秘書長徐榮凱和秘書三局局長袁隱坐在一起。而在此前不久,國務院成立了國家科技教育領導小組,由國務院總理朱镕基任組長,常務副總理李嵐清任副組長,徐榮凱擔任領導小組成員兼辦公室主任,辦公室設在國務院辦公廳,具體工作就由秘書三局承辦。袁隆平的這次北戴河之旅,還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徐榮凱和袁隱對袁隆平打心眼里敬重,但凡中國人,誰又不敬重這位誓言“不讓老百姓挨餓”的雜交水稻之父呢。說來有緣,袁隱還和袁隆平親熱地攀起了本家,徐榮凱還半開玩笑道:“你遠親不如我近鄰,我是重慶人,我家住在南岸,與袁先生老家所在的下浩只有一公里呢!”幾個人就這樣說說笑笑的,越聊越親熱,越聊越投機。當兩人關心地問起超級稻科研攻關的進展時,袁隆平也實話實說,技術上的困難他可以和科研人員一起攻關,但經費上的困難還需要國家大力支持啊。兩人聽了袁隆平的一席話,覺得責無旁貸,這正是他們的份內職責啊,他們建議袁隆平趕緊打了一個報告,按照程序,通過徐榮凱呈送給了朱镕基總理。朱镕基在第二天就作了批示:“良種培育和基因轉換都很重要,同意按需要增撥經費。”隨后,朱镕基又一次批示“國務院全力支持這項研究”,并從總理基金中特批一千萬元專項資金予以支持。

一個報告這么快就得到了總理批示,再次凸顯了吃飯問題多么重要,而科技則是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一個戰略支撐點。在2008年發布的《國家糧食安全中長期規劃綱要(2008-2020年)》,對此有了一段簡明奪目的表述:“通過加快改良品種、提高農田生產力、推廣現代生產技術和手段等,使我國糧食單產登上一個新臺階。”當然,朱镕基總理在袁隆平的報告上兩次作出批示時,離2008年還有整整十年,而就在這十年間,袁隆平和他率領的科研團隊,將向超級稻的第一期、第二期、第三期目標連續發起攻關,一次次刷新水稻超高產的世界紀錄。

從中國雜交水稻發展史看,是一個在探索、發現、創造和實踐中不斷演進的過程,也是“雜交水稻學”這一新興科學的知識體系逐漸形成和不斷完善的過程,作為總設計師的袁隆平在這一過程中的科學預見能力也在進一步強化,每到一個承上啟下的關鍵點,他都會從理論和技術路線上作出綱領性的闡述。1998年8月,第十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開幕,這是二十世紀國際遺傳學界的最后一次盛會,大會的主題是“遺傳學——為民造福”。中國現代遺傳學奠基人之一談家楨院士在致辭中以“人壽年豐”高度概括遺傳學對于人類的意義,人壽,就是提高全人類的生命質量,年豐,就是提高全人類的生活質量,豐衣足食。袁隆平院士作了題為“超高產雜交稻選育”的學術報告,對超級雜交稻理論和選育技術路線進行了極具指導性的闡述,他提出超級稻必須以“增源”為核心,并由此而提出了超級稻產量指標、株型模式和選育的技術路線,育種應采取旨在提高光合效率的形態改良與亞種間雜種優勢利用相結合,輔之以分子手段的選育綜合技術路線。此外,還要針對超級雜交稻的特點,建立與之相適應的超高產栽培技術。

按照袁隆平設計的技術路線,他率協作攻關的科研人員發起了一輪輪攻關。

1999年,多年來一直擔任袁隆平助手的羅孝和研究員和江蘇省農科院鄒江石研究員合作,由羅孝和提供母本,鄒江石育成了世界第一個投入大面積生產的兩系法雜交稻組合“兩優培九”,這一成果通過鑒定,被國家農業部、科技部認定為“超級稻”,該組合也被袁隆平院士認定為超級雜交稻的先鋒組合。這標志著,中國第一個超級雜交稻組合誕生了。這種水稻根系十分發達,莖稈粗壯,穗形大,雜種優勢非常強大。每一個新品種在科研人員的試驗田里試種后,還必須按照嚴格的科學程序走,逐漸擴展到示范片試種,示范片一般由當地農民種植管理,但有科研人員的悉心指導,而示范片也是不斷擴大的,從百畝示范片擴大到千畝示范片,示范片的數量也會不斷增加,并且分布在不同的地區,除了測試種子的效果,還要測試各種不同地域的環境因素的影響。這是一個反復試驗、不斷修正的過程,對種子的選擇是一個十分嚴格的過程,一粒種子可以承載人類的命運,也可以給人類帶來難以估量的災難,科技人員在自己的試驗田里可以大膽試驗,但在大面積推廣應用之前必須慎之又慎。對于科學,“面面俱到”從來不是貶義詞,而是一種全面而嚴謹的科學精神,每走一步都謹小慎微,連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在試種過程中發現的或可能出現的問題都必須考慮到。一句話,試驗可以失敗,但大面積推廣應用絕不能失敗。

這年的試驗結果顯示,“兩優培九”僅在湖南就有四個百畝示范片平均畝產超過了七百公斤,若按農業部分期制訂的第一期超級稻產量指標,已經達標了,但這年并未作出達標的認定,一粒種子的普適性十分重要,還必須在更大范圍內試種。到2000年,“兩優培九”又進一步擴大試種范圍,8月25日、9月10日,在湖南郴州兩個示范片舉行了中國超級雜交稻現場驗收會,經專家現場測產驗收,兩個示范片均達到第一期超級稻產量指標。而在當年,全國有十六個百畝示范片和四個千畝示范片畝產均達到和超過了七百公斤,大面積的試種結果充分驗證了這一品種既可在一般生態條件下大面積推廣,也可在地形復雜的山區推廣。除了產量,還有質量,經鑒定,第一期超級雜交稻的米質就達到農業部規定的二級優質米標準。這也標志著,從1996年中國啟動超級稻育種計劃,到2000年,歷經四年,在人類跨入新千年、迎接新世紀的2000年,中國超越了日本和國際水稻研究所等先行者,率先邁進了超級稻時代。

此前,袁隆平在《中國稻米》1999年第4期期上發表了《雜交水稻選育的回顧、現狀與展望》一文,這是他在世紀末對新中國的糧食發展之路和雜交水稻的科學探索之路作一番梳理和總結:“迄今,我國在水稻育種上已有兩次突破,并且都處于世界領先水平。第一次是矮稈水稻的培育成功,第二次是雜交水稻的研究成功,兩次突破使單產潛力均在原有品種的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二十左右。現在啟動的超級雜交稻研究,其產量指標是比現有雜交稻增產百分之三十左右,它的實現將是水稻育種上的第三次突破。因此,培育和推廣超級雜交稻對于解決我國二十一世紀的糧食問題具有極其重大的戰略意義”。

這里就具體看看水稻,誠如袁隆平先生所說,在新中國歷史上糧食產量出現了三次突破,也可謂是三次飛躍,水稻占了一半功勞,盡管水稻種植面積僅約占我國糧食作物面積的三成,但產量卻占了糧食總產量的一半。而這三次飛躍,從科技支撐的視角看,第一次飛躍,是以黃耀祥為代表的稻作育種專家在五十年代后期培育出來的半矮稈水稻,從六七十年代開始大面積推廣,在七十年代中期登上了畝產二百五十公斤的臺階;第二次是以袁隆平為代表的育種專家培育出來的三系法雜交水稻,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開始大面積推廣,促使我國水稻平均單產在八十年代中期先后登上了畝產三百公斤的臺階,其后,從三系法到兩系法所產生的增產效應,到九十年代初期,又把單產提高到四百公斤的水平,可以視為第二次飛躍;而超級稻作為兩系法雜交稻的升級版或加強版,一經問世就顯示出了愈加強大的雜種優勢,由于產量高、品質好,具有廣適性,適宜在我國南方大部分省區推廣種植,大推廣必然會帶來大增產。——這是雜交水稻發展史上的第三次飛躍,也是一個強有力的引擎,必將推動中國糧食產量的第三次飛躍。

在鉚足勁兒攻關四年后,袁隆平終于可以長長地吁一口氣了,對于布朗那警世的呼喚,還有助手們當初的懷疑和不自信,他現在可以底氣十足地回答了:“我們的超級稻計劃比日本晚了十六年,比國際水稻研究所晚了七年,但現在,我們跑在世界最前沿!”

曾記否,布朗在“誰能養活中國”中的那個詭異的副標題——來自一個小行星的醒世報告,而就在1999年10月,經國際小天體命名委員會批準,中國科學院北京天文臺施密特CCD小行星項目組發現的一顆小行星(8117)被命名為“袁隆平星”,猛地一想,還真是覺得神了,冷靜地一想,又覺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而自然中也有一些偶然的巧合,這顆小行星是1996年9月18日在位于河北的中科院興隆天文觀測站發現的,據報道,當晚,多云的天氣晚上轉晴,秋風把蔚藍天空拭凈,遙遠的星河看得分明。興隆觀測站的史密特望遠鏡太空搜尋;值班的研究人員睜大眼睛,在白羊座發現一顆小行星。經連續觀察測定,這是顆新發現小行星,暫定編號為“1996SD1”,其中SD正好是中文“水稻”的漢語拼音字頭。當它獲得“國際編號8117”這一永久編號后,天文學家們為了表示對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的敬意,決定將這顆小行星命名為“袁隆平星”。吃飯比上天重要,一個一輩子俯身大地的農業科學家,從此以星星的名義圍繞太陽旋轉,而這位追逐陽光的人,又何嘗不是一直在圍繞著太陽旋轉。說來還真是有些神奇,這顆小行星是興隆天文觀測站發現的,興隆,袁隆平父親的名字(袁興烈)中有一個“興”字,袁隆平的名字中有一個“隆”字,這是父子兩代的輩分,恰好為這顆小行星構成了一種“代代興隆,天地興隆”的寓意。后來,南京天文臺多次邀請袁隆平去看那顆小行星,但他沒有去看。說到此事,他總是帶著他那特有的幽默或詼諧,“那顆星好大,直徑有一萬米,十公里。小行星麻煩呀,會闖禍的,如果一顆直徑千米的撞地球,比幾億噸級的氫彈還厲害,但我的那顆星是循規蹈矩的,不會壞事!”

在危機中挺進

彈指一揮間,人類已跨越新千年,進入二十一世紀,又一個科學的春天來臨。

2001年2月19日上午,一場必將載入共和國史冊的科學盛典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一個剛從稻田里走來的黑而且瘦的身影,一旦出現就是一個不用辨識的形象。一個解決了億萬中國人吃飯問題的雜交水稻之父,天下何人不識君。這次,他登上了國家最高科技獎的領獎臺,那燦爛耀眼的光芒,瞬間聚集在他充滿滄桑感的身上。這是中國首次頒發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其規格之高、獎金之重,在共和國歷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評選也極為嚴格,每年度獲獎人數不超過兩人,獲獎者必須在當代科學技術前沿取得重大突破或者是在科學技術的進展中有突出成績的科學家。

吳文俊是中國科學院第一位獲得這一崇高榮譽的院士。他那白凈而儒雅的面孔,一看就是一位剛從實驗室里走出來的科學家。袁隆平則是中國工程院第一位獲得這一崇高榮譽的院士,即便登上了國家最高科技獎的領獎臺,依然樸實得像一個剛從稻田里走來的農民,盡管他自稱是一個種了一輩子水稻的農民,但誰都知道他是一個“偉大的農民”,他偉大的成就是突破經典遺傳理論的禁區,提出水稻雜交新理論,實現了水稻育種的歷史性突破。從對水稻雜種優勢的實際利用看,當時我國雜交水稻已占全國水稻播種面積的一半以上,平均增產百分之二十,產生了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

袁隆平的獲獎感言依然像農民一樣實誠而謙遜,“這個獎是獎給全國農業戰線的科研工作者的,我個人在雜交水稻的前沿工作中起了一點帶頭作用,但雜交水稻是大家干出來的,單槍匹馬不可能干出來,靠國家,靠集體,靠方方面面支持,每取得一項成果,都是全國很多人協作攻關的成果”,他表示,在實現中國超級稻第一期目標的基礎上,還要繼續探索,追求更高的目標。

中央電視臺還特意給吳文俊和袁隆平做了一個專訪節目,盡管展現的只是一些短暫的片段,卻也折射出了他們以不同的方式走過的歲月。這也是兩位科學家頭一回面對面地交流,卻一見如故,言笑晏晏,一個風趣,一個幽默。吳文俊是在1919年五四運動后不久誕生的,比袁隆平年長十歲,此時已八十二歲,滿頭白發,安詳似雪。相比之下,袁隆平還是一個小老弟,但吳老對他特別敬重,剛一落座便說:“大家都稱您是雜交水稻之父,按學科說,農業和數學的關系向來非常密切,數學計算最早來自對農田的丈量,如幾何,這個詞就來自希臘文的丈量土地。從歷史上看,要發展農業,必須觀天測地,觀天發展成了天文學,測地發展成了幾何學,這就說明了幾何的來源。從中國來看,尤其是這樣,因為中國社會向來是以農業為主的,歷史上,中國的數學發展過程里面,有許許多多的問題都來自農業。”

這一番話,三句不離本行,卻也道出了數學與農學之間那命運般的早已被預先設定了的聯系,袁隆平連連點頭說:“數學是科學之母,任何科學技術發展到最高階段,都要數量化、公式化。”

吳文俊接過話頭,又謙虛地說出了一個真理:“搞數學、搞科學的人都要吃飯,農業也應該算是科學之父。”

從科學之母到科學之父,這兩位科學家的坐而論道,還真是趣味盎然又意味深長。

袁隆平又說起自己小時候數學成績不好,初中時向老師提問為什么“負負得正”,結果就很不理解到“知難而退”了,到現在也還是沒弄清楚。吳文俊聽后摸著下巴嗬嗬大笑,說他小時候對“負負得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越是不理解越是想搞清楚,從很不理解到“知難而進”,結果呢,后來就成了數學家。說起來,他一直到高中畢業,興趣都在物理而不在數學,一次物理考試題很難,他卻成績出色,畢業時校方討論保送,他那目光獨特的物理老師卻認定他物理考得好的原因在于數學,而攻讀數學才能使他的才能得到更好更多的發揮,于是推薦他學數學。

兩位科學家從過去的歲月談到未來,吳先生這么大歲數了,一講到自己接下來的科研課題,不知不覺就提高了嗓門兒,臉上和眼神里都煥發出一種比燈光還亮的光澤,他那年輕的心態,讓袁隆平感受到了一種不老的生命力。而袁隆平此時才七十出頭,正年輕呢。當主持人邀請他拉小提琴時,他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小提琴,那雙手,盡管終日與泥巴和秧苗打交道,可一觸琴弦,他仿佛一下又回到了血氣方剛的歲月,那琴聲中充滿了噴薄而出的朝氣與活力,卻又多了從歲月深處一路走過來的迂回與曲折……

誰又能想象,一個剛剛還站在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領獎臺上的科學家,在當天便飛赴海南三亞南繁基地,一下飛機就直奔自己的試驗田。他不能不趕回來,一個目標已經擺在眼前,按農業部制訂的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的第二期產量指標,畝產將要比第一期增產整整一百公斤,達到八百公斤,這一目標預定在2005年實現。

五年,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袁隆平一刻也不敢耽誤,卻也是執著而穩健地推進。一個與新中國一路風雨兼程走過來的人,經歷了太多的坎坷與挫折,對狂飆式的大躍進一直保持高度警覺。自從中國邁進超級稻時代后,從第一期超級稻開始,他的每一步都是穩打穩扎,步步為營。我發現他特別喜歡“矮子爬樓梯”這個比喻,一個邁向科學高峰的登攀者,其實很少有抬頭仰望的姿態,更多的時候,他都是低著頭,躬著身,一步一個臺階地往上登,哪怕登得再高,他也是一副俯身于田間的姿態。

就在袁隆平率協作攻關的科研人員向第二期目標挺進之際,布朗那“警世的呼喚”和災難性的預言仿佛就要應驗了,一場糧食危機正在逼近人類。2003年10月秋收過后,我國糧價突然出現大幅度上漲,這是國內糧價在連續六年持續下跌后的首次全面上揚。對于每天吃著大米飯的人們,很少有人會想到那些稻田的播種耕耘者,而一旦糧價上漲,頃刻間就讓每一個人繃緊了神經。其實,中國當時并未出現糧食危機,糧價上揚的幅度并不足以引發大規模的恐慌。然而,一個從饑餓和半饑餓中走出不久的民族,是極容易發生條件反射的。尤其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幾乎都經過糧食和物質緊缺的年代,一有風吹草動,一下就勾起人們對饑餓的恐懼。

除了糧價上揚引起的條件反射,當時還有一個不可回避的因素,這里又該用枯燥的數字來說話了。翻檢《中國歷年糧食產量、人口和人均糧食量總覽(1949-2012年)》,1996年我國糧食總產量首次突破一萬億斤大關,人口突破了十二億大關,由于糧食的增速趕上甚至超過了人口的增速,中國人均糧食占有量首次突破四百公斤大關,盡管比國際標準的糧食過關線還低一百公斤,但這三大突破在中國歷史上都是創紀錄的。可到了2003年,我國糧食總產量非但沒有如人們預期的那樣逐年遞增,反而又跌破了九千億斤(4307億公斤),而人口則有增無減,直逼十三億(12.9億),人均糧食占有量又跌到了三百多公斤。這是當時糧價上揚的一個大背景。不過,即便是國家權威部門的數據也有出入,如此前提到國家科委主任宋健在《也論“誰來養活中國人”》一文中指出“1996年中國的糧食產量達到創記錄的4.8億噸”,也就是4800億公斤,這也是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中的數據。——這里,就以此為基數來看,從1996年到2003年七八年間,我國糧食總產量減產了近五百億公斤,若以人均占有糧食四百公斤的標準計算,僅一年的糧食減產量就少養活一億多人口,也就是說,中國至少有一億多人口出現了糧食缺口。而在糧食減產和人口增長的對沖效應下,人均占有糧食減少了近七十多公斤(2003年我國人均糧食占有量333.3公斤),這已遠低于國際公認的糧食過關線(人均五百公斤)。透過這一系列精確到了小數點的數據,不說中國發生了糧食危機,國家糧食安全的形勢非常嚴峻。幸運的是,由于多年來的積累,中國當時擁有充足的儲備糧。如果沒有大量的儲備糧,在不少地方已出現了糧食搶購的情勢下,我國糧食勢必出現巨大的缺口。

對保障國家糧食安全而言,2003年還真是中國的一個坎,但這個坎必須邁過去。誰都知道,糧食為萬物之首,糧價為百價之基,從來不是單純的糧價,一旦上漲,牽一發而動全身,導致整個物價水漲船高,而隨著恐慌情緒的蔓延,甚至會引起社會動亂。為了止跌回升,從2003年開始,我國開始實施鼓勵農民種糧的惠農政策,這是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政策支撐,而要提高糧食增產,還必須有強有力的科技支撐。由于2003年的糧食減產和糧價上揚,在2004年3月召開的全國“兩會”上,一度被忽視的糧食問題又成了一個熱議的焦點。袁隆平作為全國政協常委,在會上作了一個《高度重視我國糧食安全問題》的發言,他提出了四點建議:一是堅持自力更生為主的糧食安全戰略;二是充分發揮科技對糧食安全的保障作用;三是切實保證一定規模的糧食播種面積;四是切實保護和提高農民的種糧積極性。這次兩會期間,他還向溫家寶總理提交了一份報告,這個報告基于第一期、第二期超級稻的研究成就和進展,以及水稻在理論上的產量潛力,他提出了第三期超級稻育種計劃,這是中國超級稻育種的第二個十年計劃,目標是在2015年實現一季稻大面積示范畝產達到九百公斤。

在糧價不斷推高的同時,袁隆平也正帶領的協作攻關的科研團隊把糧食單產不斷推向新的高度,這也是那幾年的奇特風景,一邊是頻頻告急,一邊是捷報頻傳。還在糧價上揚之前的2002年,第二期超級雜交稻就在龍山縣百畝示范片突破了八百公斤大關(平均畝產817公斤,最高畝產835.2公斤),成為長江中下游地區首個平均畝產突破八百公斤大關的百畝示范片。2003年,第二期超級雜交稻又在五個百畝片達到了畝產八百公斤的預期目標。2004年,在湖南中方、汝城、隆回、桂東等十二個百畝片和一個千畝片,第二期超級雜交稻均達到了畝產八百公斤的攻關目標。這標志著,中國超級稻第二期攻關目標提前一年實現了,但正式通過農業部的驗收審定還是2005年。屈指一算,第二期攻關目標從啟動到驗收達標,也是歷時五年。就在這年,在全國推廣種植超級雜交稻,第一次被寫進了中央一號文件。

當然,這里又必然誠實交待,示范片的畝產不能和大面積推廣種植的畝產劃等號,這是必須打折扣的。袁隆平先生算了一筆賬,如第二期超級雜交稻推廣后,大面積的平均畝產達六百公斤,比一般的雜交稻增產約三成,按年種植兩億畝計算,每年增產的糧食就能多養活一億人口。

時至2006年,農業部又啟動了中國超級稻第三期育種計劃,而袁隆平總是先行一步,2005年3月,第三期超級雜交稻試驗就已提前一年在湖南啟動。這一期攻關目標為畝產九百公斤。在此前的示范片中,這個產量已不止一次達到了,甚至創造過突破一千公斤大關的奇跡,然而,還是那句話,那“只是小面積的試驗成果,它給人類提前昭示了水稻雜種優勢利用的巨大潛力,但并未作為科學認定的依據”,若要真正在百畝、千畝示范片里普遍達到這一目標,袁隆平覺得,常規手段基本上用到了極限,必須將分子技術與常規育種結合起來攻關。——這也是袁隆平醞釀已久的“遠緣雜種優勢利用或分子間雜交的技術”。他坦承,在第一期和第二期超級稻攻關中,基本上是采用常規手段,在進入第三期后,隨著現代生物技術的迅速發展,使作物育種能在分子水平上進行遺傳操作。

袁隆平一只眼看著世界遺傳育種科技的最新進展,一只眼也盯著愈演愈烈的全球性糧食危機。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發布2006年世界“農業收成預計和糧食現狀”報告顯示,“糧食危機已經席卷了第三世界國家,全球共有三十七個發展中國家面臨糧食短缺、產量銳減、價格漲幅過快,整個世界有可能陷入三十年來最為可怕的糧食恐慌與危機。”當時有報道稱,目前全球的糧食儲備只能勉強支撐人們五十多天的需求,已經跌破糧食儲備七十天的安全線。又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稱,最主要的糧食作物國際價格都創出歷史新高,這一輪糧價暴漲全球已有超過一億人陷入饑餓困境,每天都有人正在經歷痛苦和死亡。

2008年4月,南美洲的傳統農業國秘魯發生了饑荒,數千名饑腸轆轆的婦女懷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聚集在國會門口,陽光把飄揚的國旗和她們饑餓身影照得特別清晰,一張張面黃肌瘦的臉上,那形銷骨立的顴骨凸顯出饑荒的真實,她們一邊有氣無力地敲打著空罐和空盤子,一邊嘶啞地哭喊著政府“想想辦法”,“我們沒有飯吃,孩子沒有奶喝……”

南亞的孟加拉國,一個以大米為主糧的國度,大米的價格比上年猛漲了一倍,吃不起米飯的人們走上街頭,向政府請愿,這其實是公民們最無奈的選擇,而政府也無可奈何,只能奉勸老百姓少吃大米,多吃馬鈴薯。

糧食危機不止是全世界的水稻減產,小麥、玉米等主糧也遭受重創,在西非的多哥共和國,那個就像一把門閂似的首都洛美,這里人的傳統食品為玉米面團,到2008年時,他們的玉米團已從“大拳頭”縮水為“小網球”,但售價卻翻了一倍。當饑餓成為了日復一日的生活,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最后一次吃飽肚子是什么時候了,而這像“小網球”一樣的玉米團根本填不飽肚子,很多人只能靠喝莫諾河的河水來充饑,這是他們母親河,在饑荒中也成了他們養命的河流。

喀麥隆共和國是非洲中部地區的政治經濟強國之一,在這場糧食危機中也未能幸免,連政府官員也將一日三餐減為兩餐,那些底層老百姓就更慘了,很多人在街上走著走著就餓得暈倒了,有的人再也沒有醒來,那些活著的人則在饑餓和絕望中掙扎度日,誰也不知道這場饑荒什么過去,誰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度過這場饑荒活下來。

除了第三世界國家,一些發達國家也受到了糧食危機的波及,如日本,其糧食自給率只有百分之四十,盡管他們有雄厚的資本,但對國際糧食市場的依賴程度很高,很多超市一度出現了部分食品斷貨情況。據日本媒體稱,這是他們四十年來第一次面對食品短缺危機。不過,既精明又充滿了危機感的日本人早已有著應對各種災難和危機的充分準備,他們擁有一百五十萬噸大米的儲備,而美國則是他們糧食供應的最大的后盾,這些儲備糧絕大部分是從美國進口的。在沒有遇到糧食危機時,日本政府不讓這些大米流入市場,以免沖擊當地農民的收入,而一到危機時刻,這些儲備糧就可以極大地緩解這一壓力。

而遠在大西洋島國海地就沒有太平洋島國日本這樣幸運了,2008年4月12日,由于出現了大規模饑荒,海地總理亞里克西遭國會彈劾,成為在糧食危機中第一個被迫下臺的政府首腦。這也又一次驗證了,饑餓是最大的人道主義危機,其實也是最大的政權危機,而我轉述的這一幕幕慘狀,還只是冰山一角。

讓世界充滿驚奇的是,盡管國際糧價飛漲,不斷沖撞著中國糧食安全大堤,但撼山易,撼中國難,布朗那個“誰來養活中國”大問號,在中國似乎不是什么問題。其實,中國也并非穩如泰山,東南亞飛漲的米價一度對近在咫尺的中國南方產生水漲船高的傳導效應,幸運的是,從2003年那個低谷或拐點開始,到2006年,據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中的數據,“全年糧食產量達到49746萬噸(即4974.6億公斤),實現了連續三年增產。”這一數據已超過了1996年我國創紀錄的糧食總產量(以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為準)。由于糧食連年豐收,國家糧倉里有著充足的儲備糧,據國家發改委當年發布的數據,我國全部儲糧是5000億斤(2500億公斤),約占全國全年糧食消費的一半,比起全世界糧食庫存占年消費的比重(17%)要高出一倍以上,這讓國家發改委可以底氣十足地宣告:“中國完全有能力保障糧食安全。”與此同時,鐵道部緊急啟動了“北糧南運”計劃,從東北調運一千萬噸糧食以平抑南方的稻米價格,廣州的國產大米價格隨即開始回落。——這就是中國用事實對布朗“警世的呼喚”做出的強有力的回答,也足以證明充足的糧食儲備對保障國家糧食安全是多么重要。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基礎,中國才能抵擋全球糧食危機和國際糧價飛漲的沖擊,一個巨大的中國,不僅沒有像布朗預言的那樣成為世界糧食安全的巨大威脅,而且還為拯救全人類的饑餓作出了越來越大的貢獻。從2006年1月1日,在全球糧食危機的大背景下,聯合國停止了對華進行糧食援助,這標志著中國二十六年的糧食受捐贈歷史從此劃上了句號,隨著一個非凡的轉身,中國由此而成為世界第三大糧食援助捐贈國。

袁隆平深知,盡管此時我國糧食安全的形勢已較2003年大為好轉,但誠如古人早在春秋時代發出的警示:“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敢以此規。”中國人能否把飯碗一直牢牢地端在自己手里,此時他還不太樂觀。一方面,他在“兩會”期間反復提醒,要查實各地糧庫是否存在虛報的問題,必須保證國家和地方的糧食儲備充足;一方面,他對我國人增地減的嚴峻形勢充滿了危機感。隨著第三期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正式啟動,他在2006年底又提出了“種三產四”豐產工程,即種三畝超級雜交稻,生產出種四畝現有雜交水稻品種的糧食。這一工程于2007年率先在湖南示范,湖南省針對水稻生產的不同條件,同步采取三套增產方案:一是在中低產田實施“種三產四”豐產工程,通過超級雜交早稻+超級雜交稻晚稻的“雙超”等五種模式,實現糧食大面積豐產;二是在高產田實現“三分田養活一個人”的目標;三是抓緊第四期超級雜交稻攻關,實現早、中、晚超級雜交稻百畝片平均畝產分別達到六百公斤、一千公斤和七百五十公斤的目標。實踐證明,無論哪一種方案或模式,都大幅度提高了現有水稻的單產和總產,到2011年時,湖南省的“種三產四”豐產工程新增稻谷就超過了十億公斤。袁隆平計劃到2015年,在全國推廣“種三產四”豐產工程六千萬畝,實際上相當于八千萬畝的生產水平,每年新增稻谷就可以多養活兩三千萬人口。

誰都希望糧食增產,可糧食增產也是一把雙刃劍。有一次,袁隆平去一個示范片察看超級稻,一個老農看見了他,拖著兩腿泥巴從稻田里跑了過來。這是袁隆平經常會遇到的,他是農民心中的米菩薩啊,誰都像親眼見見他,跟他說說心里話。但這個老農的一番心里話,卻說得他一寸一寸的揪心,“袁老啊,我種了一輩子的水稻,從來沒有這么高的產量,我們種田佬都感謝你老人家啊,你可真是我們農民的米菩薩啊!可我們也有一肚子怨氣,你讓稻子越打越多了,可稻子多了不值錢,我們還是不賺錢啊!”袁隆平下意識的低下頭,看著老農那一雙泥巴糊糊的赤腳,還有那副被烈日烤的焦黑如炭的臉龐,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知道這位老農說的是老實話,這也是他一直充滿焦慮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一個生活在湖湘大地的農業科學家,心里也有濃烈郁結的屈子情懷,而對任何事,他又必須以科學的辯證思維來考量,這讓他既擔心糧價過高,加重市井百姓的生活負擔,又擔心谷賤傷農,眼看著糧食年年增產,這些黑汗直流的稻農卻不能增收。一個可怕的后果是,倘若農民都不種糧了,這試驗田、示范田里的超級稻就是再高產,卻不能大面積推廣,又有何實際意義呢?如今誰都想吃又便宜又好吃的大米飯,但再這么便宜下去,到時候大家恐怕都沒飯吃了,誰又愿意做那賠本的買賣呢?

誰都知道,糧食是商品,卻又是非同一般的商品,始終都是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和國家的戰略物質,這也是國家一直難以把糧食全然交給市場的原因,否則一遇豐年,當糧食供大于求時,糧價勢必大跌,甚至會跌到生產成本以下,而一遇災年,糧食供不應求,則糧價飛漲,并推動所有的物價瘋漲,而那些投機商人就會囤積居奇,變本加厲,這也是舊中國最常見的現象。糧食安全,關乎每個人的身家性命,關乎國家的生死存亡。一個擁有十三億多人口的大國,如何保證每一個人都能吃飽肚子,始終是治國安邦的頭等大事,真是高不成、低不就,進亦憂、退亦憂啊。也正是在反復權衡之后,國家才出臺了糧價補貼,但如何補,一直充滿了爭議,袁隆平覺得目前的糧價補貼還有很多值得完善之處。身為湖南省政協副主席和全國政協常委,他從未當作榮譽虛職,每年省里和全國召開兩會期間,他都會提交精心準備的提案和建議,并且都是直面嚴峻的現實。在2012年的全國兩會上,他提交了《關于糧價的建議》。他依據湖南省物價局的調查統計數據,2011年農民種植每畝水稻,除去國家的糧食補貼,純收益僅有七塊五毛錢!這讓他特別傷心,也讓大聲疾呼:“七塊五啊!太少了,農民多窮啊,農民多可憐啊!”他呼吁政府要以較高的價格收購農民的糧食,只有“大大提高農民種糧的積極性和收入,保住農民的基本利益,才能保障民生,保證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水平,保證國家糧食的安全和價格的平穩!”而現在的補貼是按田畝補,不管你種不種糧,高產低產,給的補貼都是一樣的,也就是所謂普惠制,這不合理,難以調動農民種糧的積極性。為此,他提出了一個更合理的建議,那就是給種糧的農民按售糧的多少進行直補,生產的糧食越多,得到的實惠就越多,那種糧的積極性自然就被激發出來了。

除了糧價,讓袁隆平憂心忡忡的還有耕地。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在田間地頭行走,他見證過大包干時農民分田到戶的喜悅,近年來卻看見背井離鄉、外出打工的農民,把大片耕地拋荒了,很多糧田甚至被用來蓋房子和做垃圾場了,那瘋長的荒草和臭烘烘的垃圾讓他痛心疾首,“耕地多寶貴啊,現在全國的耕地越來越少,如果得不到保護,耕地面積一年年減少,我們就沒有退路了啊,以后糧食不夠了可怎么辦呢?到哪里去種呢?”這是他一直最擔心的,如果那十八億畝耕地的紅線守不住,就算培育出了畝產超過一千公斤的超級稻,也沒人沒地種啊,到了那地步,布朗的預言還真有一語成讖了。

一個農業科學家,就是在這種強烈的危機感驅使下,一步一步把超級稻推向更高的臺階,而科技支撐一直都是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一個頂梁柱。為“確保第三期畝產九百公斤、力爭第四期畝產一千公斤”的超級稻攻關目標,在袁隆平的指導下,協作攻關團隊相繼育成了四個超級雜交稻新組合(Y兩優2號、Y兩優8188、Y58S/1128、廣占63S/1128),在不同的地域進行百畝示范片試種。這里就以“Y兩優2號”為例來看看實際效果。該品種為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研究員鄧啟云主持育成“Y兩優”系列品種之一。這一系列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培育,被業界譽為“高產世家”,2001年研發出“Y兩優1號”,第二年又在此基礎上開始研發升級版,歷經五年攻關,到2007年終于育成“Y兩優2號”,育成不久就被國內一家企業以六百五十萬元的價格拍下了專屬使用權,被媒體驚呼為“一粒賣出天價的神奇種子”。實際上,這一品種在海南試種時,畝產只有七百五十多公斤,別說作為三期超級稻主打品種,離第二期超級稻的產量指標都還差一大截呢。但雜交水稻之父的眼光就是非同一般,在百里挑一中,他偏偏就看上了它。那雙久經歷練的火眼金睛一般是不會看走眼的,盡管這一品種在實際產量上尚未表現出明顯的優勢,但它具有超級稻高冠層、矮穗層的理想株葉形態,葉片松散適中,上三葉挺直,群體通風透光良好,耐高溫、低溫能力都比較強,后期落色好,具有高產穩產、穗大粒多、莖桿粗壯、耐肥抗倒、抗逆性強、米質優良、口感好等諸多優點。一個發現者的眼光,不能只看見眼前的產量,更要能看見它未被開發出來的潛力,袁隆平預測,這一雜交組合具有產量突破九百公斤的潛力,因此將其確定為第三期超級雜交水稻攻關的首選苗頭品種,在湖南隆回縣羊古坳鄉等示范片里試種。

第三期超級雜交稻在歷經五年攻關后,在2011年9月18日迎來了中國超級雜交稻稻育種計劃的第三次大考。這次現場測產驗收,由中國水稻研究所所長程式華擔任組長,驗收點就選在羊古坳鄉第三期超級稻“Y兩優2號”示范片。此地位于湘中偏西南的資江上游,地處雪峰山余脈望云山腳下,雖是山地,但這一方水土的小環境可謂得天獨厚,是特別適合種植超級雜交中稻的一方福地。2000年和2004年,第一期和第二期超級稻試種先后在這里取得成功,而在第三次大考中,這一方福地是否又能再創奇跡?

在驗收的四天前,袁隆平就來這里看了稻子的長勢,那是個大晴天,金黃色的稻田把空氣都映襯得金燦燦的,袁隆平看得一雙眼都笑瞇瞇的,他唯一有些擔心的就是接下來幾日的天氣,“只要老天爺他幫幫忙,九百公斤百分之百能達到啦!”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老天爺卻像是偏偏要跟他們作對,就在驗收的前一天,一場暴風雨突然襲來,頃刻間把田間的稻農打得暈頭轉向,清醒過來了。又一個個急得直跳腳,老天啊,這么大的風雨,再結實的谷粒也會被打脫啊。袁老師年紀大了,他們不好打擾人家,就給袁隆平的助手鄧啟云打電話。鄧啟云既是“Y兩優2號”的培育者,這里的每一粒種子就像他的孩子一樣,他也正日里夜里地惦記著呢,一天二十四小時,手機都不敢關機。一個電話火急火急地打來了,“鄧老師啊,大事不好啊,羊古坳又是風又是雨啊,連人都站不住啊,何事得了啊?”鄧啟云聽見了農民兄弟那焦急萬分的呼喚聲,也聽見了呼啦啦的風雨聲和沉悶的雷聲,但他還真有一種處變不驚的大將風度,他的聲音很平靜,很有底氣,讓農民兄弟只管放心,沒事,他這個品種不受風雨影響,那稻子長得很結實,不會落粒的。可那些農民還是不敢相信,世上哪有風吹雨打不落粒的稻子啊?鄧啟云停了一下,沖口冒出了這樣一句話:“我的孩子我清楚!”

這句話后來傳開了,如今都成了鄧啟云的一句名言了。

第二天,風雨過后,在陰沉的天底下,那稻穗全都低垂著頭,那是因為掛滿了沉甸甸的稻子,看上去比陽光下多了幾分深沉。天剛亮,羊古坳的稻農們便來田里仔細看過了,每一株稻禾都挺身站著,在田里也找不著幾粒被風雨打脫的稻子。一夜驚心,現在一下放心了,一個個都說多虧了老天爺保佑,真是神了!盡管一場風雨剛剛過去,從田埂到田間都被雨水沖刷泡軟了,但農業部派來的專家沒有等待,現場測產驗收按原定計劃照常進行。專家自有專家的道理,一個合格的品種必須能經受住惡劣天氣的檢驗,在大自然面前,沒有任何特殊情況或特殊品種是可以特殊照顧的。一切都是按照嚴格的測產驗收規程進行,專家組首先對分割成十八塊田的代號進行現場隨機抽簽,分別抽取出三塊試驗田進行現場人工收割,然后在田間打谷脫粒裝袋,最后進行水分檢測與稱重。由于昨夜下了一場大雨,谷粒含水率超過了儀器的測量范圍,必須減至達標的含水率(13.5%)才能準確測算出這批超級雜交稻的畝產量。盡管頗費了一番周折,得出的卻是一個令人驚呼的結果,第三期超級稻“Y兩優2號”百畝示范片不僅達到了畝產九百公斤的產量指標,而且創造了世界水稻史上大面積畝產的最高紀錄(平均畝產高達926.6公斤)。說來還有一個小插曲,對這次測產的結果,有人不知是出于謹慎,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建議袁隆平不要提畝產突破了九百公斤這個具體數字,只說獲得了“高產”。袁隆平一聽就冒火了,“怎么能不提突破了九百公斤?我就是要攻關九百公斤!”

這一結果隨后便在湖南省農科院舉行新聞發布會公布了,“袁隆平院士指導的超級稻第三期目標畝產九百公斤高產攻關獲得成功!”

袁隆平的夢

一份滿意的答卷剛剛交出,接踵而來的又是一份新的試卷。從2012年起,袁隆平又率協作攻關的科研團隊向第四期超級稻發起攻關,目標,平均畝產一千公斤!

是的,袁隆平又比農業部的正式啟動時間搶先了一步,也可謂是一個前奏。

每到一個關鍵點,一個科學家和一個國家總是會出現高度默契的呼應。就在2012年初,中共中央、國務院又發布了一個關于“三農”問題的中央一號文件,對農業科技創新進行了突出的強調和重申:“實現農業持續穩定發展、長期確保農產品有效供給,根本出路在科技。農業科技是確保國家糧食安全的基礎支撐,是突破資源環境約束的必然選擇,是加快現代農業建設的決定力量。”

2013年4月9日,在博鰲亞洲論壇舉行了以糧食安全為主題的農業圓桌會議,剛一散會,時任農業部部長韓長賦就直奔三亞南繁基地超級稻育種攻關現場,與袁隆平院士共同宣布啟動第四期超級雜交稻的攻關項目。隨后,農業部又組建了“7+1”(七個科研單位加一個企業)的跨地區、跨部門協作攻關團隊。作為牽頭人(首席專家)的袁隆平,此時已是一位八十四的老人,歲月不饒人,也讓人難免擔心,他老人家還能否再創奇跡,實現中國超級稻的“四連跳”?不過,只要你親眼看見了那個傳說中的雜交水稻之父,就會發現擔心是多余的,他身子骨還杠杠的,一張臉黑是黑,卻閃爍著風塵不染的光澤,那心態就越發年輕了,他笑稱自己是“80后”,“帶領一幫年輕人在從事超級稻這個年輕的、蒸蒸日上的事業,我覺得非常好!”

這年五一國際勞動節來臨之際,正在稻田里忙碌的袁隆平接到通知,趕緊洗腳上田,趕赴北京參加全國勞動模范代表座談會。4月28日上午,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微笑著走進會場,走向站在前排中間的袁隆平院士,他用兩只手一上一下地握住了袁老的手,那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用雙手熱乎乎地捂著一個農業科學家的手。

這次座談會的主題是總書記與勞模代表“共話中國夢”,袁隆平就是帶著夢想而來,他拿出兩張超級稻的照片遞給總書記,說:“我有兩個夢,一個是‘禾下乘涼夢,一個是雜交水稻覆蓋全球夢,這就是我的中國夢。”

袁隆平的第一個夢,是一個早已被廣泛傳播的夢,也是所有采訪過他的人都不愿割舍的一個夢想,但各有各的講法,有人說是他兒時的夢想,有人說是他在雜交水稻剛剛研究成功時的夢想,還有人說是一個老人的夢想。而我親耳聽袁隆平先生說過,“我在年輕時做過一個好夢,我夢見我們種的水稻,長得跟高粱一樣高,穗子像掃把那么長,顆粒像花生米那么大,我和幾個朋友就坐在稻穗下面乘涼……”但他又說,這是他兩次做過的同一個夢,年輕時做過,年老時也做過。一個有夢想的人,也許從未老過。每次講起這個夢,他那雙閃爍發亮的眼睛里,竟然閃現著孩童般奇異的夢幻色彩。袁隆平的第二個夢,他其實并未夢見過,他說:“前一個是我真實做過的夢,后一個是我多年來的夢想,實現這兩個夢是我終生的追求。”

在這次座談會上,袁隆平從他的兩個夢開始,很自然就談到了第四期超級雜交稻攻關目標,對此他充滿了底氣和信心,“根據目前的研究進展,我們有信心在三年內達標。”而這并非他的終極目標,“科技進步永無止境,在我有生之年,畝產一千公斤我也不滿足,我還要向選育第五期、第六期超級雜交稻進軍,直到實現我的‘禾下乘涼夢。”為了實現第二個夢想,他還向總書記建議制定更加開放的政策,允許兩系法雜交水稻走出國門,扶持龍頭種業企業,把長沙打造成雜交水稻的“國際種都”,早日讓雜交水稻覆蓋全球,那將是人類的福音。

習近平側耳傾聽著一個農業科學家的心聲,他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袁老說:“感謝您作出的貢獻,希望您再接再厲,再攀高峰!”

這次座談會,無論是總書記,還是來自各行各業、各個不同時期的全國勞模們,說是“共話中國夢”,但一個個都講得非常實在。實現中國夢靠什么?靠實干,靠辛勤勞動、誠實勞動、創造性勞動,一切都可歸結于總書記的一句話,“幸福不會從天而降,夢想不會自動成真。”

剛散會,袁隆平又匆匆趕回了他的試驗田。他已經在總書記面前作出了承諾,他也深知自己將要攻克的是世界水稻史上迄今無人登臨的高峰,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超級雜交稻要躍上更高的產量,必須有更高、更壯實的稻禾才能承載,為此,他在攻關協作研討會上提出了培育新型高桿超級雜交稻的技術路線,同時還要把以往的攻關中取得良好效果的“良種、良法、良田、良態”等四良配套結合起來攻關。按照他設計的技術路線,隨后在全國主要稻作區布置了二十多個示范片。

那個在第三期超級稻攻關中創造了世界水稻史上大面積畝產的最高紀錄的羊古坳,這次又被選為了第四期超級稻高產示范點。這次選用的種子是“Y兩優900”,該品種通過進一步塑造動態理想株型、擴大利用秈粳亞種間雜種優勢而育成的超級稻新組合。在攻關的第一年,經農業部組織的專家組現場測產驗收,平均畝產再創歷史記錄(988.1公斤),但還沒有達到第四期畝產一千公斤的產量指標。從結果看,只能說是“失敗”了,但袁隆平總能從貌似失敗的結果中看到成功的希望,“Y兩優900”在首次攻關中就能達到這樣高的產量,證明超級雜交稻第四期攻關技術路線的可行性。

2014年,袁隆平再次選擇“Y兩優900”作為攻關品種,在地處大湘西的溆浦縣選取示范片。溆浦屬懷化市,也就是原黔陽地區,袁隆平在黔陽安江度過了近二十年歲月,這一方水土早已成為他的第二故鄉。追溯溆浦一名,最早見于屈子的詩篇《涉江》,而這一古老的縣域也被稱為“楚辭的源頭”,是湖湘文化的一個精神源頭。袁隆平從二十多歲時進入大湘西,在此工作生活了三十多年,深受屈子憂國憂民、上下求索的精神影響,也深深感受到了科學探索“路漫漫其修遠兮”。在安江農校任教時,他就在溆浦搞過制種試驗,對這里的地理、氣候了如指掌。從第二期超級稻攻關開始,他就在溆浦縣設立了興隆、紅星、黑巖三個超級稻百畝攻關片,在接連突破第二期、第三期攻關目標后,他又寄望于第四期超級稻攻關目標在溆浦率先實現。

轉眼,又一個秋天來臨,袁隆平在立秋后不久就從千里之外的長沙趕到了溆浦。

古人造字多與農時有關,一個“秋”字由“禾”與“火”字組成,秋陽似火,稻禾漸漸散發出成熟的味道,這個季節,對于一季稻子的收成,無論是氣候還是田間管理都到了節骨眼上。對于天氣,哪怕到了今天你也只能聽天由命,種田就是這樣,老天爺當了一半家,但田間管理則事在人為。這次袁老是抱病而來,上路時,家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都勸他等病好了再去,但農時耽誤不得,他怎么也放心不下,一定要去現場看了他才放心。

溆浦共布下了四個百畝示范片,分布在橫板橋鄉、水東鎮等山區鄉鎮,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走過的路,我后來也走過,湘西的貧困一望觸目,進村的路還是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車輪卷起一陣陣沙石,打得車窗沙沙作響。但這條路再難行,也阻擋不住一個老人倔強的腳步。這已是他第三次來溆浦現場指導了。溆浦縣農業局長張克松和技術組長舒友林陪著他一連轉了好幾個地方,還有一塊示范田路途較遠,路況又差,他們擔心老人受累了,實在不忍心帶他去看了。但袁老說什么也不肯放棄,這么多年來,越到最后一段路他越是鍥而不舍。這是一個科學家認定了的真理,如果你已經費了百分之九十五的功夫,為什么要放棄那最后的百分之五呢?而一件事的成敗往往就取決于最后一刻,一個不經意的小細節很可能就會改變人生和命運,甚至可以改變歷史。

一輛車又開始在山道上顛簸前行,天空如黑壓壓的鍋一樣扣下來,烏云幾乎把整個天空都吞下了。到了那塊示范片,袁隆平一下車就聞到了雨水的氣味,也聞到了稻穗揚花灌漿的甜絲絲的氣味。他踩著田埂鉆進稻叢,那茁壯的稻禾比他的胸脯還高,一低頭就看不見人了,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弓著身子,撥開一株株稻禾,像一個老中醫一樣望聞問切,看這稻子有什么病癥,該補充什么營養。還好,這里的田間管理很到位,稻子長勢很好。他又數著稻禾上的谷粒,在心里默算著一株稻子該有多少收成,一畝田又該有多少收成。他一遍遍地數著,撫摸著,風颯颯地吹著稻禾,像風聲,又像雨聲。其實,當袁隆平鉆進稻叢里時,細雨就開始飄落了,袁隆平全神貫注地察看著稻禾,竟然沒有發現下雨了。等他從田埂上走出來,腳下的泥土已變成了泥漿,半截身子都已濕透。張克松和舒友林生怕他老人家著涼了,一個勁地催著他上車。臨行前,他又千叮嚀萬囑托,后期田間管理很重要,還有天氣,這天氣誰也沒法改變,但要根據氣候來搞好田間管理。一一交待過了,他才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品種好,眼下這稻禾的長勢也很好,只要后段天氣正常,田間管理到位,畝產有望突破一千公斤!”

此時雨越下越大了,張克松和舒友林看著一個在風雨中遲遲不肯離去的老人、一張被雨水淋濕的臉,兩人都感覺被一種難以言說的東西滲透了。

袁隆平走后,雨還在下,一直下,秋風秋雨愁煞人,誰也不知道,這陰雨連綿的日子還將持續多久。這稻田里的守望者幾乎每天盯著日歷和天氣。在超級稻攻關中,除了袁隆平這個首席專家,還有許多人長年累月堅守在第一線,舒友林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縣農技推廣中心高級農藝師、縣農業局超級稻攻關辦主任。說起來,他是安江農校畢業的,也算是袁隆平的學生。無論天晴下雨,他每天都蹲在稻田里,每隔不久就要給袁老師打電話,從稻子的長勢如何到抽查稻穗顆粒有多少,還有天氣,他都要一五一十告訴袁隆平。袁隆平連一個細節都不會放過,一旦發現了什么問題就會進行技術指導。他最擔心的還是天氣,這樣久雨不晴,日照不足,土壤溫度低,空氣濕度大,如果不及時排出積水或發生大水串灌,極容易發生稻瘟病,而這種可怕的病癥在整個水稻生長期都有可能發生。

幸好,到了9月下旬,老天開眼了,溆浦終于從淫雨霏霏的日子里走出來,對稻田里的守望者,那感覺真如重見天日一般,又加之田間管理和對稻瘟病的防治到位,袁隆平最擔心的災害也沒有發生。此時,離收割季節越來越近了,能否達標,就看最后十來天了。其實,關心超級稻命運的還不止是袁隆平這個首席專家,還有當時的湖南省農委。到了9月底,省農委便組織七位專家,按照國家農業測產標準來溆浦測算了三塊田,毛谷畝產最高達到了一千三百公斤,但除水去雜后,離一千公斤大關還差十多公斤。這個結果讓大伙兒心里打起了鼓,有人估計這一次又過不了關。袁隆平也有這個心理準備,但他根據測算數據和稻子的長勢仔細分析了一番,眼下離農業部測產還有十天,稻子還處于生長期,他估計,每畝每天還可以增加五六斤,十來天還能增產三十公斤左右。當然,這只是他的預測,而天有不測風云,人算不如天算。

無論天算、人算,最終都將歸結為農民常說的一句話:“一畝田的產量是高是低,秤桿子上面一見分曉。”2014年10月10日,要到了一個見分曉的時間,中國超級稻迎來了第四次大考,這次的驗收組組長又是隆回縣羊古坳鄉第三期超級稻驗收組組長程式華。此前,來自全國各地的驗收專家已先期抵達溆浦,還有上百名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早已聞風而至。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自1996年啟動以來,歷經十八年攻關,一直備受國內外水稻領域關注,而這次能否攻克一千公斤大關,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又能否再創一個“超級神話”,也就成了舉世矚目的焦點。但袁隆平這個焦點人物卻差一點就來不了現場,就在驗收的兩天前,張克松接到袁隆平秘書的電話:“袁老師身體不好,不能過來了。”

張克松放下電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臉失落地告訴舒友林:“唉,袁老師不來了。”

對農業部這次測產驗收,張克松心里一直沒有底,一聽袁老師來不了,更一下沒了主心骨。沒想到,第二天中午袁隆平的秘書又打來了電話,“袁老師決定親自過來。”這讓張克松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袁老師一來,這個一千公斤的重負就能卸下了。這其實是他的心理感覺,作為首席專家的袁隆平也改變不了那個最終結果,農業部的測產驗收比高考還要嚴格,現場測產時,所有參與攻關的人員,哪怕沾了一點邊的都不得參與其中,只能作為旁觀者。這個,張克松自然知道,但袁老師一來,他莫名的就平添了一股底氣,還有幾分豪氣。

那是個秋高氣爽的艷陽天,沒有什么比陽光更懂得稻子,金黃的陽光映照著金黃的稻田,這其實是一種互相映襯,天地間都透射出金黃燦亮的光澤。在稻田邊上,一塊牌子高豎著,老遠就能看見那牌子上被陽光照亮的大字:“超級雜交稻第四期畝產千公斤高產攻關示范基地;面積:102.6畝;首席專家:袁隆平。”它的存在,仿佛時空中的一個坐標,從春到秋一直豎立在這兒,此時又以此為中心,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但見人頭攢動,卻不見稻浪翻滾,那水稻宛如垂下來的瀑布一樣,連風也吹不動,這讓很多記者在一個結果出來之前就提前發出了驚呼:“天啊,這就是傳說中的瀑布稻啊!”

在袁隆平趕來之前,現場測產驗收就已經開始,那剛打下來的濕谷子太重了,連磅秤也壓得顫顫巍巍,但這還只是毛谷,而按嚴格的現場測產程序,那可真是容不得一滴水分、一粒沙子,還必須曬干水份,用風車去雜后,才能稱重驗收。每個人都在等待那個最終的結果。而在正式結果公布之前,時間變得特別漫長,就像一個漫長的懸念,又讓人心情特別緊張,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復雜。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了,見過的,沒見過的,誰都認得他是誰。袁隆平還沒走到田邊,就被呼啦一下涌上來的老鄉和記者們前呼后擁地包圍了。

袁隆平一邊親熱地跟他們招呼、握手,一邊問張克松:“收割完了嗎?”

張克松湊近他說:“兩個點已經收割完了,還有一個點正在收割呢。”

他壓低聲音把兩個點的毛谷數量報給了袁隆平,又緊張地看著袁隆平的反應。

袁隆平淡定地笑了笑說:“過千公斤應該沒問題。”

張克松聽了,那緊繃的神經又稍稍放松了。

那三塊抽簽選定的測產田,用了一個上午才收割完。這頓午飯,袁隆平和大伙兒就是在田邊上吃的,每人手里都捧著一個鄉下人吃飯的粗瓷大碗,沒什么菜,那米飯則是用這次攻關的“Y兩優900”超級稻做的飯。一個雜交水稻之父追求的不僅僅是高產,還有稻米純正的品質、香味和口感。在產量揭曉之前,那香噴噴的大米飯,每個人都美美地吃了一大碗,一邊吃還一邊豎起大拇指,用湖南話說:“好呷,真好呷!”這里還有一個小插曲,一個老農吃光了一碗,拍拍屁股上的泥巴,又去添了一大碗,都堆得冒尖了。袁隆平一看樂了,上前問這個老農,這個種子好不好?沒想到老農竟然搖了搖頭。這就怪了,難道這大米飯不好吃?吃著不香?很多人都驚奇地看著那個老農,老農卻不緊不慢地開腔了:“好是好,就是劃不來啊。”袁隆平一聽,更覺奇怪了,這個種子還沒在大田里推廣呢,還只是免費給他們試種的,是不是有人亂收費,收了他們的種子錢呢?袁隆平對農民的利益格外關心,如果有人這樣坑農傷農,那可要追查。那老農連連搖頭,沒有人收他們的種子錢,但他卻老老實實地說:“這米飯實在太好呷了,一碗不夠啊,吃了還想吃呢!這么下去,一餐就要多呷兩碗飯,這可劃不來啊!”袁隆平和大伙兒一聽,都樂了。

到了下午三點光景,最后一刻終于來臨。所有人一下靜了下來,中國水稻研究所所長、農業部驗收組組長程式華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宣布:“這次百畝片平均畝產1026.7公斤!”那寂靜的現場又持續了幾秒鐘的寂靜,仿佛被一個結果震住了,又突然被一種蓄積已久的力量猛地一掀,頃刻間爆發出暴風雨般的驚呼聲。那的確是一個足以讓世界震驚的結果,就算把后邊那個零頭忽略不計,畝產達到一千公斤,也刷新了世界水稻史上大面積畝產的最高紀錄,這是雜交水稻之父的又一個巔峰之作。這是一個世界級的新聞,一個小時后,農業部就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向世界宣布了這一消息:中國超級雜交稻第四期畝產千公斤攻關取得成功,這個原定于2020年實現的目標,提前六年實現了!

對這一結果,農業部做出了這樣的評價,這“表明中國人有能力有信心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國家糧食安全問題,也將對維護全球糧食安全產生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與此同時,國家科技部做出了這樣的評價,這“標志著中國雜交水稻研究再次登上世界之巔,將載入世界農業科技史冊,不僅是中國人的驕傲,更是一個世界奇跡。”

對這個世界奇跡,一向鎮定自若、成敗不驚的袁隆平也難掩激動之情,他感覺自己向“禾下乘涼夢”又邁出了艱難而堅實的一步。回首中國雜交水稻一路走來的歷程,從三系法、兩系法到超級稻,從超級稻的第一期到第四期目標,從最初的畝產五百多公斤,到現在示范片平均畝產突破一千公斤大關,作為首席專家和總設計師的袁隆平,每取得一項科技上的突破,從未歸功于自己名下,他首先想到的是國家的支持和團隊的力量,并從政策和科技這兩大支撐予以詮釋:“一方面是雜交水稻一直在國家的強大支撐不斷長大,一方面是參與雜交水稻攻關的科研團隊非常優秀,非常有戰斗力,敢于勇攀高峰!”

一直以來,他最不愿提到的就是自己,這是一個科學家虛懷若谷的謙遜,其實也是他真誠的坦言:“一粒種子再神奇也不可能改變世界,只有兩方面都到位了,中國雜交稻水平才能遠遠領先全世界,中國人才有能力牢牢將飯碗端在自己手里。很多人都把功勞算到我頭上,這是不對的,我充其量只是起到了部分帶頭的作用。”

當然,他不會忘懷自己和習近平總書記“共話中國夢”時作出的承諾,“現在我可以向總書記和全國人民報喜了,下一步,我要向每公頃十六噸目標攻關!”

舌尖上的安危

多事之秋

一切還得從2014年的那個秋天說起,那個反差太強烈,一邊是袁隆平擔任首席專家的中國超級雜交稻第四期攻關,畝產突破一千公斤大關,登上了世界水稻史上“迄今尚無人登臨的一個高峰”,一邊是“安徽萬畝袁隆平超級稻減產絕收,被下‘逐客令”。那怵目驚心的大標題,將矛頭直指袁隆平——“雜交稻,隆平造”。這兩大新聞事件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在陽光與陰霾的大逆轉中,一場陰霾密布的災難轉眼間就把一個金色的秋天推向了一個多事之秋,一位令人崇敬的雜交水稻之父,轉眼間變成了一個千夫所指的罪魁禍首,而一粒拯救了億萬蒼生的神奇種子轉眼間變成了災難的禍根,甚至是一股洶涌而來的禍水,那些遭此劫難、深受其害的可憐老百姓,發誓要“雜交稻,隆平造”逐出他們的稻田……

若從新聞的時效性看,那篇極具轟動性和殺傷力的新聞報道,卻也并非在第一時間瞬間曝光的爆炸性新聞,其實是一個遲到的新聞,事發于2014年10月,而報道的時間已是2015年4月9日,時隔半年,一個新聞早已變成了舊聞,但那“幾乎同一時期”發生的兩個事件,一正一負,像特寫鏡頭一樣被嫁接在一起后,哪怕時過境遷,那強烈的反差依然極具轟動效應。從新聞效應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越是負面新聞越是能迎合人們的逆反心理。而在這樣一個網絡媒體高度發達、信息爆炸的時代,像袁隆平這樣一個長期以來讓人敬仰又家喻戶曉的正面人物形象,連同他所開創的雜交稻和超級稻,幾乎從來沒有遭遇過如此具有殺傷力的負面新聞,一旦輿論反轉,那突如其來的負能量幾乎如掀天翻地的風暴一般,幾分鐘內就有數百萬人被席卷,從門戶網站到自媒體,從網絡傳播到無數人奔走相告,形成如螺旋般擴散和放大的“風暴效應”,這一切幾乎可以在瞬間完成。

我在第一時間看到那篇報道也如墜云里霧里,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要搞清楚真相,其實并不難。災害發生后,安徽省及受災區五河縣兩級農委便對這次災害進行了深入調查,并作出了明確的鑒定:“絕收或減產的區域,在孕穗和抽穗期間遭遇低溫連陰雨,屬于典型的穗頸瘟危害。”這種“典型的穗頸瘟”,其實就是稻瘟病的一種。稻瘟病位居水稻三大重要病害(稻瘟病、白葉枯病、紋枯病)之首,也是此次災害真正的罪魁禍首,被稱為“水稻的癌癥”,凡有水稻的地方就有稻瘟病,只有輕重之別,發病后一般減產百分之十五以上,重者絕收,對稻米品質也有嚴重影響。——這也是迄今為止難以被人類攻克一道世界級難題。一直以來,國內外的科學家都致力于對稻瘟病的研究,然而至今也未能在高抗性上取得突破性的成果。所謂癌癥,換句話說就是不治之癥,至少是頑癥。由于無抗性強的品種,近年來發生面積呈上升趨勢,若防治不力,將會對水稻生產有巨大的損失,對糧食安全構成嚴重威脅。

那么,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是否又有根治的可能呢?這其實是我接下來要追蹤的一個問題。要說呢,也不是沒有,如今人類已開始嘗試用分子或基因技術來治療癌癥,對于人類自身而言,這是救死扶傷的天職,似乎沒有什么爭議,但如果利用分子或基因技術來防治農作物的病癥,譬如說針對某一病蟲害將抗逆性基因轉入農作物中,這一難題是有可能從根本上攻克的,但只要一涉及到分子生物技術,尤其是轉基因技術,人類立馬如臨大敵、談“轉”色變。目前在中國,無論是國家層面,還是袁隆平等科學家,在這方面也一直是高度審慎的。由于轉基因技術目前還不能在水稻、小麥等主要糧食作物生產中推廣應用,目前的方式也就只能采取傳統的常規手段,以趨利避害或避重就輕為前提,在選擇種子時,如對稻瘟病抗性不強的品種,就選在稻瘟病輕發區種植,而所謂的輕發區也是相對的,一旦遭遇陰雨連綿、連日不開的天氣,就為稻瘟病提供了溫床,輕發區有時候會成為重災區。對此,迄今以來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要將防治措施落實到位。

在雜交稻和超級雜交稻攻關中,袁隆平一直把稻瘟病視為心頭之患。他也不止一次地坦言,超級雜交稻在對抗稻瘟病等水稻病癥上并不“超級”,在這一世界性難題被攻克之前,超級雜交稻也只能和其它常規品種一樣,以防治為主。對此,那篇將矛頭直指“雜交稻,隆平造”的報道者也做過調查,并作出了理性的報道:“稻瘟病的發生原因較為復雜,即使水稻品種在審定時達到了抗性(標準)甚至更高水準,但也存在因抗性下降、外界環境變換等原因從而引發稻瘟病的危險。”這是大實話。我在前文提及,在湖南溆浦的第四期超級雜交稻攻關示范片,也曾遭遇了長時間陰雨天氣,袁隆平一再叮囑田間管理責任人要將預防措施落實到位,而溆浦示范片最終沒有因災減產,反而創紀錄地突破一千公斤大關,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適期預防措施落實到位,否則不說創造世界紀錄,也極有可能像安徽五河縣一樣發生“減產絕收”的災害。

對于“安徽萬畝袁隆平超級稻減產絕收”的災害,安徽省及五河縣兩級農委調查組已作出了結論:“此次稻瘟病是由于2014年安徽特殊的天氣和適期預防措施不到位所致。”——這就是事實真相,再明白不過了,一是天災,還有一個就是“適期預防措施不到位”。而調查組還特別說明這“不完全是農民的過錯”,這話里的意思我相信誰都能看明白,至少我是一眼就看明白了,說來這也是近年來的一個普遍問題,農民承包的責任田是有邊界的,但稻瘟病以及其它病蟲害是沒有邊界的,如果僅憑農民單家獨戶進行防治是難以有效防治的,必須在農技人員的指導下、采取有組織的預防措施。這次災害既“不完全是農民的過錯”,在鑒定意見中也沒有一個字說是種子的錯,而罪魁禍首就是極端氣候,說穿了也就是一場自然災害。對于此次災害的成因,除了安徽省及五河縣兩級農委的調查,還有一些參與調查的專家,均一致認為,2014年“的確屬于歷史罕見的稻瘟病高發氣候”。如果排除了這一主要原因,許多事情你根本沒法解釋。據我后來走訪調查,除了這次受災的品種“兩優0293”,安徽的其它水稻品種,包括如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常規稻,在同一時期普遍都出現了稻瘟病,而其受災減產的情況,則看其適期預防措施的情況而論,防治措施越到位,受災程度越低。從大面積的情況看,2014年“兩優0293”在安徽共種植了十八萬畝,但出現減產或絕收的只有這次報道的一萬畝左右,約占百分之五。于此可見,這次的受災品種“兩優0293”既非遭受稻瘟病災害的個案,卻成了災害損失慘重的個案,這也更加驗證了安徽省及五河縣兩級農委的鑒定意見是尊重科學、符合事實的,那也是一個具有結論性的鑒定。一句話,如果適期預防措施能夠落實到位,這次“萬畝減產”的災害,其實是一場不該發生的災難。

這里姑且不論導致“萬畝減產”的原因,只說一個被那篇報道緊緊揪住不放的話柄——“雜交稻,隆平造”,那粒惹禍的種子又真是袁隆平制造的嗎?對此,我等門外漢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還是應該以調查結論為準。除了安徽省、五河縣兩級農委的調查,還有一個更權威的調查結果,國家農業部在組織專家深入調查后也作出了相關結論:這次事件實際上與袁隆平的關系不大,第一,“兩優0293”并非由袁隆平選育的,其完成者是別的研究人員;第二,與涉事種子有關的“隆平高科”是由湖南省農業科學院、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袁隆平院士等共同發起設立的農業高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但袁隆平從未參與“隆平高科”的經營管理;第三條則是對此前鑒定意見的又一次確認:導致這次稻瘟病的主要原因還是氣候和“適期預防措施不到位”。盡管有三級鑒定結果明擺著,但袁隆平從維護農民利益的高度出發,并未高高掛起,他一聽說此事,在第一時間就責成“隆平高科”盡快作出處理,“隆平高科”隨即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無論涉事種子“兩優0293”有沒有問題,一律宣布停售,隨后又派公司高管兩赴安徽,協調當地政府通過保險的方式先給了受災農戶一定的賠償,還承諾為農民免費提供種子進行補償,并將籌建種子行業災后救助基金。

在整個事件中,有一個一直被報道者緊緊抓住不放的細節,在“兩優0293”外包裝袋上明確標注“抗性:稻瘟病平均5.6級”,但撕開包裝袋后還有一張小紙片,在注明抗性5.6級之后又添加了四個字:“最高9級”。——對于抗病的程度,有平均值,也有最高值,這沒有問題。這和水稻畝產面積的數據是一樣的道理,在百畝示范片現場測產驗收時,有的田畝最高可達到一千多公斤,有的則只有九百多公斤,而最終采用的是平均值,當然也可以標明最高值。如果內外包裝一致,這個小紙片可以說毫無問題,但問題是,種子的內外包裝不一致,這還真是一個誰也不能否認事實。對此,“隆平高科”的一位相關負責人也沒有否認,他給予了這樣的解釋:“標簽可由內外標簽組成,《種子標簽管理辦法》并未明確要求要把特征特性全部都印到外包裝上,只要內標簽是完整的,就不存在違規問題。”——對這樣的解釋,說句老實話,我是有疑慮的,這樣的理由還不足以說服我。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也是報告文學等非虛構類文體存立的根本,而生命在于立誠,若要揭示真相必須秉持客觀公正、不偏不倚的立場,我只追尋事實真相,決不預設立場,更不會選邊站。為此,我到經銷過“兩優0293”的種子店進行了調查,又對種過該品種的農戶走訪調查,我的調查結果和那篇報道是一致的。

隨后,我又帶著疑問采訪了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鄧華鳳,這位與我差不多同齡的育種專家,也是袁隆平先生的主要助手之一,我想聽聽他們是怎么解釋的。鄧華鳳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問題,他可能回答不止一百遍了,但他依然眉頭緊鎖,習慣性地用兩手撐著桌子,隔桌望著我,在沉默那片刻后方才開口。而他一開口,卻一點也不含糊:“企業在營銷流程中,對種子包裝的內外說明必須一致,并且要真實反映品種的特征特性,這事關企業的誠信問題,不能含糊。如果種子包裝存在內外抗性說明不一致,肯定是不對的,種子推廣方應該引以為戒,再也不能出現類似的情況。”他說話時不是那種鏗鏘有力的口氣,卻表明了他斬釘截鐵的態度,絲毫沒有護短的意思。

誠然,這里又有一個事實是必須澄清的,湖南雜交水稻研究中心只是種子的研發方,并非種子的經營方,即便內外包裝不一致,那也是種子公司在經營銷售中的問題,與種子研發方并無直接關系,與種子本身更沒有關系。這絕非我為一粒種子辯護,而是對客觀事實百分之百的尊重,以百分之百的誠實向讀者報告。眾所周知,研發方研究出了的某一品種,然后交由生產方生產出產品,再進入市場銷售環節。從研發方到生產方,一個在技術上嚴格把關,一個在生產上必須保證是合格的產品,但合格不合格,他們說了不算,我們這些報道者說了更不算,還要嚴格按國家標準來檢驗。種子是非同一般的產品,是關乎糧食安全的第一要素,國家一直是高度重視和嚴格把關的,對種子的鑒定比一般產品尤為嚴格,只有審定通過后,才能在生產中推廣應用。那么,“兩優0293”又是不是審定通過的超級稻品種呢?這也是很多人特別關注的一個焦點。鄧華鳳給了我一個明白的答案,這一品種是湖南省審定通過的超級稻,但不是國家審定通過的超級稻。

聽了他一番解釋,我才明白,對超級稻的認定分為兩級,一是農業部認定,一是省級農業廳認定,選育單位可以向本省農業廳和國家農業部兩級的超級稻專家委員會申報認定,經專家們開會研討,以嚴格的超級稻認定標準進行鑒定,達到標準才能稱為超級稻。“兩優0293”是通過湖南省農業廳認定的超級稻品種,既然省級農業廳有認定權,理所當然為合格的超級稻品種。但該品種屬于第二期超級稻,在當時審定通過時還算是很好的品種,最大優點是抗倒伏,其次是產量較高。當然,每個品種都不是十全十美,都有一定的適應性、區域性,而這一品種存在致命的弱點就是對稻瘟病的抗性不理想。——這里還得補充一下,“兩優0293”雖不是農業部認定的超級稻,卻也是經國家審定通過的兩系法雜交水稻品種。2006年,這一品種在第一屆國家農作物品種審定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審定通過。為此,我還查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業部公告(第706號),對該品種的性狀特征有著清楚的表述:“該品種熟期適中,產量高,中感白葉枯病,高感稻瘟病(穗頸瘟),米質一般。適宜在福建、江西、湖南、湖北、安徽、浙江、江蘇的長江流域稻區(武陵山區除外)以及河南南部稻區的稻瘟病輕發區作一季中稻種植。”很明顯,這一品種并非廣適性稻種,在農業部的公告里也強調了其“高感稻瘟病”的缺陷,并明確標出適合在“稻瘟病輕發區”種植。按照這一國家標準,“兩優0293”既是經國家審定的合格品種,安徽省也是明確標示出來的適宜推廣種植區。

又誠如鄧華鳳研究員所說,如今這個品種推廣應用已近十年了,根據自然規律,一個水稻品種,在大田種植的高峰期最多只能維持五六年,在大面積推廣十多年后,如果仍能保持優良品性和長久的生命力,那就堪稱世界稻作史上的奇跡,這樣的奇跡不是沒有,卻也少有,一般而言,一個品種無論是常規品種還是雜交品種,在播種五六年后就會逐漸老化,性狀發生退化,而品種的研發、審定、推廣、退出,均需本著遵循科學、實事求是的態度。一直以來,水稻品種審定都沒有使用年限之說,法律上沒有規定品種的退休期,如果審定的品種出現重大缺陷,市場普遍不受歡迎,推廣面積越來越少,就可以按程序或優勝劣汰的市場規律退出了,但淘汰需要一個過程,在一些廣適性新品種沒有研發出來之前,這些獨特性的品種還有市場空間,還可以繼續使用,但在使用時要注意它的特殊性和區域性,尤其是企業在推廣這個品種的過程中,要時刻了解這個品種的變化情況和環境變化情況,這樣才能盡量規避災難帶來的損失。

鄧華鳳那俯身傾斜的姿態挺有親和力,我也一直在傾聽,生怕漏掉了一個字。經過鄧華鳳的這樣一番解釋和梳理,我腦子里那些模凌兩可、不明不白的問題逐漸清晰明澈,事實真相也越來越清晰,我可以得出自己的結論了,“安徽萬畝袁隆平超級稻減產絕收”的根本原因從頭到尾都不是種子的問題,更與袁隆平沒有什么關系,除了前面提到的“極端氣候”與“預防措施不到位”的兩個主因,還有一個難辭其咎的原因就是該種子的“內外包裝不一致”,若說“涉嫌造假”言重了,但也很有可能對農民產生誤導。哪怕退一萬步講,即便“兩優0293”的根本原因就是種子問題,那也僅僅只是個別品種的問題,也不能說“雜交稻,隆平造”都有問題。這里以事實為依據,2014年安徽“減產絕收”風波涉及到的只是一百多個超級稻品種中的一個小品種,其種植面積非常小,目前全國推廣面積第一大、第二大、第三大的超級稻品種都沒有問題,這些真相都不難搞清楚,若從最基本的客觀、公正和真實的立場說法,都沒有必要“向整個超級稻潑臟水”,這不是我的話,而是袁隆平先生的原話。

我與鄧華鳳握手告別時,他又坦誠地表示,“安徽萬畝水稻減產絕收事件”,不管由誰負責,對所有農業工作者,這都是一次值得吸取的教訓,未來對水稻品種的研究方向,抗性將會放到更重要的位置,如何研發具有廣適性更好的新品種,一直是所有“雜交水稻人”努力的目標。他這一席話,讓我看到了科學的境界,一篇關乎科學的報道,必須尊重科學和新聞真實性這一底線,任何一家媒體都可以對某一焦點問題采取“新聞系列追蹤報道”,這是新聞工作者的權利,也是天職,但除了權利還必須恪守職業道德和新聞倫理。如果一家媒體反復炒作一場原本就不該發生的災難,又不顧及完整的事實真相,攻其一點不及其余,由此而掀起一輪又一輪的風浪,對于科學,對于人類,這又何嘗不是一場不該發生的災難?但說句心里話,我還真沒有從“居心不良”上來猜測報道者,我盡可能從善良的意愿來理解他們,這讓我挺佩服他們,而他們的質疑和追問或許也會成為推動科技進步的另一種力量。至少對于我,正是因為他們的報道,才讓我把目光投向了他們抓住了兩個焦點,一個是產量,一個是質量,而以袁隆平為代表的中國科研人員研發的雜交稻、超級稻,在他們看來“被強調的是產量,被忽視的是質量。”

這兩個焦點其實又可歸結為一個主題——舌尖上的安危。

舌尖上的安危

舌尖上的安危,袁隆平先生作出了很樸素的詮釋,“既要讓老百姓吃飽,也要讓老百姓吃好”,只有滿足了這兩個題中之義,兩者缺一不可,才是完整的詮釋,否則就是致命的缺陷。為什么從聯合國到每一個國家都要一再突出強調糧食安全?只因糧食在古今中外都是一個不穩定的、充滿了災難性的存在。

這里先看第一焦點,“被強調的是產量”。一旦涉及這一話題,我又感覺報道者的立場非常有趣,他們一邊認為袁隆平創造的雜交稻“被強調的是產量”,但列舉的事實又怪有意思的,盡管以袁隆平為代表的科研團隊已將百畝示范片的超級稻畝產量攀升到一千公斤以上,但他們又指出“中國水稻實際畝產卻遠遠達不到這個水平。”——這還真是有根有據的,據2014年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中國統計年鑒》顯示,2013年,中國實際水稻平均畝產量僅為447.8公斤。既然有根有據,而且是權威依據,一個問題又來了,中國超級雜交稻的畝產突破了一千公斤大關,而我國水稻的實際水平怎么連一半也達不到呢?

這其實是一個老問題,袁隆平先生和有關專家不知解釋多少遍了,一個水稻品種,從科學家的試驗田走向老百姓的稻田,那個畝產量是不能劃等號的。對糧食產量的描述,雖說有時候必須斤斤計較,甚至是錙銖必較,精確到小數點,但按通俗的說法,一般以五十公斤為一關,一百公斤為一大關。為了厘清事實真相,這里不妨重新梳理一下新中國水稻生產的發展歷程。1949年以前,我國水稻平均畝產僅有兩百公斤的水平。在雜交水稻問世之前,農業科技人員一直致力于培育和改良常規品種,但增產潛力有限。直到黃耀祥先生開創的水稻矮化育種推廣應用,從而推動了水稻大幅度增產的第一次飛躍,平均畝產躍升到了二百五十公斤至三百公斤。這里就以此為底線,來看看雜交水稻對中國糧食的貢獻。1976年,隨著三系法雜交水稻在全國“大推廣、大增產”,我國水稻產量至少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平均畝產突破四百公斤大關,從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我國糧食長時間緊缺的困局。1995年中國雜交水稻邁進了兩系法的時代,產量又提升了百分之十。1996年農業部啟動了中國超級稻育種計劃,到2014年,袁隆平率科研團隊,在歷時十八年的協作攻關中,攻克了中國超級稻第一期目標到第四期目標,其中示范片的畝產從七百公斤、八百公斤、九百公斤到一千公斤,以每百公斤為一個臺階連續完成了“四級跳”,而在大田推廣播種的產量與之對應,從五百五十公斤、六百公斤、六百五十公斤,大致以每五十公斤為一個臺階遞增。目前,第四期超級稻尚未大面積推廣,袁隆平預計推廣后的平均畝產可以突破七百公斤。截至2014年那個多事之秋,中國雜交水稻從三系法、兩系法到超級稻,歷經近四十年發展,袁隆平率協作攻關團隊把中國水稻平均畝產從原來不到三百公斤的水平,一步一步提高了一倍以上。“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個過程其實并不適合用突飛猛進來形容,只有袁隆平和參與攻關的科研人員才能切身感受到,這每一步都是舉步維艱。盡管從畝產看,增產五十公斤、一百公斤不算什么,但畝產與總產量構成了一個巨大的乘法效應,如果把每畝增產的糧食乘以全國雜交稻、超級稻的種植面積,那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了。這里我不敢妄加猜測,必須以國家權威部門發布的數據為準。2014年10月,就在一正一反兩個事件發生強烈的對沖效應的背景下,農業部在“農業科技創新”新聞發布會上的公布了一系列數據,這其實也是一種針對雜交水稻質疑的回應:從2010年開始的這三四年時間里,在黑龍江、遼寧、江蘇、安徽等十七個省區市,育成了一大批產量高、抗性強、適應性廣的超級稻品種,每年的示范推廣面積都超過了一億畝,并且實現了“雙增100”(每畝增產100斤,節本增效100元)的目標。

若要還原真相,還必須正視下面的數據:

迄今,我國雜交水稻播種面積約占水稻播種總面積的六成左右。

我國超級雜交稻的種植面積,目前還不到雜交水稻總面積的三成(28%)。

看到這里我就看明白了,“2013年,中國實際水稻平均畝產量僅為447.8公斤”,這不是雜交稻和超級雜交稻的問題,而恰恰是雜交稻和超級稻還沒有在更大的范圍內推廣到位。這里還有一個不能混淆視聽的概念,水稻產量不等于就是糧食產量,更不等于雜交水稻的產量,雜交水稻的產量也不等于是超級雜交稻的產量。由于雜交稻尤其是超級雜交稻所占比例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覆蓋了全中國的糧田和稻田,它的增產效應平均下來就被常規品種或一般雜交稻品種拉低了,——通過這一系列簡單的算術題,誰都會算出一個不簡單的答案,如果沒有雜交稻和超級雜交稻的增產效果,2013年我國實際水稻平均畝產量能達到447.8公斤嗎?從歷史數據看,可能連四百公斤也達不到。而哪怕就是這樣的產量,用袁隆平先生的話說,“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數字。”

若要理解這句“了不起”的話,除了自己跟自己比,也不妨跟別的國家對比一下。袁隆平先生也是用數字說話,目前全世界水稻種植面積在二十二億畝左右,平均單產為三百公斤,即便在日本等一些農業科技發達的國家,平均單產也只有四百五十公斤,最高的是澳大利亞,由于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又加之農業科技高度發達,澳洲一直是世界上水稻單產最高的地區,其畝產平均約為六百六十公斤。這個畝產,我國已經推廣播種的第二期、第三期超級稻已經趕上了。——這個邁進那望九之年的老人,還有驚人的記憶力,還有這樣清晰的思維,他隨口說出的一串串數字,我后來根據相關資料核對過,基本上八九不離十。目前,我國水稻生產已經形成了以第四期超級稻為牽引、以二、三期超級稻為骨干,以兩系法雜交稻和第一期超級稻為主體的結構,在雜交水稻科研上一直處于世界領先水平。隨著第四期超級稻的推廣播種,趕上和超過澳大利亞只是遲早的事。袁隆平最擔心的不是中國超級雜交稻的科技水平達不到,這個他底氣十足,他就擔心有人混淆視聽,干擾超級雜交稻大面積推廣。而他接下來發起的第五期超級雜交稻攻關,還大有潛力可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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