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總建筑師央視勵志開講

他是中國工程院院士他是中國本土建筑師的領軍人物他堅持建筑應扎根于文化

我是北京人,我小時候就生活在北京的故宮旁邊,周末會到景山的頂上去看看北京城。所有這些印象到今天我在做設計的時候,仍然都會有特別親切的回憶。后來,我下鄉勞動3年,到農村,到北京的郊區,然后從農村公社里考取了大學。一晃,我從一個熱血青年變成了一個建筑師。工作至今三十多年,我們這一代建筑師應該可以說在中國的大地上設計了很多很多的房子。也有人說,我是其中作品最多的一個,但是我對這件事沒有核實,也沒有太多的興趣核實。實際上,我覺得有一種隱隱的內疚,因為我們今天看到我們的城市和家鄉并沒有那么美好。雖然變得現代了,很多城市3年都會大變樣,何況10個3年,已經過去這么長時間,還有多少城市能被人認出來?
我經常出差,我很喜歡選靠在窗邊的位子,主要是想從空中看看大地、看看城市。我每次看到自然的山、自然的河流的時候,感覺那種形態特別優美,特別有震撼力。經過傳統的村落和小城市的時候,可以看到那些村子利用山溝、山坡布局,老百姓的智慧與自然之間相處的關系,你都能看得清楚。可是,當我們飛到城市的上空的時候,你能看到很多方格,就是高高低低的建筑,整齊地排列。這是怎么了?為什么我們不能夠像農民那樣,去重新思考人、建筑和環境的關系?我們從西方引來的鋼筋混凝土的結構,讓我們更多地去關心建筑施工的效率。我覺得這是人類在進步當中不可避免的狀態,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建筑應該有的精神意義怎么辦?
上世紀90年代初,北京當時有一個口號叫“奪回古都風貌”,當時要求所有的房子在蓋的時候一定要加上中國的大屋頂、琉璃瓦,至少也得加一些琉璃磚貼出來的小檐口。當然,在剛剛開始的中國現代化建筑的進程中,業界很多建筑師不愿意這么做,所以你可以看到今天的北京城中,有一些那個時期非常糾結的建筑,它的組合不好,建筑師被捆住了手腳。我在每一次的設計中,都在思考用一種獨特的理解來做設計,而不太想再去概念性地把中國建筑的符號直接引用在建筑上。中國太大了,文化太豐富了,在北京就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應該采用不同的設計方法。在全國各地,你看到那么多豐富的自然資源和人文資源的時候,你怎么能用一個中國的大屋頂、琉璃瓦來說這就是你心中的中國建筑?我覺得顯得太單薄。
我從2003年開始去敦煌,為什么去敦煌?敦煌有莫高窟,有非常輝煌的壁畫。這些年發展旅游,去莫高窟的人越來越多,所以如何很好地保護洞窟的壁畫就成了非常緊迫的問題。最后,選定做一個游客中心,現在叫數字展示中心,讓更多的人在展示中心欣賞洞窟的壁畫。所以當時我們第一次去的時候是去選址、做規劃。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到敦煌是在冬季,看到一望無際的沙漠、沙山,非常震撼。在莫高窟對面的一個沙坡上,有很多零散的墓地,是歷代敦煌的守護者,他們埋在這兒,去守望這份世界文化遺產,特別感人。我做這件事我就希望能夠對得起這片土地,對得起敦煌,對得起這些敦煌的守護者。
因為要非常慎重,當時做規劃、選址隔了好幾年,最終選擇了離莫高窟15公里遠的一個沙漠的邊緣上。我找到了一個跟我自己的價值觀有關系的方法,就是向自然學習。我們放棄了向敦煌現有的建筑學習,我們希望直接向沙山學習,沙山給我們的啟發就是在風的吹拂下,像一件藝術品一樣呈現出來,而且它那么耐久,隨時在變化,有一種永恒的感覺。同時,我們在想,怎么能夠去反映敦煌的藝術?如果用畫的方法去復制,那可能是畫家干的,或者是裝飾設計師做的,我們是建筑師,我們應該用建筑的語言去做。所以,我們在塑造沙丘的時候特別在意它形體的構成,要非常流暢,凝重中有輕巧的一面。通過做橡皮泥,做多次的工作模型,最后找到了這樣的一個解決方法。
我最近兩年在做鄉村的研究,鄉村的建筑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逐漸破敗;一種方法是把一片村子全部都蓋成一樣的。跟自然和諧相處的這些鄉村,慢慢變成了集成化、甚至是兵營。看上去是新房子,但是生活質量真正提高了嗎?鄉愁哪兒去了?怎樣把我們中國文化的根基在鄉村保持下來?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話題,這些也使我們很心痛。我們不僅僅做研究、不僅僅寫報告,能不能做一點事情?
當時江蘇昆山的領導跟我說:“我們那兒有個鄉村,準備做一個文博園,你有沒有興趣去看一看?”他們就給我看了前期的策劃,就是把村子整個遷走,然后在這兒打造一個旅游小鎮,希望上海和南京的游客來。我們說,如果你要這么做,我寧肯不做我也不想去破壞一個鄉村,我說能不能不拆,他們說可以。后來,我們調研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是昆曲的故鄉,這個村子里有一棵大樹,當時元代的一位昆曲文化人顧阿瑛,他種下的樹。當時,他邀請朋友來一起唱昆曲,24個聚會的地點都不一樣,換句話說,昆曲就發生在這個地方。我們提議能不能用現代的方法去復原這個場景,讓昆曲再回到這個小鄉村。我們就選了幾個小院子,就在老百姓房子旁邊,當時已經沒有人住了,而且房子都已經倒了,我說能不能把這幾個房子修起來,然后我們做成一個昆曲研習社。我們花了差不多一年多的時間,連設計帶施工把它建好,在秋天的時候也去聽了一場昆曲。
如何讓文化還鄉?當時剛蓋好房子時,老百姓并不知道,他們以為又蓋一個會所之類,當我們一演戲時,老百姓特別高興,聽說最近有些小孩在開始準備學一學昆曲。如果小孩學了昆曲,能夠乘著船到陽澄湖邊上去給城里來的游客唱唱昆曲,我覺得這件事不僅僅是個生計,而且文化就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地復興起來。這是件很小的事,因為只有不到一千平方米的一個建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要從經濟上來講沒有任何的價值,但對我們來講,我們覺得很值得。
我們三十多年來做的事情,真正能夠打動我們的是用這種善意、用對自然和文化環境的尊重、敬畏去做建筑。建筑師承載這樣一個責任:不要忘了我們的文化基因,不要忘了我們的土地,不要為自己去建一個紀念碑。我覺得這是我們心里最安定的一件事情。
李雪源據央視綜合頻道《開講啦》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