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那件人所共知嗜好
凡是和魯迅先生見面比較多的人,大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手里總有一支煙拿著,每每和客人談笑,必定煙霧彌漫。如果自己是不吸煙的,離開之后,被煙熏著過的衣衫,也還留有一些氣味,這就是見過魯迅先生之后的一個確實證據。

魯迅是個有不少嗜好的人,不過他真正讓人嘆為觀止的嗜好是吸煙。從在東京宏文學院學習的時候開始,香煙就是魯迅離不開的精神食糧。
1909年6月,魯迅從日本回國,在杭州兩級師范學校任生理學、化學教員。那時候差不多每天晚上去和魯迅談閑天的同事夏丐尊回憶說:“周先生的吸卷煙,是那時已有名的。據我所知,他平日吸的都是廉價卷煙,這幾年來,我在內山書店時常碰到他,見他吸的總是金牌、品海牌一類的卷煙。他在杭州的時候,所吸的記得是強盜牌。那時他晚上總睡得很遲,強盜牌香煙,條頭糕,這兩件是他每夜必須的糧。服侍他的齋夫叫陳福,陳福對于他的任務,有一件就是每晚搖寢鈴以前替他買好強盜牌香煙和條頭糕。我每夜到他那里去閑談,到寢鈴的時候,總見陳福拿進強盜牌和條頭糕來。星期六的夜里備得更富足。”
像夏丐尊一樣,很多魯迅的朋友們對魯迅吸煙的牌子印象深刻,如厲綏之回憶魯迅在日本時抽的是便宜的櫻花牌,夏丐尊和阮和森都說魯迅在杭州和紹興時抽的是強盜牌,在北京、上海時期魯迅吸煙的品種比較多,但在郁達夫和常惠的回憶中都說魯迅在北京時常吸的是哈德門。魯迅吸煙品牌的變化總會被敏感的人們注意到,如王余杞回憶在上海拜訪魯迅時注意到的一個細節:“邊問我何時到的上海,邊給了我一支卷煙。一點小小的改變被我注意到:記得他在‘北京(在沒稱‘北平以前)時專吸‘翠鳥牌’,如今已改吸‘阿坡羅’了哩。”正如人門觀察到的,魯迅吸煙并無固定的品牌,大體來說,由于用量巨大,平常所吸總以廉價的為多。而每當魯迅突然改吸好煙的時候,往往說明他的生活境遇發生了某個重大的變化。如1925年8月魯迅被教育總長章士釗非法免職,魯迅所吸的煙就改成了平常不吸的海軍牌,尚鉞回憶說:“我燃著煙,抽的時候覺得與他平常的煙味兩樣,再看時,這不是他平時所慣抽的煙,而是海軍牌。‘丟了官應該抽壞煙了,為什么還買這貴煙?‘正因為丟了官,所以才買這貴煙。他也看著手中的煙,笑著說,‘官總是要丟的,丟了官多抽幾支好煙,也是集中精力來戰斗的好方法。”
關于魯迅吸煙的數量,按許壽裳的說法是大概每天50支:“關于他的飲食,除飲茶和吸煙外,并無嗜好。茶用清茶,煙草用廉價品,每日大概需五十支。早上醒來便在臥帳內吸煙,所以住會館時,他的白色蚊帳熏成黃黑。”一般人并不一定說得上來魯迅每天吸煙的數量,但從現象來看也是很令人吃驚的,如常惠說:“先生生活簡樸,有時吃飯時稍稍喝一點酒,而煙卻抽得很多,抽的是廉價的‘哈德門煙,用一支竹煙嘴,一支未完又接上一支,一次連續吸幾支。”魯迅1923年在磚塔胡同租住和1924年搬遷到西三天新居后,作家郁達夫都曾不止一次到魯迅家拜訪,他不僅注意到了魯迅的煙癮之大,而且觀察到了魯迅吸煙時特有的手勢動作:“魯迅的煙癮,一向是很大的;在北京的時候,他吸的,總是哈德門的拾支裝包。當他在人前吸的時候,他總探手進他那件灰布棉襖的袋里去摸出一支來吸;他似乎不喜歡將煙包先拿出來,然后再從煙包里抽出一支,而再將煙包塞回袋里去。他這脾氣,一直到了上海,仍沒有改過,不曉是為了怕麻煩的原因呢,抑或是怕人家看見他所吸的煙,是什么牌。”
但是,并非所有的人都能從正面理解吸煙對于魯迅的意義或者簡單的把它當作是一種魯迅特有的風度,某些不了解魯迅的俗人只見魯迅不修邊幅的外貌和發黃的牙齒,甚至把他當作吸食鴉片的煙鬼。張辛南在回憶魯迅西安講學時候的事情時說:“魯迅先生講演幾次之后,許多人認為他吸鴉片煙。有一位先生向我說:‘周先生恐怕有幾口癮吧!我說,‘周先生吃香煙。還有一位軍人問我道:‘學者也吸鴉片煙嗎?我說:‘哪個學者?他毫不猶豫地武斷道:‘周魯迅滿帶煙容,牙齒都是黑的,還能說不吃煙嗎?”也曾經有不相干的人勸魯迅少吸煙,他反而吸得更多。吸紙煙不過癮,還吸起了雪茄。魯迅這種脾氣是一貫的。也有弟子如許欽文為魯迅吸煙的多少辯解,認為魯迅吸煙其實并不像人們所認為的那樣多:“我總覺得,魯迅先生只是在有人去看他的時候才點起香煙來一邊談話一邊吸借以休息,并不像有些人說的一天到晚都在吸煙的。”
當然,和魯迅更親近的家人們對魯迅的吸煙有更深刻的體驗。
1945年10月23日上海《文萃》發表許廣平紀念魯迅逝世九周年的文章,題目就叫作《魯迅先生的香煙——紀念魯迅先生逝世九周年》。許廣平從1925年4月12日第一次到西三條拜訪魯迅一直到1936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在兩人密切接觸和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魯迅的吸煙肯定是一個總在繚繞著的背景,因此也自然會成為許廣平揮之不去的記憶。關于北京西三條時期魯迅的吸煙,她說:“凡是和魯迅先生見面比較多的人,大約第一個印象就是他手里總有一支煙拿著,每每和客人談笑,必定煙霧彌漫。如果自己是不吸煙的,離開之后,被煙熏著過的衣衫,也還留有一些氣味,這就是見過魯迅先生之后的一個確實證據。”
面對不斷吸煙的魯迅,一般人也只是震驚于魯迅的“風采”,但許廣平在和魯迅接觸一段時間后產生了感情,魯迅的吸煙對她來說就不止是可以欣賞和嘆服的男人風度,尤其是這年的9月以后,魯迅的肺病又一次發作,看病的醫生和關心魯迅健康的知心人開始干涉魯迅的吸煙。這些人當中最主要的就是許廣平。在《魯迅先生的香煙——紀念魯迅先生逝世九周年》的最后,許廣平說到了這次干涉魯迅吸煙的經歷:“為了和段、章輩戰斗,他生病了。醫生忠告他:‘如果吸煙,服藥是沒有效力的。因此我曾經做過淘氣的監督和偵查、禁制工作。”在許廣平的另一篇回憶文章中更詳細地說到了這次禁制吸煙的經過:“經醫生診看之后,也開不出好藥方,要他先禁煙、禁酒。但細查先生,似乎禁酒還可,禁煙則萬萬做不到。那時有一位住在他家里的同鄉,和我商量一同去勸他,用了整一夜反復申辯的功夫,總算意思轉過來了,答應照醫生的話,好好地把病醫好。”這里說到的“住在他家里的同鄉”就是許羨蘇。許羨蘇1924年從女高師畢業后,在外邊總是住不安穩,從1925年暑假到這年年底一直住在魯迅家里的南屋。魯迅當然能夠理解許廣平和許羨蘇的無限愛意,而且,當魯迅面對的不是敵對的人或俗人的時候,他是非常坦誠可親的。但即使如此,真正要實行禁止吸煙則是很難很難的事情。在11月8日給許羨蘇的哥哥許欽文的信中魯迅寫道:“我病已漸愈,或者可以說全愈了罷,現已教書了。但仍吃藥。醫生禁喝酒,那倒沒有什么;禁勞作,但還只得做一點;禁吸煙,則苦極矣,我覺得如此,倒還不如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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