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母親撐一把傘

石兵

他對雨的鐘愛由來已久，那些細細的雨絲常常給他帶來無限的遐想。在清涼的雨中行走，他常常思緒紛飛，一個接一個的靈感會不期而至，這令他欣喜不已。對于他這樣鐘愛文字的人來說，當靈感轉化為紙上雋永的文字，他會有滿滿的成就感。

他并不是孤獨的，幾乎每個下雨天，母親都會陪著他一同在雨中行走。無論大雨傾盆還是細雨如絲，母親都會為他撐一把傘。每一次，母親看到他在雨中幸福尋覓的模樣，臉上都會露出會心的微笑。他則沉浸在雨中，早已忽略了母親的存在。

在雨中，母親一只手撐傘，另一只手小心地推著他前行。坐在輪椅上的他是不幸的，幼年時的一場車禍，讓他失去了父親，也失去了自己的兩條腿。幸好，他還有母親的陪伴。

他自怨自艾過，自暴自棄過。他無法想象，如果沒有那些鐘愛的文字，沒有對自己始終不離不棄的母親，自己的人生將會是怎樣的一副凄冷模樣。

從四歲時失去雙腿，如今已經過去了整整20年。這20年里，他的輪椅一換再換，身邊的人來了又去，他也從一個懵懂的兒童成為小有名氣的青年作家。

每一次出門，他都會將目光投向遠方。那一望無際的天空，那廣袤遼闊的大地，接納了他所有昂揚、頹廢、離奇、平凡的念想。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暫時忘卻失去雙腿的痛苦，內心得到片刻的安寧。

他沉溺于遠方，沉溺于雨中，卻忽略了離他最近的人，一直到那件事的偶然發生。

那個下雨天，他坐在窗前，甚至能聽到雨滴有節奏地敲打大地的聲音。不用他開口，母親已經準備好了，她撐起一把雨傘，推著輪椅上的他緩緩走出了家門。很快，他便將身心融入雨中，尋找那虛無縹緲的靈感。突然，一個刺耳的剎車聲響起了。

隨后，他感到有一股力量將輪椅推向了街道的一角。這股力量是傾斜的，因為只有一只手在發力。輪椅在劇烈的顛簸中失去了平衡，在輪椅傾倒的一瞬間，他側目看去，發現母親被迎面開過來的一輛貨車刮倒在地。地上，母親衣衫盡濕，一頭銀發在風雨中顯得格外醒目。剎那間，他感到了一種徹骨的疼痛。

這么多年，他一直在看雨，看天空，看遠方，卻沒有回頭看看母親。20年過去了，母親竟然已衰老成這個樣子，記憶中那個似乎無所不能的母親去哪兒了？

他掙扎著爬到母親的身邊。他看到，母親的眼睛仍然明亮，只是牙關緊咬。他看到，母親的小腿漸漸滲出了血跡，很快，這血跡就蔓延開去，與地上的雨水融為一體。他看到，貨車司機撥打了急救電話，路人紛紛拿出雨傘，為他和母親遮雨。他看到，那些傘五顏六色，有綠的，有藍的，有紅的，還有一把是透明的。他看到，許多雨滴從天空飄落下來，聚集在雨傘的上面，又緩緩地滑下來。當雨滴落在自己的手上，一絲涼意讓他平靜了下來。剎那間，他懂得了母親，也懂得了自己。

怪不得自己那么喜歡雨，原來，雨有著母親的品質。20年前的那場車禍，母親選擇獨自面對，就像一滴平凡的雨水，用一顆平靜的心面對著生活。母親的平靜也在不知不覺間影響到自己，讓他找到了以文字作為生命的寄托。他想起了母親為了給自己購置電腦與圖書，經常徹夜不眠地做著手工。那些精美的十字繡上細密的針腳，到底凝聚了母親多少心血呢？

在救護車到來之前的那段時間里，他沒有讓一滴雨水落在母親的臉上，那些雨滴都被撐著的雨傘擋住了。

他暗暗下了決心，母親已經為自己撐了20年傘，今后的日子，就讓自己為母親撐一把傘，為母親遮風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