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多情似故人

葛岱綠

窗外夜色蒼茫，我擁被而讀。陳舊書本里的泛黃紙張，在指間一頁頁地翻過，如庭前落葉輕輕地被秋風卷起，窸窣作響，如天籟般美好。

時光漫漫，我如果不曾邂逅幾本喜歡的書，真不知該如何打發寂寥的光陰。翻閱舊書，如同與老友促膝長談。《羅蘭小語》《三毛全集》《泰戈爾散文詩選》《千江有水千江月》《席慕容詩集》……書中婉約清麗的文字，曾感動我青春的心靈，溫暖我孤寂的歲月。

與舊書重逢，有時候是在不經意間。

數日前，因為等人無事，想看本書消磨時間，我經樓梯拾級而上，在幽暗的樓道轉彎處，找到了閑置許久，幾乎被我遺忘了的兩大紙箱的書。我俯身書堆，花了很長的時間淘出了幾本舊書。在擦拭書上的灰塵的時候，我覺得捧著舊書，就像捧著一張張故人的臉，而讀書，就像讀他們臉上的滄桑歲月，我的心底生出無限感動和柔情。

“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以前，我居住在信息閉塞的農村，不知電腦為何物，電視機也稀少，一臺老式的收音機是我盼了好幾年才得到的。我唯有平時省吃儉用，買下一本又一本的書，待月上柳梢時，打開桌上的小燈，捧著心愛的書慢慢品讀。

我記得有本《歷代名篇選讀》，物美價廉，僅一元五角錢。還有一本《菜根譚》也保存完好，常置于我的枕畔。明人孔兼稱此書：“譚以菜根名，固自清苦歷練中來，亦自栽培灌溉里得……”

《三毛全集》如一只安靜且靈巧的小鳥，棲落在窗前古舊的八仙桌上。那天黃昏，我散步回家，不期然就遇見了它。書是郵寄過來的，但寄書人沒有寫落款。當時的心情是如何的激動，隔著遙遠的舊時光，我早已忘卻。后來才知道，贈書人原來是多年前一位靦腆的同窗好友。世事如風，飄逝的不僅是悠悠書韻往事，還有“漸行漸遠漸無書”的友情。唯有書不離不棄，陪人直到地老天荒。

這些年，我搬家多次。書如故人，伴隨我一起奔波，一起流浪，無怨無悔。在我那簡單的行囊里，唐詩、宋詞、元曲必不可少，因為它們是永遠的經典。唯美的詩、詞和曲，或婉約多情，或豪邁奔放，令我在誦讀時覺得唇齒留香，在歲月中漂泊的心也得到撫慰。

我最心儀的書是《莊子》。清代學者胡文英曾點評：“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悲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莊子的那些睿智的思想，蘊含哲理的文字，汪洋辟闔的篇章，宛如皓月清輝，能照亮后世讀者的心靈。

我偶然發現，單位里隱藏著一個絕佳的去處。有一天，在四樓曲折的走廊盡頭，我推開一扇虛掩的門，擰亮電燈，發現原來四壁皆書。有書的地方，使人覺得安心、穩妥。我的目光在書籍之間流連，最終停留在了一排新書上，那里面有我熟悉的三毛、路遙、張愛玲、雪小禪等作家的作品。我如愿以償地借到了一本《繁花不驚，銀碗盛雪》。借書的流程很簡單，借書人只需要在桌上預備好的表格里填寫書名并簽字就行。

縣圖書館，始終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因為那兒的藏書比較豐富。我搬家之后，最感欣慰的是，去一趟圖書館如同一次悠閑的散步。茶余飯后，我信步出門，約一刻鐘后，便來到了安靜幽雅的外借室。站在高高的書架前，我的目光溫柔地撫過一本本書，與之默然相對，內心寂靜、歡喜。那一刻，唯愿與書俱老。

靜夜里，一本書在手，我款款步入浪漫主義的精神家園，頓覺詩意彌漫。徜徉書林，恍若春天就在眼前，“亂花漸欲迷人眼”。滿目旖旎，我以為自己是馬背上吟哦的詩人，“沉醉不知歸路”，俗慮皆拋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