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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點與終點:薛斐爾在美國與朝鮮朝建交中的作用

2017-06-09 07:49:54李曉丹黃定天
東疆學刊 2017年2期

李曉丹++黃定天

[摘要]

1882年5月22日,薛斐爾代表美國與朝鮮朝簽訂了《朝美修好通商條約》,美國成為第一個與朝鮮朝建立外交關系的西方國家,薛斐爾也成為打開朝鮮朝國門的第一人。薛斐爾與朝鮮朝的最早接觸源于奉命調查“舍門將軍”號事件,借助日本斡旋美朝關系受挫后,最終在中國的幫助下完成了《朝美修好通商條約》的簽訂。經濟擴張主義思想是薛斐爾推動美朝建交的原動力,而其外交智慧和堅韌性格也是條約最終簽訂的重要保障。盡管薛斐爾在美朝建交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由于是受前任政府的委派以及發表了有關中國的不當言論,薛斐爾并沒有受到美國政府的應有重視。

[關鍵詞]

薛斐爾;《朝美修好通商條約》;美國;朝鮮朝;

[中圖分類號]K312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22007(2017)02008707

1882年5月《朝美修好通商條約》簽訂,美國成為與朝鮮朝建立外交關系的第一個西方國家。薛斐爾作為美國的全權代表在條約的談判和簽訂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對美朝關系的建立意義重大。國外對于薛斐爾在美朝建交中的作用的研究多散見于相關的學術論著中,專門研究并不多見,而國內更鮮有對這一問題的論述。基于此,本文細致梳理了薛斐爾與朝鮮朝接觸的全過程,并對薛斐爾個人因素在美朝建交中的作用以及條約簽訂對薛斐爾的影響做出深入分析。

一、奉命調查“舍門將軍”號事件,萌生最初的修約愿望

薛斐爾(Robert w. shufeldt,1822-1895),美國著名將領,海軍外交家。1822年出生在紐約州東部達奇斯縣的一個荷蘭裔律師家庭,17歲時進入費城海軍學校學習,在海軍服役15年后,開始從事海上貿易。美國內戰爆發后,林肯總統任命其為美國駐哈瓦那總領事。由于成績卓著,1862年薛斐爾被派往墨西哥執行一項有關法國占領墨西哥的特殊任務。1863年,薛斐爾再次進入海軍,作為指揮官參加了多次重要的海軍戰斗。1867年,薛斐爾奉命率領“瓦秋塞特”(Wachusett)號到朝鮮朝調查“舍門將軍”(General Sherman)號事件,并在這一過程中萌生了與朝鮮朝訂約通商的愿望。

朝鮮朝被稱為“隱士之國”,[1]是最后與西方建立外交關系的東亞國家之一。美國對朝鮮朝的最初認識源于18世紀中期在中國的人參貿易。1866年8月14日,滿載棉紡織品、玻璃制品、馬蹄鐵等商品的美國商船“舍門將軍”號未經朝鮮朝允許進入通往平壤的大同江內河經商。[2](320)27日,6名船員不聽勸阻逆江而上探查河道,與當地官員發出沖突。9月5日,平安道監司樸珪壽趁水位下降“舍門將軍”號擱淺之際,對其發動火攻,“舍門將軍”號被完全燒毀,全體船員被殺。[3](427)

“舍門將軍”號事件是美朝間的第一次正面沖突,在美國國內引起強烈反響。11月27日,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建議美國亞洲艦隊總司令貝爾(H. H. Bell)“加強對這一事件的調查,最好能派遣一艘軍艦調查這一事件的實情。”[3](428)

1867年1月21日,薛斐爾奉命率“瓦秋塞特”號駛離煙臺,其目的是到朝鮮朝調查“舍門將軍”號事件。23日“瓦秋塞特”號到達朝鮮朝黃海道長淵某港口,并錯認為是發生“舍門將軍”號事件的平安道。由于所用地圖的錯誤,他們并沒能進入通往平壤的大同江河口,而是進入了其南面75公里左右通往漢城的漢江河口。[1](393)經過努力,薛斐爾與一名當地官員取得了聯系,并通過他向朝鮮朝國王呈交了一封詢問“舍門將軍”號事件的信函。與此同時,薛斐爾從當地人口中得知“舍門將軍”號在大同江被燒毀,全體船員被殺。薛斐爾在對通往漢城的河道進行勘察之后,由于寒冷的天氣可能將船體凍結在河面上以及朝鮮朝地方官要求其迅速離開的壓力,在未收到朝鮮朝國王回信的情況下,于1月29日駛離朝鮮朝回到上海,并由上海回到美國。這是薛斐爾與朝鮮朝的第一次接觸,雖然對“舍門將軍”號事件的調查未能成功,但通過此次出航,薛斐爾對朝鮮朝有了一定了解,并且“從這一刻起產生了可以不使用武力而與這個隱士之國訂立合約的想法”。[4](58 ~ 59)事實上,薛斐爾的這一想法是經過多年的醞釀和再定位后在19世紀80年代初形成的。在當時,薛斐爾認為:“朝鮮朝人是有極強報復心的野蠻人,如果‘舍門將軍號事件是朝鮮朝的政府行為,就應該對其進行軍事報復,比如占領具有重要商貿價值的朝鮮南部城市楚山郡。”[5](106 ~ 107)

為了進一步了解“舍門將軍”號事件的實情,羅溫于1867年5月派海軍上校菲比格(John C. Febiger)率軍艦“謝南多厄”(Shenandoah)號到朝鮮朝做進一步調查。菲比格到達了“舍門將軍”號事件的發生地并帶回了朝鮮朝國王給薛斐爾的回信,但薛斐爾在一年后才看到這封回信。

二、借助日本斡旋美朝關系受挫,薛斐爾的努力落空

“舍門將軍”號事件使美國認識到保護美國遇險船員及與朝鮮朝建立商貿關系的重要性,最終促成了鏤—羅杰斯的遠征(Low-Rodgers expedition)。1871年5月,鏤—羅杰斯遠征朝鮮朝,其實質是希望通過“炮艦外交”迫使朝鮮朝開國,但未能成功。此后,美國調整對朝政策,由最初的“炮艦外交”轉為通過他國交涉的外交政策。至于通過哪一個國家與朝鮮朝交涉,美國首先想到的是日本,這是因為1868年明治維新后的日本迅速走上資本主義發展道路,這令美國尤為贊賞。特別是1876年日本與朝鮮朝《江華條約》的簽訂,使美國認為:“日本持有開啟東方的鑰匙,正迅速躋身于東亞的領導地位。”[6](387)

1878年4月8日,加州參議員、參議院海軍委員會主席薩金特(Aaron A. Sargent)提交議案,要求參議院授權美國總統任命一名全權代表,“在日本的友好協助與支援下”,與朝鮮朝立約。但參議院外交委員會并未重視這一提案,未予通過。[7](2324, 2360 ~ 2361)

受到薩金特提案的影響,1878年10月29日,美國海軍部長湯普森(Richard W. Thompson)命令薛斐爾執行“提康德羅加號任務”“提康德羅加號任務”是指1878—1880年間,薛斐爾率領提康德羅加號軍艦,周游亞洲、非洲及波斯灣各港口和海島,與其建立外交關系,擴大美國的對外貿易。“提康德羅加號任務”是美國利用海軍擴大其對外貿易的典型代表。提康德羅加號1878年12月7日從位于弗吉尼亞海岸的亨利角出發,中間停靠馬德拉、蒙羅維亞、開普敦、亞丁、孟買、檳城、新加坡、馬尼拉、香港、長崎、釜山、火奴魯魯等港口,于1880年11月8日回到舊金山。(The Ticonderoga mission )時,特意提到:“訪問朝鮮朝港口,努力通過和平方式再度打開與朝鮮朝政府的談判與交涉。對1871年襲擊朝鮮朝要塞事件的合理解釋將有助于促進該國港口對美國商品的開放。”[8](4 ~ 5)美國國務院批準了該任務,并且命令美國駐日公使平安(John A. Bingham)“全力協助薛斐爾與朝鮮朝政府的談判”。[8](22)

當時已是海軍準將的薛斐爾積極鼓吹依靠海軍進行商業擴張。1878年3月,薛斐爾寫了一本題為《美國海軍與商業的關系》的小冊子,強調通過對外商業擴張提高國際地位以及美國海軍在其中的作用。薛斐爾的這一主張使其成為執行“提康德羅加號任務”的重要人選,而他與海軍委員會主席薩金特的密友關系以及豐富的外交經驗使其最終成為該任務的執行者。薛斐爾對此次出使朝鮮朝抱有很大希望,將其看作“十多年之后,完成計劃的機會終于來了”。[9](2)

1878年12月7日,薛斐爾從美國出發,取道非洲西岸北上,經地中海、紅海、波斯灣、印度洋,于1880年3月26日到達香港,4月15日抵達日本長崎。

在薛斐爾到達長崎之前,接到國務院命令的美國駐日公使平安就委托日本外務卿井上馨就美朝建交問題出面斡旋,但井上馨以“這可能使日本條約的執行復雜化以及朝鮮朝仍然無意向西方國家開放”[10](296)為由,拒絕了由其本人出面調解的請求,但給日本駐釜山領事近藤真鋤寫了一封介紹信,命其盡一切可能協助薛斐爾。同時,井上馨為薛斐爾提供了9張朝鮮朝水域的地圖,以方便其航行。

1880年5月4日,薛斐爾來到釜山。薛斐爾將井上馨的介紹信及其本人寫給朝鮮朝國王的信一并交給近藤,并希望近藤設法將寫給朝鮮朝國王的信轉交給朝鮮朝政府。在信中,薛斐爾向朝鮮朝國王充分說明了本次訪朝的使命是希望與朝鮮朝建約通商,并請求朝鮮朝國王派遣一名官員到釜山與他會商。[11](327 ~ 348)5月6日,釜山所在的東萊府府使沈東臣拒絕了薛斐爾的信函,并指出:“除日本外,其無權呈送西方國家的任何文件,美國于1871年曾進攻朝鮮朝,日本作為朝鮮朝的友邦不應為其提供幫助。”[12](210)

薛斐爾見無法通過釜山與朝鮮朝建立聯系,便返回日本橫濱。但薛斐爾沒有放棄希望,表示:“我們來到朝鮮朝,發現它的門是關著的,……如果我能讓這個‘被遺忘之地的門打開一個小縫我就能進去,而這是值得的,即使需要耗盡整個夏天的時間。”[5](241)

在平安的幫助下,5月20日薛斐爾與井上馨進行了會談。在會談中,薛斐爾向井上馨出示了他寫給朝鮮國王的信函,以向其表明該信函的友好之意,并提出希望日本再次給予幫助。井上馨最終于5月29日寫了一封給朝鮮朝禮曹判書尹滋承的信,并將薛斐爾給朝鮮朝國王的信附于該信中一并送上,同時要求薛斐爾在長崎等候60天。在井上馨給尹滋承的信中詳細介紹了薛斐爾此行的和平目的,并指出希望他能將這封信呈給朝鮮朝國王。[12](29 ~ 30)

在長崎等候期間,薛斐爾再次提出了通過武力迫使朝鮮朝開國的想法。薛斐爾指出:“可以通過在朝鮮朝各港口出其不意的武力展示恐嚇朝鮮朝政府,迫使其同意簽訂條約。”薛斐爾甚至建議美國政府通過占領巨文島的方式逼迫朝鮮朝簽訂條約。[11](352 ~ 355)但美國政府指示:“只可以采用勸說的方式,避免形成敵對。”[11](357)薛斐爾在努力借助日本斡旋美朝關系的同時仍提出通過武力迫使朝鮮朝開國的想法,由此可見,薛斐爾希望通過美朝建交來提升美國權威,擴大對外貿易及實現自身抱負。

在近兩個月后,7月21日,薛斐爾的信被原封不動地退給了日本駐釜山領事近藤。薛斐爾最終于8月17日獲知了該消息,比最初約定的時間晚了近1個月。對于為何退回該信,沈滋承解釋說薛斐爾在信的封面上將“朝鮮朝”稱為“高麗”,有辱國體,不能為朝鮮朝所接受。對于苦苦等來的結果,薛斐爾感到非常氣憤,指出這樣的理由無法使人信服,認為這是朝鮮朝的托詞,并且指出如果將“朝鮮朝”錯寫成“高麗”對于朝鮮朝如此重要,他就應該通過日本的外務省指出來,而不應該通過日本駐釜山的官員退回信件。[14](42)與此同時,薛斐爾懷疑日本的動機,他說:“它(日本)的政策實際上壟斷了朝鮮朝的經濟。它在該國享有治外法權并且用殘酷的手段奴役朝鮮人。努力將其厭惡的外國人趕出自己的國家的同時,它不愿這些外國人看到它是如何在沒有抵抗能力的鄰國,以更加嚴酷的方式執行這些它所厭棄的條約的。”[10](298)

對于日本是否真正愿為美朝修約提供幫助,學界一直沒有定論。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美國過高估計了日本當時對朝鮮朝的影響,錯誤地將其看作是最能影響朝鮮朝的國家。盡管此時日本已同朝鮮朝簽訂了條約,確立了外交關系,但相對于已經存續了三百多年的中朝“宗藩”關系來說,日本能對朝鮮朝產生的影響還是非常有限的。

三、借助中國斡旋美朝關系,《朝美修好通商條約》最終簽訂

薛斐爾初到長崎時獲悉“鑒于俄國以及日本的侵略壓力,中國政府已勸說朝鮮朝與西方國家簽訂合約”,并認為“這是開啟談判的有利時機”。[11](319 ~ 321)在長崎等候朝鮮朝回信期間,薛斐爾結識了清政府駐長崎領事余瓗,并請他設法協助。余瓗將薛斐爾在日本的情況呈報給李鴻章。李鴻章認為可以借此機會,離間美日關系,同時,勸說朝鮮朝與美國建交,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牽制日本在朝鮮朝的獨占勢力,并防范俄國的領土野心。李鴻章于7月23日致函薛斐爾,寫到“久聞你的大名,卻還沒機會相見”,[11](402 ~ 410)邀請薛斐爾到天津。

在獲知朝鮮朝再次拒絕了通過日本呈送給朝鮮國王的信函后,薛斐爾便率艦隊駛離長崎,于8月25日來到天津。次日,薛斐爾與李鴻章進行了長達3小時的私人會談。在會談中薛斐爾表達了“希望中國利用其對朝鮮朝的影響,勸說朝鮮朝與美國建約修好”之意,并指出:“朝鮮朝處于美國與亞洲進行商貿活動的航道上,盡管貧窮且不愿與外國通商,但由于其地位的重要性,美國希望通過與其立約以保護美國船員及財產的安全。”在經過長時間的討論之后,李鴻章表示:“鑒于朝鮮半島對于中國、俄國及日本戰略地位的重要性,愿意發揮自身的影響力,幫助薛斐爾促成兩國的立約。”李鴻章表示中俄危機解決后會向清政府申請聘用薛斐爾任中國海軍顧問。薛斐爾對李鴻章印象極佳,對找到通過中國與朝鮮朝修約的途徑非常滿意,并認為如果能就任中國海軍的軍事顧問將會極大地提高美國對中國的影響力。關于本次會談的情況薛斐爾在1880年8月30日寫給海軍部長托馬斯的信中做了詳細匯報,全文收錄在Charles Oscar Paullin, Diplomatic Negotiations of American Naval Officers, 1778-1883,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Press, 1912, p299-301.

之后,鑒于 “提康德羅加號任務”的最后期限將至,薛斐爾離開天津,于1880年11月8日回到舊金山。在返回美國的途中,薛斐爾就“朝鮮朝與美國在東亞的利益”這一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指出:“收購阿拉斯加和阿留申群島,與日本、三明治群島(夏威夷群島)和薩摩亞群島的條約,有助于使太平洋在不久的將來成為美國商業領域……盡管大西洋沿岸有眾多的歐洲國家,但如同移民一樣,經濟發展的潮流是從東方到西方,據此,從地理位置上分析,美國發展經濟的主要渠道是在太平洋……在未來的半個世紀中美國將發現它的最大海外市場是在亞洲而非歐洲……而與朝鮮朝的條約將是這一東西方商業鏈條上的重要一環。”薛斐爾的這些言論充分展示了其希望通過與朝鮮朝建交來擴大美國的商貿利益的經濟擴張主義思想。薛斐爾還將其1880年在朝鮮朝的活動等同于佩里在日本的活動,預示“朝鮮朝必將成為中俄或中日戰爭的戰場”,[11](474 ~ 481)力勸美國政府采取進一步行動,促成美朝外交關系的建立。

回到華盛頓的薛斐爾通過與國務卿布萊恩(James G. Blaine)的密友關系,希望美國政府派遣他到中國幫助李鴻章組建海軍并在其幫助下與朝鮮朝訂立合約。于是,在布萊恩的授意下,海軍部長史密斯1881年3月15日下令,任命薛斐爾為駐北京公使館海軍武官,代表美國與中國接觸以促成美朝修約的實現。同時于3月18日將這一情況通知了美國駐北京公使安吉爾(James B. Angell),命其協助薛斐爾。[15](87)

1881年5月19日,薛斐爾在女兒瑪麗(Mary A. Shufeldt)的陪同下從舊金山出發,6月21日抵達上海,在趕赴北京途中,于7月1日到天津與李鴻章會面,詢問美朝修約的情況。李鴻章表示,雖然高宗已同意與美國立約通商,但朝鮮朝國內仍有大量反對與西洋結交的舊勢力,請薛斐爾耐心等待。薛斐爾到北京上任后,得知中俄《伊犁條約》已簽訂,俄國對中國和朝鮮朝的軍事威脅已經解除,因此擔心中國不再關心美朝修約之事,便于7月18日再次拜訪李鴻章,詢問美朝修約的情況,甚至威脅說:“如果朝鮮朝不同美國簽訂條約,那么日本就會使朝鮮朝徹底地屈從于他的統治。”[16](90)李鴻章表示朝鮮朝政府將派使節來天津與薛斐爾商談美朝修約之事,請其在天津等候90天。[14](47)

在天津期間,薛斐爾曾希望李鴻章能按之前的約定任命其為中國海軍顧問,但李鴻章迫于在華其他外國人的壓力,薛斐文未能如愿。薛斐爾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但為了實現與朝鮮朝訂約通商的“終生夢想”,[15](114)只得在無所事事中堅持等待。然而,90天的期限已到,仍沒有任何朝鮮朝使節的消息,薛斐爾的處境極為尷尬。如果再長期留在天津,薛斐爾可能被看作李鴻章的食客,甚至是為謀得海軍職務的掮客,從而損害他的名譽,連美國駐中國公使安吉爾及其繼任者何天爵(Chester Holcombe)也認為薛斐爾不應再留在天津。即便如此,薛斐爾仍決定繼續留在天津等待朝鮮朝的消息。12月15日,薛斐爾終于收到了李鴻章發來的關于朝鮮朝派遣的修約使臣將到天津的密信。薛斐爾立即讓何天爵將這一消息電告華盛頓。

經過一個月的平靜, 1882年1月19日,新任國務卿富里林胡森(Frederick T. Frelinghuysen)回電稱:“預祝薛斐爾談判成功。”[10](308)次日,薛斐爾收到了1881年11月15日由前任國務卿布萊恩發出的任命其為對朝談判全權代表的委任書。同時,布萊恩還對條約的內容作了詳細說明。在列舉了一系列程序上應該注意的問題后,布萊恩指出:該條約的主要目標是救濟和保護在朝鮮朝海域失事的美國商船及船員。同時,如果可能,要同朝鮮朝爭取一定的商貿權益。對于這些商貿權益,布萊恩還做了具體的列舉:稅率問題可不包含在條約內;進口稅只征收一次;美國人有權到朝鮮朝內陸旅行;領事裁判權和治外法權等。應當指出的是,當布萊恩給薛斐爾發布這一訓令時,沒有收到任何美朝之間可能進行談判的消息,他所知道的只是比李鴻章所承諾的日期超過了一個半月,而薛斐爾仍在等候李鴻章的消息。而此時美國總統加菲爾德(James A. Garfield)已經遇刺身亡,他將辭去國務卿的職務。可能是考慮到薛斐爾是他任命的,為了完成他任內的工作,布萊恩才發出這一訓令。同布萊恩的這一訓令相比,3月11日收到的現任國務卿富里林胡森的訓令則簡練了許多。他只是指出商談失事船員的內容是必須的,而關于商貿的部分,則指示薛斐爾要謹慎,指出這個條約“只是第一步”,因此所獲得的可以“很少”。[14](49)在得到這兩份訓令之后,被委任為與朝交涉的全權代表的薛斐爾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便立即告知了李鴻章。此時,李鴻章已經準備前往保定直隸總督府,因此邀請薛斐爾秘密前往。但薛斐爾不愿將這次談判變成他與李鴻章的私人密談,便拒絕了李鴻章的邀請,雙方約定3月份繼續在天津談判。

朝鮮朝領選使金允植于1月6日到達北京,但卻沒有攜帶“議約全權大臣”的國書,因此,李鴻章在與金允植商議條約草案的同時立即電告朝鮮朝另派“全權大臣”。由于朝鮮朝的“全權大臣”遲遲未到,李鴻章只好先代替朝鮮朝與薛斐爾進行談判。

鑒于何天爵對中國的情況比較熟悉,2月初,薛斐爾到北京會見何天爵,并邀請他共同參加有關美朝條約的會談。同時,二人共同起草了一份美朝條約的草案,為談判做好了準備。

3月25日至4月19日,李鴻章與薛斐爾就條約內容進行了四次談判。雙方矛盾的焦點集中在條約第一條有關朝鮮朝地位的問題上。李鴻章草案的第一條規定“朝鮮朝是中國的屬國,但享有一切內政外交的獨立權利”。而薛斐爾則表示如果條約中加入此款,美國國會將不會通過。并指出,只有朝鮮朝是擁有獨立主權的國家,美國才有“權力”與其締結條約,有關中國條款的存在,只能使局面“復雜化”,而且他沒有權力將美國置于同中國共同保護朝鮮朝的地位。[10](316)雙方僵持不下,薛斐爾甚至表示如果不去除此款,他將退出與中國的和談。最終,李鴻章做出讓步,提出可以將條約第一款去除,但要求在條約的正文之外,附帶一封朝鮮朝國王致美國總統的信,其中注明中國與朝鮮朝的“宗藩”關系。并且要求薛斐爾寫一份致中國政府的信,其中寫明他向中國尋求幫助是源于中國與朝鮮朝的特殊關系。對此,薛斐爾表示要獲得美國政府的批準。12日,薛斐爾向美國國務院發電報稱:“是否可以將朝鮮朝是中國的屬國,但享有獨立的內政外交條款加入條約中?他們希望如此,我反對。盼回電,薛斐爾。”[14](52)但沒有收到華盛頓的任何回復。19日,薛斐爾又向美國政府發電報詢問有關條約第一條款的決定,依然沒有回復。28日,薛斐爾再次給美國政府寫信,詢問美國政府的決定,但仍然沒有回復。由于約定前往朝鮮朝的時間已過,薛斐爾最終決定接受李鴻章的建議。

由于朝鮮朝選派的簽約“全權大臣”遲遲未到,5月8日,薛斐爾乘坐美國亞洲艦隊司令哥貝(P. H. Cooper)率領的“汕島”(Swadara)號直赴朝鮮仁川。5月11日,薛斐爾一行到達仁川。5月22日,《美朝修好通商條約》正式簽署。

四、薛斐爾對美朝建交的作用及未受到重視的原因

《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簽訂,使美國最終叩開了朝鮮朝國門,如愿成為了第一個與朝鮮朝建立外交關系的西方國家,對美國具有重要意義。美國著名歷史學家泰勒·丹涅特指出:“1868年首先由西華德倡導,1882年由海軍準將薛斐爾予以完成的開放朝鮮朝的活動是1898年占領菲律賓之前,美國在亞洲所采取的最為重要的政治舉措。”[6](383)美國著名海軍學者查爾斯·波林則指出:“打開朝鮮朝國門是美國海軍在美國內戰和美西戰爭之間在遠東最重要的活動。”[10](282)作為其外交生涯的頂點,薛斐爾的個人因素在條約的談判和簽訂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首先,利用海軍擴大美國對外貿易的經濟擴張主義思想是薛斐爾推動條約簽訂的原動力。薛斐爾將打開朝鮮朝國門作為其“終生夢想”。在1866年奉命調查“舍門將軍”號事件時薛斐爾就產生了與朝鮮朝訂約通商的愿望。之后,薛斐爾更是利用各種關系使自己如愿執行了“提康德羅加號任務”并被任命為美國駐中國使館海軍武官,全權負責與朝鮮朝的談判。有所不同的是,在1867年與朝鮮朝的早期接觸中和1880年借助日本促進美朝建交通商的過程中,薛斐爾都提出了通過軍事方式促進朝鮮朝開國的想法,這是薛斐爾對朝鮮朝國情不了解的表現。1873年高宗親政之后,真正掌握實權的閔妃集團主張與日本恢復外交關系。1876年《江華條約》簽訂之后,日本勢力在朝鮮朝迅速擴展,作為朝鮮朝宗主國的清政府擔心這會影響朝鮮朝的獨立而開始勸說朝鮮朝對西方國家開放,希望通過“以夷制夷”的策略牽制日本。而對朝鮮朝開國具有重要意義的清政府駐東京使館參贊黃遵憲與朝鮮朝修信使金宏集的筆談及《朝鮮策略》的問世正是在1880年8月。因此,如果此時薛斐爾采取軍事方式,不但不能使朝鮮朝開國,反而會被朝鮮朝國內堅持鎖國政策的頑固勢力所利用而延遲其開國。最終薛斐爾執行了美國政府“只可以采用勸說的方式,避免形成敵對”的命令并在李鴻章的幫助下代表美國簽訂了《美朝修好通商條約》,成功地打開了朝鮮朝國門。利用海軍擴大美國對外貿易的經濟擴張主義思想是薛斐爾努力推動美朝建交的原動力,而《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簽訂也成為薛斐爾經濟擴張主義思想的頂峰。

其次,薛斐爾的外交智慧使美國通過《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獲得了比預期更多的利益。薛斐爾利用其外交智慧在沒有政府指導的情況下,將清政府堅持的有關中朝“宗藩”關系的內容排除在條約之外,只是以朝鮮朝國王照會的形式告知美國總統,而這根本沒有任何法律效力,形同廢紙。而對中朝“宗藩”關系的否定,使朝鮮朝成為獨立國家,從根本上改變了東亞格局,便利了美國對其侵略。就條約的具體內容而言,《美朝修好通商條約》是一份不平等條約,全文共14款,比中國被迫開國時的《南京條約》(13款)和日本被迫開國時的《神奈川條約》(9款)內容更多。薛斐爾通過《美朝修好通商條約》使美國獲得了治外法權、片面最惠國待遇、領事裁判權等多項權益,遠遠超出了美國政府的最初設想。

第三,薛斐爾堅忍的性格成為《美朝修好通商條約》最終得以簽訂的重要支撐。在尋求清政府斡旋美朝關系時,一方面清政府雖然表示朝鮮朝會在90天內派代表來中國與薛斐爾洽談,但朝鮮朝代表遲遲未到,而任命薛斐爾為中國海軍顧問的承諾也未能實現,薛斐爾面臨著自身榮譽可能受到損害的危險。另一方面,自1881年3月被任命為駐北京公使館海軍武官,到1882年1月接到新任國務卿富里林胡森預祝其談判成功的電報,薛斐爾在近10個月的時間里沒有收到美國政府的任何訓令。在這種困難的情況下薛斐爾以其堅韌的性格堅持下來,最終促成了《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簽訂。

《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簽訂標志著美朝關系的最終確立,對美國、朝鮮朝及東亞格局的調整都有重要影響。盡管薛斐爾在條約簽訂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即使在是否將中朝“宗藩”關系的內容納入到條約的關鍵談判中美國政府也沒有給予任何指示,阿瑟總統向國會報告《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簽約情況時甚至沒有提到薛斐爾的名字,薛斐爾希望繼克里茲(Clitz)任美國亞洲艦隊總司令的愿望也未能實現。因此,就其個人而言,薛斐爾并沒有得到美國政府應有的重視,美朝建交在成為其外交生涯頂點的同時,也成為了其外交生涯的終點。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薛斐爾作為前國務卿布萊恩的密友被任命負責美朝修約的談判,而布萊恩對時任國務卿的富里林胡森并沒有任何好感,所以,富里林胡森自然不希望這一條約由薛斐爾代表美國簽訂。1882年繼任美國駐華公使的楊約翰(John Russell Young)在去中國上任途中,當于1882年6月在長崎聽說《美朝修好通商條約》已經簽訂時,難掩其無比沮喪之情。[10](325)

其次,1882年3月20日,美國的各大報紙刊載了一篇薛斐爾寫給薩金特的著名的信。這本是1月1日薛斐爾寫給其好友加州參議員薩金特的信,但卻被誤轉給新聞媒體。在這封信中,薛斐爾不加掩飾地對清政府、李鴻章及中國人品頭論足,引起清政府的極大不滿,令美國政府非常尷尬。富里林胡森稱其為“非同一般的信,坦率的殘酷”。[10](324)這一事件自然造成了美國政府對薛斐爾的冷淡態度。

盡管美國政府并沒有給予薛斐爾應有的重視,但英、法、俄、德等西方列強卻都看到了《美朝修好通商條約》的重要性,紛紛以其為藍本與朝鮮朝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將朝鮮朝完全卷入列強在遠東爭奪的漩渦中,成為了列強的角逐場,并最終改變了東亞格局。

美國與朝鮮朝的建交是薛斐爾外交生涯的頂點,雖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但正如一名親歷條約簽訂過程的美國海軍軍官所言:“條約的簽訂將會使你(薛斐爾)在歷史上與佩里比肩,當你的批評者早已被歷史遺忘時,你的名字將永遠閃耀光芒。”[5](30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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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全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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