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背孫子上學十余年

杜江茜+殷航

從成都理工大學的北苑家屬區出發，穿過喧鬧的菜市場，沿著小路途經藝術大樓，再直走300米左右，就能到達學校教學樓下。這段常人步行大約10分鐘的路程，是18歲少年賀鈴峻從現實到夢想的距離。坐在輪椅上的他，需要在被推到教學樓下后，由爺爺賀學鷹背到教室。

童年時代，賀鈴峻被確診為“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他的雙腿逐漸失去力氣，直到不能行走。于是，漫長的成長過程中，賀鈴峻拖著病體，從小學校園到中學教室，再到大學課堂，他越行越遠，面前的世界也越來越大。不過，這些艱難的時光，賀鈴峻并非一人在堅持。他的爺爺和父親，每天輪流將他背到學校，待放學后再將他背回家。這樣一段在家人背上的上學路，賀鈴峻的爺爺如影隨形，已陪伴他“走”了10余年。

年近七旬的老人，每天背孫上大學

“乖孫兒，起來了。”

這是2016年12月的普通一天。早上7點半，69歲的賀學鷹聽到鬧鈴響后，從被窩中翻身而起。披上外套，他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孫子賀鈴峻。洗漱、切菜、做飯，差不多8點時，他會再回到房間叫醒孫子。

賀鈴峻沒有賴床的習慣，聽到爺爺輕喚，他睜開了眼睛。賀學鷹拿塊熱毛巾幫孫子擦擦臉。接著，他一手抱住孫子的頭，一手伸進被窩，讓躺在床上的孫子坐了起來。幫孫子穿好衣服，賀學鷹把孫子背出臥室，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完成這一連串動作后，賀學鷹喘了口氣，喝了口水。孫子長大了，每次抱他時，賀學鷹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

這只是一天的開始。每天，這位瘦弱的老人，會重復這些動作3到5次。雖然累，但他不說。

2016年9月，賀鈴峻以優異成績從宜賓考入成都理工大學財會專業。爺爺和父親就跟來成都照顧，祖孫3人租住在學校北苑的家屬區里。天氣好時，賀學鷹會把孫子抱出房間，在院子里曬會兒太陽，給孫子按摩四肢，逗逗院子里的小貓小狗。陽光下，賀鈴峻面帶微笑，靜靜感受外面的世界。

下午有課。

賀學鷹給孫子穿了件防風外套。在他們出租屋門外，放置了一輛輪椅，就在這個輪椅上，賀鈴峻度過了自己的初中和高中時光。

賀學鷹背上孫子的書包，推著孫子出了院子，穿過菜市場來到馬路上。經過藝術學院的大樓，再走上幾百米，就到達了教學樓。

在樓梯口把輪椅安置好，賀學鷹把孫子背上身，一步一步踏上樓梯。怕孫子從背上掉下來，他的雙手緊緊摟住孫子。每走一步，老人都會輕聲喘口氣。一樓、二樓、三樓，實在背不動時，賀學鷹就靠在墻邊歇一會，怕孫兒跌倒，他會緊緊環住孫子的腰身。

事實上，這樣的上學路，幾乎貫穿了18歲少年賀鈴峻的整個學生時代。

罹患疾病無力行走，從小學開始靠爺爺背著去上學

如果沒有罹患疾病，現在的賀鈴峻應該奔跑在大學校園里，和同齡學子們快樂地揮灑青春。但是他所有的人生夢想，都在他5歲那年化成了碎片。

在5歲前，賀鈴峻和其他同齡小朋友沒有任何區別，整天蹦蹦跳跳到處玩耍。從5歲開始，他跑步時總會無緣無故跌倒，走路也變得不穩。賀鈴峻還記得，和小伙伴玩捉迷藏時，他起初還跑得飛快，后來再也沒跑贏過玩伴。從上小學一年級開始，他的腿越發無力，有時連樓梯都爬不上去。上體育課時，他因為腿沒力氣，還被老師說跑得太慢。慢慢地，他摔倒的次數愈加頻繁。

為了查出病因，家人帶賀鈴峻從宜賓到成都，先后輾轉了數十家醫院。最終，他被確診為“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癥”。醫生說，這是一種較為罕見的遺傳性疾病，孩子可能會終生無法站立。一時間，這個祖祖輩輩以務農為生的家庭崩塌了。

家人決定想方設法要給賀鈴峻治病。此后的六七年中，父母帶著他四處求醫問藥，看遍了四川各大醫院，西醫無效便求助中醫，只要聽說哪里有“神醫”，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去試試。針灸、藥敷、理療，他們嘗盡了各種方法，耗盡了所有錢財，換來的卻是冰冷的現實——賀鈴峻再也無法正常行走，靠爺爺背著去上學。

從初二開始，賀鈴峻坐上了輪椅。在同學眼中，他成為行動不便的“殘疾人”。起初，賀鈴峻很自卑，上下學路上都不敢抬頭。上體育課時，他獨坐在教室里，看著操場上歡快奔跑的同學，心里五味雜陳。

自從坐上輪椅后，賀鈴峻再也沒有課余快樂的戶外活動時光。他習慣待在家里，把自己與外界隔絕。想到外面透氣時，爺爺便推他去小區轉轉。僅此而已。

有一段時間，賀鈴峻想過放棄自己，他不聽課、不做作業、不回答問題，甚至討厭每天的晨光，因為那代表著新的一天開始了，他又要讓爺爺辛苦背去學校。“總覺得自己特別不孝，給家里人添了很多麻煩，尤其是給年老的爺爺增添了許多負擔。”

祖孫倆的故事感動眾多校友，現在志愿者校友幫爺爺背他進教室

凡是不能將你打倒的，終會讓你更加強大。

如今，賀鈴峻自己也說不清，他是如何振作起來，堅強面對坎坷的人生路。到底是因為每次俯在父親和爺爺背上時，感受到的急促呼吸和顫抖雙肩，還是母親充滿擔憂的關切眼神，或者是其他的善意和幫助。總之，走過那段伴隨著自我懷疑和掙扎的時光之后，他再也不會否定自己存在的意義。

“我在網上看見澳大利亞的尼克胡哲，他生下來就沒有四肢，但依然騎馬、打鼓、游泳、踢足球，修了兩個大學學位，活得自信驕傲。”第一次看到圖片中只有軀干的尼克，在海浪中暢快大笑時，賀鈴峻是敬佩、羞愧的，年少的他感受到隱藏在殘忍命運后的希望。“我的腿沒力氣，但四肢還在，再說我年輕，總會有站起來的可能。”

于是，對于治療，賀鈴峻更加坦然地面對一次次充滿希望地開始，最后因無效而放棄的現實。

對于自己能夠掌握的事情，賀鈴峻更加努力地去爭取。他說：“我覺得我不是不幸的人，我還擁有無數可能性。我要好好活，不管前路如何，都要無愧地努力過下去。”高中時代，他的成績保持在年級前20名，最終，他以585分的高考成績邁進了大學校園。剛上大學時，數學曾經是他的弱項，但在最近的考試中，他是年級少數幾個90分以上的學生之一。

事實上，努力著的是賀鈴峻全家人。在成都，父親和爺爺負責接送他上學放學，奶奶和母親則留在宜賓老家照顧上學的妹妹。每隔半個月，母親就會到成都來看看兒子，分享短暫的相聚時光。

2016年11月24日，是賀學鷹69歲生日，出租房里，一頓稍微豐盛的晚餐算是慶祝方式。“不期望壽比南山，只希望平安就好。”賀鈴峻用簡單虔誠的筆調在QQ空間里寫道。

就是在這天晚上，賀鈴峻和爺爺祖孫倆的故事，被學校幾個學院的青年志愿者協會看到了。

“當天我們幾個學院青協的負責人就在群里討論，想要幫幫他。”大二學生張欽浩是最早幫助賀鈴峻的同學，如今，他們根據課表，若是遇到教室在3樓以上的課，就會輪流將賀鈴峻送到教室。“本來我們是想要全包的，但是賀鈴峻和他爺爺不同意，非說太麻煩我們了。”一位女生解釋道。

通常，志愿者校友們早早到達賀家，拿書包、推輪椅，然后再幫助鈴峻坐上輪椅出門。一路上，三五個校友圍在他旁邊，邊走邊交談，說的多是學習上的困惑和生活中的見聞。賀鈴峻很少說話，只是微笑著聽大家講述各自的故事。到達教學樓后，會有某個校友背起鈴峻送到教室。

看著志愿者們把孫子背上樓梯，賀學鷹老人除了不停地說“謝謝”，不知道該說什么話。孫子到達教室后，賀學鷹會在門前打望一番，直到孫子快要上課時才離開。

就在爺爺往回走時，坐在教室里的賀鈴峻翻開了書本。對于功課，他向來專注認真，盡管抬手困難，但他還是會盡量將筆記做得干凈、漂亮。

對于未來，賀鈴峻也有思考。他想成為一名專業的財務人員，“這份工作不需要到處東奔西走，是我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