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

王文毅

儲蘊

有記者曾問過陳玉晉：“一名軍人的底氣、膽氣、血性來自哪里？”他的回答認真而又坦率：除了天生一部分，也有后天歷史文化知識的學習，還有來自部隊光榮傳統、黨性原則和軍魂使命的教育熏陶。

在陳玉晉的學習筆記與感悟文章里，也可以找到答案，他記錄了許多歷史人物善養(yǎng)浩然之氣的啟示：有崇尚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激勵；有包拯“公生明，廉生威”律己風范的影響；還有林則徐“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擔當情懷……

這一切，都在陳玉晉的靈魂里刻下了深深烙印。正是有深厚的思想底蘊做基礎，陳玉晉始終以飽滿的工作熱情和執(zhí)著的使命追求投入工作，視工作為事業(yè)，把崗位當戰(zhàn)位，銳意進取，拼搏奮斗，永不懈怠，敢于擔當。

經過三年的爐火淬煉，陳玉晉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軍事經濟學院基建財務專業(yè)畢業(yè)。適逢軍隊審計工作剛剛起步，全軍各級后勤部門普遍缺乏專業(yè)審計干部，大多數都是改行過來的。陳玉晉不算是門外漢，畢竟是基建財務科班出身，內行人都知道，學了基建財務干審計，就有了工程審計的業(yè)務基礎。

80年代中后期，市場經濟的浪潮已席卷中國大地。人們的思想和價值觀已然發(fā)生變化，各種思想和觀念產生激烈的交鋒和碰撞，一些人開始崇尚“賺錢第一、金錢至上”的人生信條，這些思潮也不可避免地波及到軍營。因此審計成為聽起來不錯、做起來很難的工作，一些自以為頭腦靈光卻世故圓滑的干部對此敬而遠之，許多人對審計工作一不理解，二不重視，三還擔心

擔心得罪人，出力不落好，甚至會遭到打擊報復……

然而，每個時代每個群體中都會有一些敢于擔當、有大情懷的人，不去隨波逐流，能夠堅持自我，陳玉晉，便是其中之一。

領導機關經過考察和群眾評議，認為陳玉晉不論是品德還是能力，都是很優(yōu)秀的干部，是干審計的好苗子，組織決定，讓他從財務助理員改為工程審計助理員。在征求轉崗意見時，陳玉晉干脆利索地回答：“我在地方高考兩度金榜題名，卻未能圓大學夢，如今成長為共和國軍官，是軍隊培養(yǎng)了我。組織上安排我從事工程審計，是對我的充分信任。黨叫干啥就干啥，一切聽從黨安排！”

從此，陳玉晉在干好領導安排的工程計劃管理、合同審查、質量監(jiān)督、營房大修、木工廠管理、鋁合金廠管理等多項工作的情況下，利用一切可以調劑的時間，加班加點進行工程結算審計。無論是山溝里的倉庫整修審計、駐城鎮(zhèn)的醫(yī)療用房建設審計、離退休干部住房維修審計、集資建房審計、安居工程審計，還是遠在哈爾濱的軍區(qū)生產經營項目審計，或是新建陸航團經費結算復審，他都不怕危險、不避艱辛，排除一切阻力干擾，兢兢業(yè)業(yè)地做一名合格的“審計官”。

鑄鉆

工程審計類型多、涉及面廣，并且新技術、新工藝、新材料層出不窮，人工、材料價格也不斷變化，國家的相關規(guī)定、規(guī)范標準也在發(fā)展更新，要想勝任職責，必須不斷學習充電。

為了成為行家里手，陳玉晉從事工程管理與審計之初，就特別注重專業(yè)理論知識學習，每個月那點微薄的工資大部分都花在了買書上：建設法規(guī)、工程設計規(guī)范、施工規(guī)范、質量驗評標準、工程建設審計、工程造價確定與控制和建筑、裝修、安裝、修繕、園林、仿古、市政、公路橋梁、水工各種定額，以及計價審計文件規(guī)定等，林林總總，工作再忙也不忘學習充電，他明白一個樸實的道理，只有磨好金剛鉆，才能做精瓷器活。

一年冬季，駐豫某醫(yī)院新病房大樓等工程進行竣工結（決）算復審。空氣沉悶而壓抑的辦公室里，面對陳玉晉的連連發(fā)問，施工單位造價員漸漸失去了招架之力，將堆積如山的工程結算資料往前一推，舉手“投降”：“真是服了你這雙火眼金睛！甲方委托的地方事務所初審都通過了，臨了卻沒躲過你的法眼！”

這一切，還要從兩套“圖紙”說起。

新大樓設計之初，為了響應國家的節(jié)能環(huán)保要求，醫(yī)院委托的設計單位過于注重于恒溫恒濕技術，在工程結構設計方面，卻明顯存在薄弱環(huán)節(jié)，致使招標后工程施工圖紙無法滿足施工需要。為了保證施工質量，工程施工發(fā)包招標后，他們又重新設計了施工圖紙，并做了一些設計變更彌補設計。

審計結算資料時，陳玉晉發(fā)現了設計圖紙中的較大變化，他推翻了原有的結算方式，據實編報了工程結算。

施工單位大費周章，做足了功課，組織專業(yè)人員精心“偽裝”，自以為能“瞞天過海”。然而，陳玉晉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道道”。他仔細分析施工單位編報的工程結算后發(fā)現，看似合理的結算實則否定了招標與合同，目的是利用圖紙的變化將投標時少算漏算的部分、低報的項目、未計入報價的費用全部計入結算。他單刀直入，直指要害：施工單位編報的結算違反了招投標文件的規(guī)定，完全無法無章，應按合同文件的規(guī)定，對差價進行相應的增減調整，重新結算價款。

陳玉晉有理有據的陳述，卻并未能讓施工方造價員“就范”，對方心里清楚：把自己精心編報的幾百頁的工程結算書推倒重來意味著什么？幾百萬元工程款被審減不說，自己還得加班熬夜受累，這個虧吃大了

于是干脆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你們愛怎么審就怎么審吧，反正我是不改了。“不按規(guī)定編報結算就不具備審計條件，并且責任全在施工方，這意味著你們放棄所要工程款，后果自負！請考慮清楚！”陳玉晉義正詞嚴的提醒頓時讓造價員氣短了一截，幾經猶豫和權衡，最后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規(guī)定，配合審計。

陳玉晉的“火眼金睛”，讓這個醫(yī)院包括此項工程在內的六個工程審減了工程款五千零七十五萬元。

作為軍隊工程審計人員，要讓施工單位心服口服，業(yè)務必須“過硬”。他與同事交流時經常講，做好審計工作，光懂工程審計不行，還要做多面手，要時刻有本領恐慌的緊迫感，多涉獵審計前沿動態(tài)理論，熟悉經濟、管理、法律、稅務等相關學科知識，融會貫通，工作時才能得心應手。言出行隨，對工程造價和工程建設補充定額、解釋，包括相關政策法規(guī)等方面的內容，他都及時摘錄、積累。由于陳玉晉廣泛涉獵、及時儲備，在工程審計領域做到了法規(guī)“問不倒”、標準“一口清”。

時間溯回到二十年前，一個乍暖還寒的早春，初出茅廬的陳玉晉受命擔任審計某倉庫綜合樓仿古工程的重任。施工單位經理一看他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私下里說：“一個毛頭小伙想審咱‘老古董，哼，走著瞧！”

陳玉晉看出了對方神情中的藐視與輕蔑，但沒有立即回敬，而是篤神定氣，精確地測算出了工程的正脊岔脊、排山溝滴、挑檐琉璃瓦等仿古部位的價格，一針見血地指出工程量不實、定額套用不當等問題，那個“門縫中看人”的經理頓時目瞪口呆，連呼“沒想到”。

讓他“沒想到”的，不僅僅是陳玉晉出色的業(yè)務能力和表現，更多的，還是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那股鉆勁和韌勁，殊不知，這次為了攻下這個“老古董”，陳玉晉付出了多少個不舍晝夜的艱辛：手頭沒有仿古建筑的書，他就跑書店、去圖書館；沒有仿古方面的定額，他就去找當地權威機構：沒有仿古方面的經驗，他就去請教仿古專家。為了做到依法審計，他硬是由一個“門外漢”變成了“行家里手”。

工程審計動輒涉及大額款項和資金，復雜而敏感，經常面臨阻力和干擾，作為審計人員，必須要有鍥而不舍、敢于抗壓的精神。

2003年3月，在對某部培訓中心工程審計時，陳玉晉按照常規(guī)提出要到現場實地測量核實數據，然而，負責營建的人員以各種理由拒不配合，并趾高氣揚地告訴陳玉晉：“這個工程我們已經審過三遍了，沒什么問題，你簽字蓋章就行。”陳玉晉憑直覺，感到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陳玉晉自己來到現場，沒有人配合工作，他就用石頭壓住尺子的一頭，一個人邊測量邊記錄。到了飯點沒人喊他吃飯，他就買包方便面湊合。經過五天的加班加點，陳玉晉嚴格按照規(guī)定，在營建人員所謂審計了三遍的基礎上，把一百七十多萬元的工程結算又依法審減掉九十八萬元。

碰硬

這些年來，在陳玉晉帶領下的審計方與建設單位招標應聘的施工方展開了一場又一場斗智斗勇，甚至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

那一年，復審陸航某“戰(zhàn)備工程”，剛一上手，陳玉晉就遇到了諸多阻力和干擾。

先是初審兩遍的兩個造價咨詢單位，怕陳玉晉復審減得多，影響他們以后在部隊承攬項目，便通過熟人預約宴請陳玉晉，接著，施工單位又想方設法要給陳玉晉“表示表示”，這些，都被陳玉晉嚴詞拒絕了。

工程審計，有時需要建設單位、施工單位與審計人員三方坐在一起，對合同文件條款要素不全、管理不細、做法不清，甚至矛盾混亂造成的分歧，通過擺事實、講道理，據理說服施工方，達到推進審計進程的目的。沒有鐵齒銅牙的功夫，還真的很難讓對方心服口服。陳玉晉有一次“以一當十”的談判，頗具傳奇色彩，堪稱“經典”。

2002年，離春節(jié)還有兩個多月，陳玉晉奉命對某醫(yī)院十項工程進行審計。三年多的時間里，該醫(yī)院陸續(xù)完成了病房大樓新建、綜合樓新建、招待所精裝、門診樓改造、營區(qū)綠化、公寓樓整修、道路硬化等十個建設項目。由于時間緊、項目多、管理力量薄弱，工程招標、合同簽訂、施工管理、變更簽證等方面都存在一些問題，需要統一意見、確定解決辦法，說服各施工單位。

審計開始前，這些施工單位的項目經理就“串聯”起來，商討對策。談判之前，十個項目經理又進行了一番密謀策劃，準備聯合起來陪陳玉晉打一場“車輪戰(zhàn)”。

“整整十個項目，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肯定審不完，能走馬觀花地看看就不錯了。”李經理說：“臨近年關，他一定著急回家過年，大家輪番上陣，從精神上拖垮他，打亂他的部署。”

但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面對十個項目經理同時“叫板”，陳玉晉氣定神閑，成竹在胸。

“門診樓改造，合同約定結算執(zhí)行修繕定額，工程結算按新建工程精裝定額計價取費，既違反合同約定，又違反省市定額使用規(guī)定，必須按規(guī)定重編……”

“醫(yī)用設備管道安裝，按照國家、省市規(guī)定應當執(zhí)行民用水暖燃氣安裝定額，錯誤地執(zhí)行工業(yè)工藝管道定額……”

“營區(qū)綠化、施工管理不善，造成草坪大片枯死，違反合同保活2年的規(guī)定，枯死的地方未補種，結算應予扣減未扣……”

“水泥計價比當地造價信息欄頭價高出三倍多……”

陳玉晉就這樣當面鑼對面鼓地把十個項目存在的問題一一點明，并針對施工方提出的異議，做了詳盡的解釋和有力的反駁。聽完陳玉晉的一席話，對方怔在了那里，半晌無言。

陳玉晉“鐵齒銅牙”“談判專家”的美名自此不脛而走。

最終，三千九百萬元的報審結算，經陳玉晉之手，審減掉了一千七百九十萬元，建設單位滿意，施工單位認可，醫(yī)院專門給陳玉晉送了“軍隊工程建設的經濟守護神”的錦旗。

2009年10月，陳玉晉帶領審計組審計某部教導隊與機關營區(qū)搬遷新建工程。審計前，有人出于好心提醒他：“這個工程水太深，進去容易出來難，你找個借口推掉算了。”他回答：“拈輕怕重不是咱的性格。既然組織信任，安排咱審這個項目，咱就要千方百計克服困難完成任務。”

該分區(qū)建設情況十分復雜：從施工到竣工期間，司令員換了四任、營建人員換了多茬，六十多家勘察、設計、監(jiān)理、施工、裝修、材料設備供應單位參加建設。針對這個情況，陳玉晉決定從工程啟動發(fā)包入手，一方面，努力弄清各個環(huán)節(jié)的來龍去脈，界定出施工發(fā)包界限，把重復的項目剔除，對軍分區(qū)提交的施工單位編報的九十一份工程結算逐個制定審計意見：另一方面，組織審計人員、甲方人員深入現場搞測量、走訪市場搞調查、貨比三家摸行情、明察暗訪探實價，將施工單位報審的九千萬元結算審定為六千八百八十五萬元，審減不合理結算二千一百一十五萬元。分區(qū)黨委對陳玉晉的黨性原則、精湛業(yè)務、談判技巧、敬業(yè)精神由衷地欽佩，分區(qū)李司令員帶著相關人員專程趕往濟南向軍區(qū)聯勤部送感謝信，為陳玉晉請功。

練為戰(zhàn)。陳玉晉不僅僅對戰(zhàn)備工程審計把得緊，對部隊的訓練場建設也從不含糊。有一年，陳玉晉負責審計某軍分區(qū)教導隊新建營區(qū)和訓練場等工程，通過對場地測量及混凝土鉆芯取樣，檢查出混凝土厚度少澆三厘米、未按規(guī)定留伸縮縫等問題。他要求施工單位重新返工，而施工單位負責人千方百計想蒙混過關。陳玉晉態(tài)度十分堅決：“只要你對偷工減料的訓練場地不整改返工，不合格的項目我們就不審計。”最后該項目施工單位不得不返工重來。

外資企業(yè)也不能例外。那年，陳玉晉審計某油料倉庫招待所和禮堂裝修工程，施工單位打探到陳玉晉這個人愛較真、敢碰硬，很難對付，就借著自己是外資企業(yè)的掛靠隊伍這一身份，耍蠻橫、不講理。

“俗話說，入鄉(xiāng)隨俗，山東省明確規(guī)定，在山東省、市行政管轄范圍內的新建、擴建、改建、裝修工程的招標標底、報價與結算，必須執(zhí)行山東省相關定額，你否定合同與山東省計價定額，除非你不要錢，否則違法違規(guī)。”

“領導，這是我們新加坡的煙酒，回頭給您送招待所房間去嘗嘗！”這天，陳玉晉剛進審計辦公會議室，施工單位的項目經理就笑瞇瞇地與他套起了近乎。

“我們干審計的有鐵規(guī)矩。煙酒就免了，只要你們按設計施工、沒偷工減料，結算審計我們嚴格按照合同規(guī)定與省市計價規(guī)定執(zhí)行，該給你們的一分錢都少不了。”陳玉晉婉轉而又嚴肅地拒絕了對方。

“我們是新加坡公司，你們政府現在都在給外資企業(yè)優(yōu)惠條件，你也應該多支持。如果你審的工程我們掙不到錢，那你們也是白忙活，搞不好還要鬧出國際影響，你可擔待不起！”

“外資、內資都一樣，在我這里只認合同法律文件與計價規(guī)范標準。”陳玉晉回敬道：“該給的錢都會給你，不該給的你耍橫也沒用。別說你們是新加坡南洋企業(yè)，就是國際財團也不能無法無天。”

施工經理軟硬兼施都未能得逞，最后只得在審計結論上無奈簽字。

守則

玉者，純潔無瑕，質地堅硬；晉者，追趕太陽，崇尚光明。

陳玉晉，這位在審計戰(zhàn)線上摸爬滾打近三十年的老兵，始終以堅定的信仰、不變的本色，敬畏黨紀條規(guī)，恪守黨性原則，嚴格按照審計規(guī)定與審計“十不準”的要求，自警自省自律，經受住了工程建設施工方人員的拉攏、誘惑、恐嚇、威脅，向黨組織和軍隊交上了一份份合格答卷。

六年前冬季一個周六，正在負責審計某部新營區(qū)工程的陳玉晉和同事們，又經歷了忙碌的一天。到了飯點，配合陳玉晉等人審計的一位建設單位營建人員十分熱情地過來招呼他們：“招待所食堂做飯的職工師傅有事回家了，咱們換上便裝出去喝個羊肉湯。”

周末食堂做飯的師傅不在，出去喝碗羊湯也無可厚非，陳玉晉未加多想，便欣然同他們一并前往。晚餐很簡單，也很實惠，幾碗羊湯、幾個家常菜，就著油餅吃得舒坦自在。

吃完飯，帶車的營建人員招呼大家上車。坐在車里的陳玉晉和大家聊著天，也沒留意行車路線。下車后，陳玉晉發(fā)現面前霓虹燈閃爍，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車人被拉到了一個洗浴中心門前。

陳玉晉一看就知道對方要耍什么手段，眉頭一皺，“我感冒了，得馬上回去吃藥，然后到審計會議室等你們。”他很急切地想要借故離開。

“陳所長，你們連續(xù)加班加點都好多天了，洗個熱水澡解解乏。”對方再三勸說。

“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我們軍隊審計人員不可以進去。招待所有熱水器，比起這里既衛(wèi)生又干凈，還是馬上上車回去吧！”

面對陳玉晉的一臉嚴肅，對方知道無縫可鉆，只好作罷，乖乖打道回所。

一計未成，又生一計。大家像往常一樣加班審計到午夜，才回房間休息。陳玉晉正在洗刷，突然聽到敲門聲，說是送開水的。打開門看到的卻是施工單位項目經理。

“快到春節(jié)了，我來看看你”，對方很露骨地表明了來意。

“你的心意我領了，你還是請回吧！”陳玉晉客氣但是十分堅決地把門關上了。對方吃了個閉門羹，悻悻而歸。

2000年早春二月，時任濟南軍區(qū)工程造價管理辦公室副主任的陳玉晉，正在駐豫部隊某中心醫(yī)院進行工程審計，接到了姐姐電話：“玉晉啊，媽媽的病情又加重了，醫(yī)生說需要增加一種新藥，可我跑遍了濟寧的醫(yī)院與藥店都沒有買到。”

陳玉晉的老母親兩年前患上腦動脈供血不足，有時頭暈，主要靠服藥治療。陳玉晉既是個孝子又是個工作狂，因為工作繁忙，他只能通過電話詢問老母親身體狀況。

只要一聽說母親的藥快吃完了，陳玉晉就馬上買好寄回去，唯恐耽誤了治療。母親怕他分心影響工作，總是說：“你工作忙，家里有你哥哥、姐姐、妹妹照顧我，你就放心吧。”

此時，陳玉晉正在河南某中心醫(yī)院負責審計新建病房大樓。請醫(yī)院幫忙準備幾盒藥本在情理之中。可陳玉晉不想給醫(yī)院領導添麻煩，直接打電話給妻子，讓她在濟南買。然而，妻子跑遍了濟南的大醫(yī)院和藥店，卻沒有買到。

這下陳玉晉可急壞了。他利用午休時間，匆匆忙忙跑了當地五家藥店才買到，趕緊用快遞寄到濟寧老家。這事被醫(yī)院保障審計的助理員發(fā)現了，立即向醫(yī)院領導匯報。

醫(yī)院丁政委知道了這事，晚上吃飯時埋怨他：“陳主任，您為了給我們醫(yī)院審計，老母親病重都回不去看望，買不到藥您也不說，還自己出去買，這讓我們心里實在太過意不去了。”

陳玉晉笑了笑，說“不借工作之便占公家便宜，這是我干審計的原則。請院領導理解，你們的情意，我心領了。”

新世紀元年春節(jié)剛過，陳玉晉接到任務從濟南出發(fā)，審計駐豫某中心醫(yī)院病房大樓工程。這期間，陳玉晉和同事們審計病房樓的鋁合金幕墻、大廳、麻醉科、學術廳、會議室等精裝修分包工程。為了“拿下”陳玉晉，施工單位可謂絞盡腦汁、招數盡使：先是委托與陳玉晉較熟悉的附近駐軍領導預約宴請，被謝絕之后，接著又在三更半夜上門送“紀念品”，表達所謂心意，又被陳玉晉拒絕。

最后，裝修公司總經理使出了自以為十拿九穩(wěn)的撒手锏——“美人計”，讓協助結算的當地定額站年輕漂亮的女造價管理人員配合陳玉晉審計，美其名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美女造價員先是以“拜師”做幌子，邀請他單獨到特色酒店共進晚餐，被拒絕后又以業(yè)務切磋為由邀請他單獨喝茶，陳玉晉再次很明確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交流業(yè)務可以，但是場合必須是辦公室和會議室，大家一起探討；過了兩天，美女同行又以工作太累為借口，第三次發(fā)出邀請，要請陳玉晉到附近歌廳唱歌休閑放松一下，沒想到陳玉晉還是沒有給她面子。

據說該美女號稱“攻關女神”，還是首次三吃閉門羹、無功而返。

與陳玉晉一同審計該醫(yī)院綜合工程的工作人員微笑著對他豎起大拇指：“陳所長真是一位經得起美色誘惑考驗的鋼鐵審計官。”

這項工程審計結果，陳玉晉以施工單位多算吊頂龍骨、花崗巖墻柱面、木作墻面龍骨遍數、防火涂料油漆遍數，高臺套定額，高調材料價格等錯誤，將一千八百萬元的報審結算審減了九百一十萬元。

搏浪

自從干上工程審計，陳玉晉就知道了一個道理：時間必須服從效率和質量。一天工作十多個小時是常態(tài)，夜以繼日是家常便飯。而且，工程審計要征服被審計的施工方人員，就必須要以過硬的業(yè)務為基礎，熟練、準確地運用各項法規(guī)武器，與對方斗智斗勇，才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2003年年底，由于其他部門審核人員審定的軍區(qū)某招待所經濟適用房工程造價太高，所里干部、職工意見很大。臨近春節(jié)，施工單位以結算已審計過為由，要求結算工程款，陳玉晉臨危受命，對該項目進行復審。

工程復審一般來說情況比較復雜，初審單位不但不配合工作，還常常和施工單位串通起來對付復審人員，不提供有關資料，并找理由拖延阻撓，內行人知道，這是審計工作中難啃的“硬骨頭”。

望著參建干部、職工期待的目光，肩負著審計局領導的重托和信任，陳玉晉頂住各種壓力，排除諸多干擾，經過兩個多月加班加點奮戰(zhàn)，糾正了初審推翻招標與合同結算方式的錯誤，核實后審減了一些不實簽證，扣掉了一次次的重復計算的錯誤，最終一號樓審減五百四十七萬，二號樓審減一百三十七萬元，零星項目審減六萬元，總計在初審的基礎上為該單位節(jié)省六百九十萬元經費，為每個參建戶節(jié)約了八萬多元。審計結束時，二所干部職工自發(fā)地燃放鞭炮，打起橫幅，感謝陳玉晉，第二招待所黨委還向軍區(qū)聯勤部黨委寫了感謝信。

審計工作在一般人看來，不過是端坐辦公室，查查賬本，翻翻發(fā)票，敲敲鍵盤的輕松工作，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它的艱辛。

那年元月，某海島港灣碼頭，寒風刺骨，海浪滔天。負責審計碼頭戰(zhàn)備工程的陳玉晉，帶領同事在工程管理人員的配合下，與施工方人員先后兩次從蓬萊港奔赴南長山島、大欽島、大竹山島核實情況。他們乘坐百余噸位的登陸艇，頂著七八級大風和四米多高的大浪，從蓬萊港出發(fā)，人坐在艇上猶如沖浪運動員在波峰浪谷間搏擊，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經過兩個多小時顛簸才趕到三十海里外的目的地。完成測量后，工程建設辦公室和駐守該島的同志看到風大云低的氣象，預感一場大雪將臨，就勸他們在大欽島住下休息，等到天氣好轉再前往二十八海里之外的南長山島核實測量。

陳玉晉則另有自己的擔心：如果真像同志們預想的那樣，大雪封島，那么他們被困在島上，就會影響審計進度，思考再三，決定趁雪還未下及早出發(fā)。經過兩個多小時顛簸，陳玉晉帶領審計人員冒著八級大風和四米多高的大浪終于趕到了南長山島，開始對新建一、三號碼頭、改擴建的二號碼頭、擋浪墻與配套場地設施等各類項目進行測量。

盡管一再擔憂，到達目的地之后的陳玉晉他們依然未能逃脫大雪的襲擊。一時間，狂風肆虐，雪花飛舞。陪同他們的工程管理人員與駐守碼頭的官兵都心有不忍，勸他等風雪停止后再測量，遠在濟南的軍區(qū)審計局領導得知南長山地區(qū)有暴風雪，也打電話來一再叮囑，不行就等待天氣轉好后再審。可是，面對大量尚未完成的任務，陳玉晉說什么也不肯休息。

他身先士卒，身上拴著安全帶、抓住系船柱，帶領大家在呼嘯的海風和鵝毛般的大雪中，手拉手繼續(xù)測量，堅持了兩個多小時，查出了監(jiān)理將二號碼頭擴建四百多立方的拋石，簽成一千五百多立方，多簽一千一百立方，三號碼頭預算中八百多立方胸墻混凝土，實際只施工一百五十多立方等問題，將施工單位報審增加的七百五十萬元變更增加工程款最終審減五百三十萬多元，確保了戰(zhàn)備工程投資效益。

見此情景，擔任過船運大隊大隊長、在海上頂風搏浪三十多年、被稱為船老大的張念云高工對陳玉晉說：“陳所長，你真是個拼命三郎，我在這海上風里來浪里去三十多年，還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為了工作這么拼命的！”

舍我

2005年底，“391”戰(zhàn)備工程場地設施建設審計進入談判的攻堅階段，施工單位早就聽聞“黑臉審計”陳玉晉的威名，為了能說服他，總經理帶領兩名副總、兩名項目經理、預算經理等在內的該企業(yè)最強談判團隊出馬。

談判伊始，施工方副總便拋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說辭：“施工的部隊營區(qū)是沙土地，不論是泄洪溝，還是場區(qū)道路的土方挖填，都因為流沙坍塌增加了超大工作量和費用，你們審計可要實事求是地予以增加價款。”

“你說的看似合理，實則既不合法，也不合規(guī)，更不屬實。”陳玉晉據理相爭：“招標文件明確規(guī)定施工單位踏勘現場的時候，應當根據招標人提供的資料，認真察看項目建設場地影響施工的各種情況，并將由此增加的所有費用考慮在報價之中。而你們承建的工程既沒有發(fā)生變更，也沒有增加圖紙外的工作量，設計驗槽記錄顯示溝槽土質符合設計要求，沒有坍塌，施工工作面與支擋土板的量價都在報價范圍，而且你們根據計價依據規(guī)定也計取了這兩項費用，并且又利用監(jiān)理違規(guī)簽證、重復簽證、虛假簽證巧立名目地多算了八百多萬元工程款，屬于高估冒算。我們依據合同文件約定的結算方式與相關資料審減，合法合規(guī)、有理有據。”

眼看工程款要被“砍一刀”，施工單位總經理坐不住了，決定親自出馬。但無論誰出馬、以什么理由為借口，最終都被陳玉晉一一有理有據地駁回，八百多萬元工程款最終還是被審掉了。

工程款雖然沒保住，但陳玉晉的精湛業(yè)務與談判水平征服了施工單位總經理。這位老總萌生了“招賢”之意：“陳審計，看你的年齡與軍銜，在部隊進步也不快，不如轉業(yè)到我們公司干副總，我給你年薪四十萬元、配專車、年底另加紅包十萬元，請你專門負責工程投標、合同簽訂和結算談判

您看怎么樣？”

像這般的意外“好事”，陳玉晉見過的比較多了，粗略數來，這些年，高薪招攬他的企業(yè)差不多有三十多家，但車子、房子、票子卻從來沒有讓他動心。他淡然地回答那位老總：“你給的條件很豐厚，也很誘人，但我不動心，它不是我的追求。這些誘人的物質待遇，跟我這身軍裝比起來，還是算不了什么。在我心里，它才是無價之寶。”

業(yè)務水平高、工作能力強、業(yè)績很突出、群眾反映好，這樣的專業(yè)技術干部理應優(yōu)先晉職晉級，可是受編制員額限制，總是有不少人在這方面會“吃虧”。陳玉晉就是一個例子，副團干了五年半，因為沒有指標，仍然提升無望。家屬院的軍嫂們于是有了話題，紛紛在陳玉晉家屬面前幫腔抱不平，閑言碎語多多少少也傳到他耳朵里。別的部門一位要好的戰(zhàn)友也給他提供參考：聽說后勤機關業(yè)務水平不如你的兩名干部，自主擇業(yè)后被地方房地產企業(yè)高薪聘請，年薪好幾十萬，還有專車。轉業(yè)到地方政府的，也混上科處長了。像你這樣的人才，到地方不搶著要才怪呢。窩在這里干什么，趕緊走人！

然而，這些好言好語好心意并沒有動搖陳玉晉的初心。他相信黨組織和領導處事是公正的，職務晉升受到政策限制，有快有慢是正常的。

時任山東省審計廳廳長左敏在一次與軍區(qū)審計局領導的座談中曾說，培養(yǎng)一個好的工程審計干部，沒有十年八年不行，你們那里有十年以上的工程審計干部愿意轉業(yè)到我們審計廳的，有多少我們要多少！軍區(qū)審計局任局長聽聞此言之后頗有感觸，的確如此：人才是一個單位最大的財富，對于那些有真才實學、德才兼?zhèn)涞囊袑嵓右詯圩o。在具體到陳玉晉的問題時，他對分管工程審計的副局長說，咱們工程設計處的玉晉，人品正、業(yè)務精，經驗豐富，能審善審，敢于擔當，我們得把他留住，但是不能讓兢兢業(yè)業(yè)干事業(yè)的人吃虧。

不久，審計局領導向聯勤部黨委首長匯報并經過研究同意后，陳玉晉同志正團職命令及時下達，任審計事務所副所長兼八級審計師。

為了審計事業(yè)，陳玉晉舍棄的，不光是高薪、優(yōu)俸，還有家人們原本應當享有的那份屬于自己的和順安寧與天倫之樂。

說起那次被施工單位恐嚇報復的經歷，陳玉晉的愛人李永紅至今還記憶猶新。

十年前一個秋天的深夜，一陣急促刺耳的電話鈴聲，驚醒了睡夢中的李永紅。

睡意蒙嚨中，她摸起電話，還沒等開口，就傳來了一個陌生男人惡狠狠的聲音：“我現在就在你們家門口！你告訴陳玉晉，這件事跟他沒關系，讓他少管閑事，否則后果自負！”

沒等對方說完，李永紅就扣掉了電話，摸出了枕頭下放著的水果刀。這些年，陳玉晉鐵面審計沒少得罪人，家里時不時地接到恐嚇電話，枕頭下藏一把水果刀已經成了李永紅的習慣。

她緊攥著水果刀，迅速起身看了一下熟睡中的兒子，輕手輕腳走到門邊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感覺那人已離開，才又回到床上，可心還在怦怦直跳。

那段時間，陳玉晉正在濟南附近的一個軍區(qū)直屬單位進行工程審計。家屬猜想一定是陳玉晉在工作中得罪了某些人，一些不懷好意的人，將家里電話告訴了施工方。

第二天早上，她在送兒子上學時，發(fā)生了一樁“意外”。正走在路上，一輛大型黑色摩托車突然從旁邊躥出，長了眼睛一樣徑直向母子兩人撞來。躲閃不及的李永紅摔到了路牙石上，兒子被壓在了車下。

突如其來的車禍把李永紅嚇呆了。她甚至忘了拔打120，只是一個勁兒地給丈夫打電話求救。陳玉晉急忙聯系同單位的處長，請他開車去把母子兩人送到軍區(qū)總醫(yī)院。

經醫(yī)生檢查拍片，兒子確診為右前臂尺橈骨骨折，立即進行了骨折復位固定術。得知這個消息，陳玉晉既心疼又憤怒，真想趕到醫(yī)院看望安慰妻兒，可當時他正在趕審一個工程結算業(yè)務，正在節(jié)骨眼上，實在難以脫身。他心里明白，這事一定是該工程施工方干的，目的是聲東擊西、調虎離山，如果當天趕回三十多公里外的醫(yī)院看望兒子，就不能按時間和程序審計完。這樣不僅拖延審計時間，還會給施工方節(jié)外生枝、無理取鬧的借口，正中他們的圈套。當晚，陳玉晉和同事們鏖戰(zhàn)了一個通宵，終于拿出了結算審計初稿，上班就交給建設工程的甲乙雙方核對并征求意見。

次日，陳玉晉才火急火燎地趕到醫(yī)院。病房里，他擁著受傷的兒子，看著為守護兒子熬紅了雙眼、面色蒼白的妻子李永紅，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陳玉晉的兒子陳凱，2010年考入解放軍理工大學，報志愿時，他選擇了一個與父親工程審計最相近的專業(yè)

機械工程與自動化指揮專業(yè)。四年本科學習結束后，又轉到徐州工程兵指揮學院學習一年，以優(yōu)異的成績獲得了雙學士學位。

2015年7月畢業(yè)分配時，陳凱主動要求分配到訓練任務最重、條件艱苦的“鐵軍”劉老莊連，當了步兵連的一名副連職排長。

對于兒子，陳玉晉一直深感愧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陳玉晉有二百多天在外地進行工程審計。兒子成長的階段，從幼兒園、小學到中學，陳玉晉沒有接送過幾次，也沒有陪兒子逛過公園、參加過少年宮活動。因為擔心遭到壞人報復，兒子上小學時，陳玉晉與妻子商定，把他送到九百公里外的蘇南鄉(xiāng)鎮(zhèn)遠房親戚家借讀，兒子小小年紀便經受著遠離父母、異鄉(xiāng)生活的動蕩與顛沛……

責任編輯/劉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