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時,我在弗儂山住,跟潘內爾在同一街區。
當時,潘內爾之所以在我眼里非同一般,并非因為他英俊的長相和友好的舉止,而是因為他的妹妹。她叫艾琳,跟我同齡,是個文靜好看的女孩,我對她情有獨鐘。
在對待女孩的問題上,我跟同齡的大多數男孩都不一樣。我很向往跟女孩交往,但凡是女孩希望她們的男伴具有的獨特才能或本領——跳舞、踢球、人前露一手以及幽默的談吐等,我覺得我都沒有。相反,我死守著自己的拿手本領:身子朝后坐在自行車把上騎車,胡謅詩歌,在鋼琴上彈《阿依達》選段,冬天在林間谷地結冰的池塘上打冰球時守門。但是,這些把戲在女孩子的眼里都算不了什么。在弗儂山中學的四年里,我從來沒去過學校的舞會,也從來沒帶一個女孩去雜貨店喝汽水、去西切斯特娛樂房玩游戲,或者去看電影。這些事我也想做,可是沒膽量。
我的羞怯和落伍讓姐姐很惱火。她做了很多努力,想把我激勵起來。比如,一有機會,她就會打開留聲機,并抓住我在客廳里艱難地跳舞。她像與我殊死搏斗般抓緊我,最后我卻用更大的力氣掙脫她。
有一天,姐姐成功地讓我參與了一次她和別人在紐約的約會。對于當時的我來說,紐約是個大部分未經探究的奇境,是個花天酒地的所在。我覺得那次“遠征”有蹊蹺,我猜測,要么是為了讓我在那次活動中起到讓男女人數對等的作用,要么是我母親不許姐姐單獨去,必須有個家里人跟著才行。
那場面讓我開了眼,那里的布置也讓我驚詫不已。桌子擺放的地方接近舞池,你可以點肉桂味烤面包片,然后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觀察舞動的男男女女。音樂在演奏,你吃著你的烤面包片;舞者跟你的距離那么近,以至于在他們跳著舞經過時,幾乎要掃掉桌子上的東西。我被打動了,我看著跟弗儂山各方面生活相距十萬八千里的一個情景,在那之前,我從未見過類似情景。那天下午,肯定有一點酵素開始在我心里起作用了。
雖然這種感受現在對我來說似乎難以置信,然而當時我有了想法——請艾琳陪我去參加一次廣場酒店的舞會。作為邁向無與倫比的大千世界的一次“遠征”,我不會跳舞這一事實,肯定是個強大的不利因素,但沒強大到能夠阻止我。
我花了三天時間,才鼓起勇氣打電話。同時,我每個方面都詳細地研究了一遍。我有筆夠用的錢以壯底氣,我查看了列車車次,又全面檢查了服裝,并選了我相信能過關的一套。然后,晚上六點鐘,在父母下樓吃晚飯后,我在樓上磨蹭著,接著就鉆進我臥室外面的一個大壁櫥,壁掛式電話在里邊。我在里面站了幾分鐘,渾身打戰,手放在聽筒上,它顛倒著掛在聽筒鉤上。
我已經演習過第一句和第二句。我計劃說:“喂,請問我可以跟艾琳講話嗎?”然后她來聽電話時,我說:“喂,艾琳,我是埃爾文·懷特。”從那句往下,我琢磨著我能臨時發揮。
終于,我拿起聽筒并撥出號碼。和我設想的一樣,是艾琳的母親接的電話。
“請問,我可以跟艾琳講話嗎?”我問道,聲音又小又不安。
“等會兒。”她母親說。然后她又問道:“請問是哪位呀?”
“埃爾文。”
她從電話那里走開,我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艾琳的聲音:“喂,埃爾文。”這讓我的第二句話說得不通了,但我仍堅持一字不落地說了出來。
“喂,艾琳,我是埃爾文·懷特。”我說。
我根本一會兒也沒等,就向她提出了邀請。她好像愣住了,要我等一分鐘,我想她是去跟她母親悄悄商量了。到最后,她說:“好,我愿意跟你去廣場酒店參加舞會。”
天知道那天下午艾琳在精神和身體上受到了怎樣的折磨。整個活動完全按計劃進行:我們步履莊重地走到火車站;不茍言笑地乘車,我們靦腆地盯著前方的座位;又從中央大火車站艱難地穿過四十二街到第五大街,乘公共汽車去五十九街;然后到廣場酒店,有肉桂味的烤面包片,有音樂,還有興奮感。
那次活動驚心動魄,震撼了我的頭腦,讓我記性失靈,反剩極為模糊的記憶,只記得領著艾琳走進舞池,糟糕透頂地跳了兩三圈舞。六點鐘,在出來時,我根本沒想到在市內用餐。我只是領著艾琳又完成了漫長而沉悶的一程,回到了弗儂山。七點剛過,我把餓著肚子的她送回了家……
之后我再也沒約過艾琳,但只要想起她,我就為在廣場酒店度過的那個下午感到內疚。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真想再次跟艾琳坐在舞池邊上——耳朵里聽到的是令人興奮的舞曲鼓點,喉嚨里有肉桂的滋味,甜蜜而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