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
穿旗袍的上海女人
沒有比上海女人更適合旗袍的了
她們離民國的氣息和大世面太近
額前沒有齊劉海不梳長辮子
新女性童花式自然飄逸的卷發
暗地里用了心思的低低的不露聲色的
上海女人的旗袍上是繪著白玉蘭花的
不似大朵牡丹的奇艷和白底藍花的素樸
她們是清爽的甚至是有些清瘦的
素凈的低低的穿含苞的玉蘭花旗袍的
張愛玲一般的清平簡靜的
暖意也是干凈的是隱在深處的
即便是愛也是低低的本色相見的
你情我愿無聲勝有聲的
惻惻輕怨便是托付了的愛了的
清堅的心思全是因了對歲月靜好的大信
歲月靜好里也有細碎的作
這作這愛里的委屈也是低低的
低低的不給人家知道
知道了就不是作了
這樣的作讓男人舍不得動氣
甚至舍不得執拗只能低低的低低地依順了的
她們有細巧的心思手也細巧
每一件事都被打理得帶著儀式感的
讓男人們也跟著儀式起來
禮尚往來也是素淡的恰好的低低的
也低低的低低地消受繁華端然無憂色
穿玉蘭花旗袍的上海女人
不明艷骨子里且有事事皆尋常的明鑒
懷著親情敬意傾心蕩蕩的世景之氣
不負自己的清醒地柔順著這個世界
壓得低低的歡喜心獨有的矜持恍若高花
獨有的總是讓人略略牽掛的
叫一聲上海女人也總是有人會低低的動一下心思的
田子坊是隱癮的
這里是隱的隱隱的
“上海最隱癮的弄堂”
隱去疏朗隱去喧嘩隱去大都會
卻隱不去情調隱不去市聲隱不去曲徑通幽
隱不去時間那一下子慢下來的時間呀
看熙熙攘攘的人們過著懷舊閑適的癮
這個田子坊只能在上海窄窄擠擠的
深處的味道是物質的有冷艷的時尚
十里洋場的風水在九曲回腸里迂回
遺棄的片斷與穿梭的人有相同的色相
褪去了奢華外套石庫門嫣然打開
隱秘在光影里的舊氣息遇上了摩登和創意
這里成了世外桃源的世
花的世鳥的世陶的世畫的世彈格路的世
流行的世小資的世舊時的世異國的世
斜陽的世慢悠悠的世它們都在人世的世
斜陽慵懶薩克斯慵懶著亂人心意
諂媚的花貓卸下昨夜紛紛的情欲
那些做小生意的也有些慵懶
讓人想起舊時光舊弄堂的細碎和綿軟
頭上有晾曬的內衣外衫
滿街是蠢蠢然的菜籽油香
幾只鴿子站在老虎天窗上仿佛至親
一把折扇和躺椅篤悠悠搖掉一個下午
夕陽滑過深漆木門和紅磚陣陣微風
好像故意的慢故意的靜靜得不能再靜
弄堂人家的老墻連縫隙里也浸淫著商業
依然繁華著素淡素淡著繁華
“抬頭見生活低頭作文青”
坐在東方最古老的弄堂里在無涯的時間里
過著啤酒咖啡被光陰擺渡的癮
這些閑適的人們頭上頂著隱隱的一縷天
世上的人生啊再慢的時光
也是過了一刻又過了一刻的呀
她一直站在愛丁頓公寓的陽臺上
她站在愛丁頓公寓的陽臺上在晚煙里
倚窗悵望看整個上海在天際云影日色里蕩漾
淡燈搖曳電車當當而過人情世故
六樓上聽起來格外真切
街上的喧鬧百樂門尖細的女聲香風鬢影
這浩蕩的人世連月亮也帶著人間味兒的
公寓的陽臺上那蒼涼的手勢和冷眼
卻是消受了萬眾矚目的嘩然
和形只影單的涼薄的
這理想的逃世之處啊
年輪伸出手擦拭那窗那欞那隱隱的身影
身影打開了房門側著身子對來者說
“張愛玲不在”冷懨懨的調侃
把絳紫色比喻成碎牛肉的顏色
白玫瑰和紅玫瑰究竟哪個好
至今也無法澄清
漫不經心的懶散骨子里嚙噬性的憂苦
冷冷的寒意只能以文字安頓
“外面風雨琳瑯
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喜歡一個人無需緣由不問因果”
即使萎謝了也不問因果和緣由
就像歡喜這個世間歲月山河
深藏百味和干凈愛情只是一時的歡娛靜好吧
現世哪里會有那么完全的安穩
她那不流俗的頭腦只略略低了一下
便低到了塵埃里
旋即掠了掠短發重又高昂著仰起
不再低下沒有誰能讓她低下
直到成為泛黃的書簽
帶著荒漠的眼神從書頁里從恩怨里
走出來帶著絕決和卓然
黃黃白白的月亮依然照在愛丁頓公寓的陽臺上
柔和脂粉氣的外墻滲出傳奇的印痕
那是浮世的印痕民國的印痕張愛玲的印痕
那是最合理想的逃世的印痕
歲月沒有動過手腳
人生真的很短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而悵望的一瞬呢即刻且成了永恒
在晚煙里在蒼茫里無處可逃
就像她一直站在那里
在愛丁頓公寓的陽臺上
在浮世里
繁華深處的寺
寺煙縷縹緲不在遠山
只在上海的繁華深處(淺淺的是百樂門的薩克斯)
它命運多舛劫后余生寺的本身就是修行
燈燭和低窗晚課和晨誦
自是清涼圣潔
敬香者淡淡的如青煙裊裊如青磚安謐
靜靜的如掩在門后的掃把如藥師殿
深漆的柱子好像故意地黯淡著斑駁著
僧人呢若隱若現
可見而不見
院子里的幾棵樹也是肅穆的
深秋了葉子落下幾片又落下幾片
悄然無聲息連寺外的喧嘩
也跟著虛空從天上
落下來落了下來
靜安古寺一些人緩慢經過
病痛和苦難且有了片刻的溫暖
另一些人業已安息
生與死超然地面對面了
這便是靜安古寺深藏的佛意吧
世上的空茫倉促易逝的一切
終究要歸于無限歸于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