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正榮 姬德強
網絡文化安全:概念、規范與趨勢
胡正榮 姬德強
“網絡文化安全”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空間安全理念,具體指向網絡空間內的文化安全狀態?!熬W絡文化安全”即網絡上文化內容的安全,具體包含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和倫理秩序三個層面的規范性。具體而言,意識形態上要維護主權和夯實主流;傳統文化上要保持文化自信,做好傳承與創新;倫理秩序上要高舉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代表的社會主義道德哲學。與此同時,網絡文化更多地表現出虛擬性和數據性,這與傳統的文化形態又有所不同,需要把握虛擬文化的邊界,掌控擁有和分析數據的權力,才能保障網絡文化安全。
網絡文化安全;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倫理秩序;虛擬性;數據

胡正榮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傳媒大學校長、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中國傳媒大學國家傳播創新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新聞傳播學評議組召集人,教育部2013-2017新聞傳播學類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主任委員等職。主要研究領域為傳播學理論、媒介政策與制度、傳播政治經濟學、新媒介與國際傳播等。

姬德強博士,副研究員,碩士生導師,現就職于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中國傳媒大學廣播電視研究中心。主要研究領域為傳播政治經濟學、國際傳播、反腐敗傳播等。
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網絡空間安全問題。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發展與安全要同步推進。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六次集體學習時,他指出,要發展核心技術,打擊網絡犯罪和維護網絡空間主權。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他提出要樹立正確的網絡安全觀,即網絡安全的五個主要特點——整體的而不是割裂的、動態的而不是靜態的、開放的而不是封閉的、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共同的而不是孤立的;與此同時,在內容建設和技術創新方面把握主動權,保障互聯網安全和國家安全。2016年12月27日,經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批準,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發布了《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這是我國首次發布關于網絡空間安全的戰略。
可以說,網絡空間安全已經成為國家有關互聯網頂層設計的核心議題之一。那么,作為網絡空間安全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文化安全,我們又該如何發展創新性的解釋,使之更符合當下中國復雜和充滿活力的網絡空間?
“網絡文化安全”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空間安全理念。在西方語境中,僅有“網絡安全”(cyber security)或者“網絡安全文化”(culture of cyber security);而在中國語境中,“網絡文化安全”則具體指向網絡空間內的文化安全狀態,包含復雜的內涵和維度,并且充滿了動態的變化。因此,我們需要結合目前的互聯網發展態勢和國際國內輿論環境,對“網絡文化安全”這一概念的具體指向進行明確。
從“文化”的廣義和狹義兩個維度,過往研究對“網絡文化安全”的內涵進行了討論。廣義而言,楊勇飛、王建新認為,目前我國學術界把網絡文化安全劃分為三個不同的等級層次,即網絡物質文化安全、網絡制度文化安全與網絡精神文化安全。但這一劃分方式“沒有能夠很好地將網絡主體的行為考慮進去”,因此提出了新的四分法,即:網絡物質文化安全、網絡制度文化安全、網絡精神文化安全和網絡行為文化安全。①楊勇飛、王建新,《新時期我國網絡文化安全問題及其對策》,《中共成都市委黨校學報》,2014年第4期,第66-67頁。姚偉鈞、彭桂芳認為,網絡文化安全是一個復合詞,它至少包括“網絡”、“文化”、“安全”三個部分。其中,網絡是物質基礎,文化是傳播內容,安全是最終目標。他們也認同,需要在物質、制度和精神層面之外,增加網絡行為文化安全。②姚偉鈞、彭桂芳,《構建網絡文化安全的理論思考》,《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0年5月,第49卷第3期,第71-73頁。然而,這類劃分過于寬泛,與“網絡安全”或者“網絡空間安全”難以區分。狹義而言,郭潔敏提出,我國網絡文化安全面臨三大挑戰:一是以意識形態為核心的政治文化安全;二是承繼優秀傳統文化的民族文化安全;三是傳播健康內容的大眾娛樂文化安全。③郭潔敏,《中國網絡文化安全面臨的挑戰與對策》,載《中國網絡空間安全發展報告(2015)》,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4月。聚焦于互聯網和大數據時代背景下“文化安全”的“再定義”問題,我們曾提出應該從“內生性”和“虛擬性”兩個角度重新思考文化安全。④胡正榮、姬德強,《內生與虛擬:文化安全觀的兩個視角轉換》,《國家治理》,2016年3月,第43頁。有學者甚至提出并驗證了我國網絡文化安全不良信息評價的指標體系,包含政治、民族、宗教、法律等多級指標。⑤谷志遠、張屹、楊文陽,《構建我國網絡文化安全評價指標體系的實證研究》,《電化教育研究》,2008年第2期。相對而言,通過這一狹義路徑關注文化的非物質層面和媒介化、網絡化過程,更具有現實的指向性。
基于上述討論,本文提出:“網絡文化安全”即網絡上文化內容的安全,具體包含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和倫理秩序三個層面;與此同時,網絡文化更多地表現出虛擬性和數據性,這與傳統的文化形態又有所不同,需要高度重視其差異性。
在這個被稱作“媒介化”(mediatization)⑥Couldry, Nick(2008). Mediatization or mediation? Alternative understandings of the emergent space of digital storytelling. New media & society, 10(3), pp.373-391.的時代,我們該如何充分利用互聯網,做好網絡文化建設,為網絡文化安全的實現提供技術、機制和制度保障?
首先,意識形態方面,要堅決維護主權和夯實主流。
威斯特伐利亞體系所奠定的以民族-國家為主體的世界格局,所確立的以平等、主權為基礎的國際關系準則,雖歷經多次變革,但仍延續至今。網絡空間也被這一體系所型構。互聯網雖然帶來了全球互聯和世界扁平化的想象,但絕不是沒有邊界的疆域和沒有界碑的公地,而是有著鮮明所有權歸屬的領土。這一點我們從互聯網基礎設施之一的根域名服務器分配上就可以證明。目前,全球僅有的13臺根服務器,10臺在美國,另外3臺分別在瑞典、荷蘭和日本;⑦http://www.root-servers.org包括中國在內的其他國家都沒有主服務器的控制權。這一不均等的分配給世界各國建設和發展互聯網帶來了潛在的威脅或挑戰。另外,希拉里批評中東和中國媒體的崛起,威脅美國聲音和美國利益,以及近來美國指責俄羅斯黑客干擾總統大選等事件,國際輿論場中的宣傳戰不斷升級,互聯網上的主權邏輯日益鮮明。在這個背景下,我們更應該明確宣誓網絡主權。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六次集體學習時所指出的,要理直氣壯維護我國網絡空間主權。
網絡空間既有分享和協商,更有分歧和對立。任何將互聯網空間去政治化的話語,都是某種后冷戰的想象。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既是發展道路,也是鮮明的文化領導權主張。它不僅強調了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也夯實了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建設和改革中的領導角色。在這個意義上,意識形態是極其重要的,何為主流是一個不容爭辯的事實。然而,隨著國內社會分化的加劇,國內外信息流動和思想交往的擴大,網絡輿論場呈現出碎片化與極端化的傾向,武斷的歷史虛無主義、無目的的抗爭和國際反華勢力的持續滲透,使得意識形態領導權問題不斷呈現在執政黨面前。因此,按照思想輿論領域的“三個地帶”理論,網絡空間也需要不斷守住紅色地帶,壓縮黑色地帶和轉化灰色地帶。如何做?我們認為需要有所區別、有的放矢地“敢于發聲,善于發聲”:①李代祥,《新華時評:敢于發聲 善于發聲》,http://news.xinhuanet.com/comments/2013-09/07/c_117270185.htm要善于區分“三個地帶”的支持群體,選擇不同的宣傳技巧、傳播手段和群眾工作方式,進行組織與勸服。
其次,傳統文化方面,要保持文化自信,做好傳承與創新。
“數千年來,任何一個外源性的文化沖擊,最終都被擁有強大改造力和同化力的內生文化所收編,形成綿延至今的以漢族文化為主、多民族文化為輔的中華文化傳統。”②胡正榮、姬德強,《內生與虛擬:文化安全觀的兩個視角轉換》,《國家治理》,2016年3月,第45頁。這一文化傳承的內生性特征,需要得到高度重視。目前,傳統文化在網絡上面臨的兩個重要挑戰是簡單否定和肆意改寫。這不僅不利于撥云見日,認清中華文化傳統的內生力,促進其與時俱進地發展和創新,更給域外尤其是強勢歐美文化的擴張提供了空間。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并不是否定文化之間的交流互通,而是強調:一方面,跨文化交流需要建立在平等對話之上,而目前西方文化和中華傳統文化在認識論上存在明顯的勢差,文化入超的現實非常嚴峻,不利于認清文化的在地性;另一方面,文化間勢差往往伴隨著經濟企圖,歐美乃至東亞流行文化的入超,往往與背后的文化經濟相輔相成,而資本的強大與否成為決定國際文化貿易流向的重要因素。在這個意義上,誰在如何講述中華傳統文化故事,成為一個我們必須要直面的問題。因此,我們需要重新舉起中華傳統文化的大旗,自信而創新地使用網絡手段,制造文化產品,講述中國文化故事,使得傳統文化不至于成為資本牟利的工具,被輕易地取用或舍棄。正如《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中所指出的,“實施中華優秀文化網上傳播工程,積極推動優秀傳統文化和當代文化精品的數字化、網絡化制作和傳播。發揮互聯網傳播平臺優勢,推動中外優秀文化交流互鑒,讓各國人民了解中華優秀文化,讓中國人民了解各國優秀文化,共同推動網絡文化繁榮發展,豐富人們精神世界,促進人類文明進步?!雹邸秶揖W絡空間安全戰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12/27/c_1120196479.htm
再次,倫理秩序方面,要高舉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代表的社會主義道德哲學。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國家、社會和個人三個層面,以24個字明確了一套倫理規范體系,具有宏觀的指導意義。就網絡文化安全而言,可以將重點放在更為具體的幾個方面。林春在《中國與全球資本主義》(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一書中,探討了中國的共產主義道德經濟。根據她的歷史分析,中國的社會主義實踐旨在超越經典資本主義現代性的進化論邏輯和倫理困境,在關注國情的同時,發展參與式社會和社會市場。④Chun, Lin(2013). China and Global Capitalism: Reflections on Marxism, History, and Contemporary Politics. Palgrave Macmillan, p170.這一帶有人民民主和基層社會主義觀念的倫理秩序,突出地表現在對于社會公平與公正的訴求上。尹漢寧在《論社會主義倫理秩序》一文中也提出:社會主義倫理秩序具有鮮明的價值取向,它與“共同富裕”、“集體主義”、“人的全面發展”、“民族平等”、“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等內容相銜接,具有道德高度和道義優勢。①尹漢寧,《論社會主義倫理秩序》,http://epaper.gmw.cn/gmrb/html/2014-08/07/nw.D110000gmrb_20140807_4-01.htm簡而言之,社會主義的倫理秩序更強調平等、公平與共享,而網絡文化安全也需要建基在這些原則之上,或邊界之內,否則將可能導致絕對的個人自由,以數字鴻溝為象征的新的社會分化,以及網絡輿論的極化乃至激化。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所說:要適應人民期待和需求,加快信息化服務普及,降低應用成本,為老百姓提供用得上、用得起、用得好的信息服務,讓億萬人民在共享互聯網發展成果上有更多獲得感。②《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http://www.cac.gov.cn/2016-04/25/c_1118731366.htm
除此之外,社會主義的倫理秩序還與中華文化傳統以及法治觀念相伴相生。法律的規范性與文化的教化性也在網絡文化安全的建設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各有優勢,不可偏廢。這三維一體的倫理秩序觀,給國家規制網絡空間提供了理論指導:如何保證網絡空間的平等使用、平等參與、公正討論?如何調整管理者的角色,在法治與教化中間找到平衡,在與市場和其他社會部門的分工中找到聯合治理的新方式?這些都是亟待解決的實踐問題?!秶揖W絡空間安全戰略》也明確指出:加強網絡倫理、網絡文明建設,發揮道德教化引導作用,用人類文明優秀成果滋養網絡空間、修復網絡生態。建設文明誠信的網絡環境,倡導文明辦網、文明上網,形成安全、文明、有序的信息傳播秩序。堅決打擊謠言、淫穢、暴力、迷信、邪教等違法有害信息在網絡空間傳播蔓延。③《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12/27/c_1120196479.htm
與傳統的文化形態不同,互聯網大大地促進了文化的虛擬性和數據化。在當下的網絡文化安全中,這兩點值得高度注意。
實體性文化往往受到時間和空間的限制,易于積累和傳承,但難以在短期內逾越地理邊界。而互聯網以時間壓縮空間的方式,在擴展全球連接性的同時,加速了信息和文化的流通速度。如果說,前互聯網時代的跨文化交流還更多是基于物質性的相遇,那么,網絡時代的跨文化相遇則更多是虛擬性的,但更為廣泛而便捷。然而,問題是兩面的,虛擬的、易于制作和復制的、實時在線的文化產品更易于突破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和倫理秩序的規范,對網絡文化安全帶來直接的威脅。因此,需要“全天候全方位感知網絡安全態勢……要建立統一高效的網絡安全風險報告機制、情報共享機制、研判處置機制,準確把握網絡安全風險發生的規律、動向、趨勢?!雹堋读暯娇倳浽诰W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http://www.cac.gov.cn/2016-04/25/c_1118731366.htm
另一方面,在互聯網的發展過程中,數據(data)逐漸成為最為基礎的資源。網絡文化無疑也是一種數據化的存在。“大數據”(big data)的重要性不僅僅是數據量級的超極想象,更在于對數據的分析、挖掘和研判。博伊德?丹雅(boyd danah)和凱特?克勞福德(Kate Crawford)曾提出,“大數據與數據量的龐大有關,但是更與一種搜索、整合和跨數據庫關聯分析的能力有關?!雹輇oyd, danah and Crawford, Kate (2012). Critical Questions for Big Data: Provocations for a Cultural, Technological, and Scholarly Phenomenon. Information, Communication & Society. 15:5, 2012: 663.圍繞數據而形成的新的傳播權力關系正在成為影響網絡文化安全的重要力量。目前,大數據和大數據能力的擁有者多是國內外的大型互聯網企業,如谷歌和BAT等;中國政府的大數據計劃剛剛頒布,政府自身的數據量級、數據質量和數據分析能力還與上述資本化和市場化的公司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如何把數據作為一種基礎性、戰略性資源加以規制,保證數據本身不會被其他市場和社會力量不規范地使用,從而引發潛在的網絡文化安全問題,成為政策和法律制定的核心議題。與此同時,如何讓數據回歸社會共有和共用的本質——大數據的一個倫理悖論就是,數據的生產者是全體網絡用戶,但數據的擁有者卻是互聯網企業——這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挑戰。正如IT專家麥克?尼爾森(Michael Nielsen)在《麻省理工學院技術評論》(MIT Technology Review)上曾經的呼吁:“少數公司正在掌控數據基礎設施,事實本應該這樣嗎?我們是否可以創造一個人人皆可以使用的數據基礎設施?”①Nielsen, Michael. Who owns big data?, MIT Technology Review, https://www.technologyreview.com/s/533856/who-ownsbig-data/
網絡文化安全是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網絡安全概念,需要結合中國國情加以解釋和分析。加快網絡文化建設,保障網絡文化安全需要考慮到意識形態、傳統文化和倫理秩序的規范性,也需要關注不斷發展的虛擬性和數據化趨勢。只有占據網絡文化發展的道德高地,同時手握互聯網的關鍵技術和傳播規律,我們才可以把握保障網絡文化安全的主動權,為我國的國家網絡空間安全戰略提供強有力的支持。
(責任編輯:李曉暉)
Cyber Culture Security: Concept, Norm and Trend
HU Zheng-rong JI De-qiang
Cyber Culture Security is a concept of cyber security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is article proposes that in order to secure cyber culture security, three normative principles should be brought into consideration. First is ideology, which has two main components, cyber sovereignty and Marxist philosophy. Second is traditional culture, which should be based on cultural con fidence, inheriting and innovation. Third is moral order, which has already been crystalized by the 24-word core socialist values, and in a broader sense, the socialist moral philosophy. Furthermore, cyber culture is virtual and data-based. For its security, cyber culture should be regulated within national border, while the data power, for instance, the ownership and capacity of analysis, should also be controlled from its further centralization to private internet companies. Data is by nature public asset.
cyber culture security; ideology; traditional culture; moral order; virtual culture;d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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