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周文成為想要的自己

Rocker

題圖供圖 adidas TERREX

黃周文：國內頂尖攀巖運動員。2009年，連續完成閃電和中國攀巖兩條5.14級別運動攀線路;2011年，Free solo（無保護攀登）完成北京白河巖區高達200米的七零年代線路，創造了當時中國無保護攀巖的高度紀錄;2012年，黃周文又在貴州紫云格凸Free solo完成了Drill team線路，難度為5.13a，又創造了當時中國無保護攀登的難度最高紀錄。黃周文，自始至終遵循自己的內心，堅定地走在成為一名極致攀巖者的路上。

2011年青島的巖友竹竿給我打電話，說國內一個巖友叫阿文的爬得很好，來青島抱石了，問我能不能幫忙給他拍幾張照片。作為一名攀巖攝影師，我很痛快就答應了。第二天，我跟阿文在金嶺山第一次見面了，這是一個瘦瘦的斯斯文文的安靜少年，當時沒想到這個小青年會成為這之后我最好的兄弟。

真實的面對

熟悉了以后才開始慢慢的真正了解阿文，這是一個外表高冷內心火熱的家伙，說白了就是悶騷型。心里有很多對生活對攀登的理解，就是羞于表達。對人也是冷冷的，不熟悉的會感覺他不是很好相處，只有真正了解的人才知道他是一個心很細，處處都會為朋友著想的人。

阿文的第一條5.14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完成5.14的攀巖線路，在現在看來可能已經不是什么特別的新聞，但在當時，完成5.14的人兩只手就數得過來。

2007年，國內著名自由攀巖者謝衛成完成了當時定級5.14a的自然巖壁線路閃電，這是中國攀巖者完成第一條5.14級別線路（雖然在幾年以后難度修正為5.13d），在攀巖圈絕對是一件有劃時代意義的大事件。從此，中國巖友也有機會不出國門即可認知5.14，給攀巖這個并不火熱但生機勃勃的運動注入了強力的一針興奮劑，使得當時很多攀巖的純愛好者紛紛投身于“升級”運動中。

那時候，毫不掩飾地說，阿文投身于攀巖難度級別的升級運動中，是一種純粹的逐利行為。那時他并沒有過多的想法，不管是為了自我價值的實現，還是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都可以說是一種赤裸裸的逐利行為——正因為我是他的好兄弟，才會得到如此真實的答案。

“蕓蕓眾生皆為利往，為名為利，人之常情，不用修飾或掩蓋。即使放在今日，這個理由也是占主要原因的，坦然面對即可。”這番話是阿文自己跟我陳述的，在這個人人戴面具的時代，誠實地面對自己并說出來是多么的可貴。

懷揣夢想

阿文從2004年開始接觸攀巖，攀爬能力按部就班地進步著。2008年，阿文從大學畢業，學計算機專業的他找了一個對口的工作，朝九晚五，耐力使在了久坐中，指力全用在了電腦鍵盤上。作為一個從小渾身裝滿不安分因子的人，按部就班的生活完全無法使他滿足。

2009年，一種發自內心的不甘平庸的愿望，促使當年的愣頭青一頭扎進了攀巖的升級運動中，揣著攢了幾個月的薪水，阿文住進了陽朔這個到處是夢想的小鎮。

每天，早上8點，米粉鹵蛋油條，不要誤會，那根油條是午飯。天氣好不好不重要，反正肚子里全是燃料。自行車尾架綁好背包，車把上掛好水瓶，一個小時左右的自行車行程，沒有可以播放音樂的手機好苦惱。一路奔到雷劈山里，只要是個巖友，阿文就磨著央求人家給自己保護兩趟。

嘗試一次又一次，每次都在同一個位置脫落，每次都要拖著疲憊的身體再騎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回到空蕩蕩的出租屋里。

這種簡單的磕線生活持續了一天接一天，說沒有動搖過，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夜里，阿文的身上和四肢末梢甚至會痛得睡不著，心里也空得不見底，他不斷地問自己：“要不要回去重操舊業？”雖然生活不可控制，至少辦公室里空調的遙控器還是在自己伸手可及的位置，銀行卡里的余額雖然多不到哪兒去，但起碼也不會讓人絕望。

為了使逐利行為的成功率增加，他把5.14級別線路目標定為兩條，東城旱澇西城保收，還因為這樣的小把戲，自己偷偷沾沾自喜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居然能想出如此穩妥的計劃，解決了每天只爬一條線路而感到乏味的問題，至少能讓自己的晉級之路更有意思些。

日復一日的煎熬，在愚公移山式的重復中，終于花開結果。2009年8月，阿文收獲了兩個果實—阿文連續完攀了閃電和中國攀巖這兩條5.14級別的路線。

他說：“收獲果實當天的感受到今天還記憶猶新：在已經略有些麻木的精神狀態下開始攀爬，身體習慣性地做出一個又一個的移動（因為實在是練習過了太多次），手指尖已經習慣了線路上的每一個凹凸，身體似乎忘記了重力的吸引……風推著我，繩子滑進最后一個快掛，喜從心來，悲亦從心來。”

一直在路上

黃周文一下子連續完成兩條5.14線路的消息，在巖友間作為談資流傳了幾天，然后又重歸了平靜。阿文恍然，原來花費了如此多的光陰，得到了并不值一提的結果，自己似乎也沒有想象中的興奮。

人生有兩苦，得不到和得到了。我們始終在經歷，不如活在兩者之間，活在去得到的路上。阿文細細地想，他覺得自己該離開了，再也不要用自己有限的時間來換取這樣的結果，活在別人的眼光里，卻忘了付出的是自己的人生。

自此，阿文遵循自己的內心，果斷放棄了對運動攀難度等級的追逐，開始了他對攀巖的極致追求，至今一直在路上。

阿文熱愛自然巖壁的攀爬，也熱愛賽場上的競技，只要是跟攀爬相關的形式，他都樂于去嘗試。2012年，阿文完成了多次Free solo（無保護攀巖）的攀爬，12月16日，更是以Free solo的方式完成了中國攀巖勝地—— 貴州紫云格凸上穿洞巖區的經典線路Drill Team，高度18米，難度5.13a，創造了當時中國無保護攀巖難度系數新紀元。這樣一條高度和難度線路的Free Solo，巖者不僅要有一個極好的心態，更要有精湛的技術，阿文做到了。其實作為一個在國家登協注冊的運動員，阿文在做Free solo時頂著巨大的壓力，體制的規則讓他很壓抑。其實Free solo在很多人眼里是作死的行為，但是在我看來，阿文完全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從內心深處發散的愉快和輕松。這條線路很漂亮，我想solo，那么我就去solo—這是我喜歡的阿文的性格，隱忍而堅強、熱情而內斂。

源于熱愛

而后，阿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對自然抱石資源的開發上，希望能對中國攀巖事業有所貢獻。2012年，他帶著瞿海濱來到青島，他說他們打算開發一條當時國內最難的V10抱石線路。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消息，因為在青島開發抱石線路這么多年，我也物色了很多難度大的石頭，需要頂尖高手來驗證它的難度。于是在半個月的時間里，阿文、瞿海濱掃蕩了我的“私存巨石”，開發出了數十條V7、V8級別的線路，但是一直沒找到V10的線路。作為地主的我基本已經沒有想法了，可阿文卻一直堅持，他相信不是沒有這樣的線路而是我們看到巨石的角度跟能力不夠。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終于在青島的東部山區找到了這樣一塊巨石。我們在那里耗費了一周的時間，阿文和瞿海濱輪番上陣對付這塊仰角巨大的石頭，兩人幾乎都到達同一個尖銳的難點處，誰先克服誰就是中國的第一個V10選手。此時阿文在我眼里已經完全超越了一個攀巖者的角色，他毫不吝嗇地把自己想到的動作告訴瞿海濱，一次次鼓勵他去嘗試，當瞿海濱站到這條V10線路的頂端時，阿文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我知道這個人是值得一生交往的兄弟，他不求私欲、他熱愛攀巖。隨后在第二年我們三個人又不辭辛苦前往高海拔的四川稻城，去那里開發高海拔的抱石線路。

如今開發更多的抱石線路似乎成了阿文的另一個興趣點，本來就訓練時間緊張的他得空就往青島跑，就這樣愣是在我們本地人已經搜索無數遍的海岸線上找到了一個漂亮的抱石區“文房私寶”。這個抱石區緊靠大海，堅硬的花崗巖在時間的作用下被海水塑造成攀登的天堂。經過3天的努力，阿文在這里開發了6條抱石線路，從V0到V7，而我們還留下了很多待開發的線路，讓后面來的人也享受發現的樂趣。

5.14對阿文來說，并不是什么人生巔峰，不過是作為熱愛者的開始。他說：“如果今天的我，能夠給曾經的自己寫封信，我會告訴他一切，勸他當時果斷離開，追逐更好的自己，是我人生以來做過最勇敢的決定。因為這支撐我，在困難與迷惘重重的路上，即使耗盡年華，最終也會成為想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