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愷
五日一候,三候一節,六節一季,四季一歲。候、節、季、歲,是為節氣之數碼。
雨水的首候與三候各有一降雨過程,前為中等夜雨,后為黃昏微雨。古籍中記載的雨水三候,“獺祭魚”須在水邊看,“鴻雁來”當為高處觀,“草木萌動”若用詩的語言來表達,應是: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驚蟄前日下午,隨兩位植物達人上大蜀山。山道上的梅花,大多隨風飛墜,只有“宮粉”一枝瀟灑。形色各異春生植物的小花,則同心協力,打起精神,安享一年一度的歡樂時光。此前多次上山,尋扶芳藤而不遇,這次因為有師傅指點,得來全不費功夫。扶芳藤與絡石未花時的區別,只能靠葉緣是否有齒來判斷,倘欲確斷,須等開花、結籽之時再作理會。山坡下馬蘭頭與蒿子,都已捧出嫩葉,那是上好的野菜,可惜玩山的人,心思不在柴米油鹽,辜負了大地的饋贈。上山伊始,即有微雨,漸漸變成細雨,踏青的人蜂擁而下,我們三人卻津津有味地在雨中,欣賞楓香樹的樹皮。山櫻的樹皮有獨特的橫紋,楓香樹皮上眼睛圖案,大而逼真,站在樹下,倘若那樹長了四只眼睛,那么六目相對,不亦樂乎?然而這樂趣,也只有熱愛植物的人,才能領略到,與疾步避雨的人,就不相干了。
驚蟄當日雨止,陽光不算明媚,但慰情聊勝無。風似有若無,顯得柔美無骨?!皫滋幵琥L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的青春大戲,開臺鑼正待敲響,作為前奏曲,“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的小品,業已悄然拉開了帷幕。
前幾天文友有約,周日去撮鎮挖薺菜包餃子。這種聚會,已有兩三年的歷史了,再堅持下去,或許成為傳統節目。文友袁平在撮鎮老家的農舍,保存完好,前有兩進平房,后有十六畦菜地,菜地里有花有菜,一片青枝綠葉。薺菜與餃子,不外是個由頭,實為一次交流與學習活動。前年我就在袁家老屋做過《詩經》講座,說“講座”有拔高之嫌,主題發言而已。講了“誰謂荼苦,其甘如薺”,然后左提竹籃,右持小鏟,到田野挑薺菜。薺菜帶花自然好辨認,不著花,葉子相似的野菜,就有好幾種,村姑鄉嫂,一望而知,于我等,難免犯愁。好在讀書人有拿手法器:書。長谷川哲雄的《原野漫步》,就在竹籃里,翻到134頁和135頁,黃鵪菜、白屈菜、泥胡菜、滇苦菜、苦苣菜,乃至繁縷與卷耳,都有標準相與薺菜排在一起,這種場合,本本主義自有其用武之地,都是冰雪聰明的人,反復對照,出錯率頃刻降為零。
書上沒有標圖的,比如伏地菜,就拿來討論,人多智慧高,叫不出學名,叫土名也湊合,只要不落個見面不相識就好。就在大家覺得“輕舟已過萬重山”之時,驀然就碰到攔路虎,一株貌不驚人葉片細長的野菜,像是從地里突然冒出來似的,讓所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說是天外來客,有人說似曾相識,總之,一瞬間小草變成了丈二金剛,讓人摸不著頭腦。不過這也不是邁不過的坎兒,把它連根掘起,放到紙盒里,回城時去向師傅討教,定有分曉。
因為滿腦子都是薺菜,都是地里的越冬小草,居然忽略了蟄蟲的存在。享受薺菜餃子之后,端上小椅到門外曬太陽,門前是一塊兒白菜地,白菜與油菜幾乎同時開花,臨近一株菜花,枝繁葉茂,頂了一頭金黃色花朵,在陽光下悠然自得地搖曳著,幾只小黃蜂,像無人機一般,此降彼起,那不是航拍,是采蜜。這種小黃蜂,幾天前與我曾有過照面,但僅是零星的,免不了躲躲閃閃的架式,今天,這世界好像是它們的了,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飛舞,它們和我們一樣,也提著小籃子,只是,我們的籃子里是薺菜,它們是花粉。此刻,我們已經透過舌尖,把春天收納到體內,而蜜蜂們還在與春共舞。
傍晚回城,第一件事就是請教我的師傅就花居士。居士說:燕尾菜!哪里找到的?在合肥可有點兒稀罕。好了,剩下的事,就全賴網絡了。百度上顯示:富含維生素C與鈣,炒與下火鍋咸宜。于是,我把這株燕尾菜移植到花盆里,澆上定根水,以便進一步觀察。然后給第一個發現它的朋友發短信,請他在群里轉發。我是老土,玩不好QQ與微信。
我上初二是1956年,那年《語文》課本上有臧克家的《春鳥》:“蟄蟲聽到了你的歌聲\揭開土被\到太陽底下去爬行”詩人以為是春鳥喚醒了蟄蟲。其實是節氣。節氣喚醒的,豈止蟄蟲,也喚醒了草木與鳥類。而在今天,今年的驚蟄,節氣還喚醒了我和我的朋友們冬眠已久的親近自然、關注生命的心靈。
(編輯 王玉晶/圖 錦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