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
導語
誠實地講,小說研究和跟蹤性批評皆非我的專長。雖然是中文科班出身,且從事文學行業已經有了二十年的光陰,但專業的細化和分工體系限制了對小說品鑒的縱深行為。中國古典的傳奇、志異、白話演義等小說文體,雖有所涉獵,終歸是雪泥鴻爪,西方的經典小說作品,曾經下過一番功夫,包括新世紀以來河南本土的小說創作,有過相對全面的追蹤,不過,因為西方現代小說和中國當代最優秀作品這兩個重要領域的閱讀缺失,使得自己在小說的判斷方面,缺乏基本的自信。也深知自我的小說理念依然停留在經典現實主義的框架體系內,所以,面對年輕新銳的小說作品,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去闡發和解釋,姑且只能以簡單的印象記行表達我對他們作品的認識。
大約在幾年前,《西部》雜志就曾在篇首推出90后的詩歌,而相關90后作者的集中推介,動靜之大,莫過于《作品》雜志。所推出的“90后小說作者薦90后小說作者”的舉動,如激流一般,正沖刷中下游的河岸。《上海文學》在2016年年底辟出了青年專號,包含“新人場特輯”小說、“90后詩歌選”兩大板塊,談衍良、馬驥文、王子瓜、甜河等一批90后年輕寫作者集中亮相。《人民文學》同時跟進,于2017年推出90后專題欄目,第一期業已在2016年年底出位,刊發了在90后一干小說作者中堪稱優秀的李唐的小說。依照我個人對當下文學界的理解,如此多的名刊在此時間段內如此青睞90后文學新人,并非出自扶持、發掘文學新人的本心,因為在當下的文學場域內,以老帶新、文脈傳承的動脈基本已經阻塞,文學已經不折不扣成了名利場。不夸張地說,文學寫作對于從業人員而言,皆為一個人的孤軍奮戰,皆為荒涼之境的突圍之路。而大浪淘沙,只有極少數作者能夠抵達“以對抗時代的進步來謀取自身的進步”(米蘭·昆德拉語)的境地。至于重要刊物對90后文學新人的推舉,與其說是基于文學的緣由,不如說是基于傳播學的邏輯。
本期推出的河南90后小說專輯,涉及四位作者,他們的小說文本面目各異。實際上,河南90后小說作者的群體中,還有魏市寧、鄭在歡等人,因為機緣之故,本次專輯未加以收錄。甄明哲的《集裝城》在理解和接受上給予我造成了某種難度,小說的基礎雖然是講好故事,但若僅限于講故事的層面,那么,小說的有效性將會被打折扣,畢竟,“欣賞藝術,就是對欣賞困難的克服”。這個短篇若提煉一個主題,我覺得可以用“尋找”一詞加以對應。而甄明哲筆下的尋找無疑帶有青春的印痕,因為作品中人與現實間存在一種緊張的對峙關系,不同人物的逃離也好,離家出走也好,他們是秩序的天然懷疑者,而在追求心靈自由的過程中隨時有可能遭遇迷失,這是獨屬于青春的成長困境。作品中,家庭是現實秩序的對應物,拆遷隊以及背后的上級旨意,也是冰冷的社會秩序的象征物,對叛逆和個性的鎮壓從家庭內部開始,一直延展到社會現實各個層面。人物最后的“回家”或者“離開”皆表達了某種尋找的焦慮和絕望。小托夫的《去的時候父拉子,回來的時候子拉父》則趨于單一性主題,父親的落魄與俠肝義膽構成了基本的戲劇性因素,同時,這個作品里注入了諸多情感溫暖的要素,總體而言,傳統氣息濃郁。智啊威的《父親和二十四首漢語新詩》寫法上有新嘗試,里面有歐美現代小說的影子。這個短篇實際上是一種去故事化和去人物化的寫作方式,借助兩地間的物理距離,形成一種小說的對話關系,并在此對話關系中,滲入自我的詩學認知。從藝術處理上看,乃小說學術化的一種嘗試。丁奇高的《小丁殺人事件》在細節鉤沉上頗有特色,很容易讓讀者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社會學的因素并不復雜,被歧視的鄉土邊緣人物,內心怨恨的郁結和集聚,報復性人格的養成,這些是小說給出的基本框架。篇末的殺人細節,勾畫得驚心動魄,雖然給讀者帶來了某種緊張感,但從另外的角度上說,這個作品依然停留于一個河道之上,在筆力上尚欠缺進入他種河道的能力。
讓人欣慰的是,以上四位90后小說作者,在語言的活力、準確度方面,在形象性和想象力方面,在情感邏輯的推進方面,皆具備了可觀的能力。在此希望,他們以后的道路,層林盡染,阡陌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