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華玲
“花客”一詞,古往今來,有多種詮釋。有指賞花之人;有指代花行的經紀人;亦有如宋時姚寬《西溪叢語》中,將牡丹、梅花等三十種花分為“貴客”“清客”等“三十客”,以花喻友者。本文所談之“花客”,與以上皆有所不同,指的是那些在民國初年,活動于廣大西北邊塞地區,為偷種罌粟,而來往出入關口的種煙人。
三季“花客”
民國初期,內地花客入疆種煙,大體可依據罌粟播種的時令不同,而分為“春花”“秋花”及“冬花”三個群體。種“春花”者,是于每年農歷的二三月間,出關赴疆下種;“秋花”客,則需要在農歷的四五月間入疆,將煙籽下種,至農歷七八月問前往割漿;種“冬花”者,則需在農歷的九十月間出關,撒花種于雪上,待來年春來雪融,煙種自行入土,生根發苗。
前往新疆種煙的花客,多是以青、甘兩省的流民為主,新疆本地土著種煙者相對較少。這主要是因為土著“各有身家妻子”,住所固定,官府便于查禁。而內地游民花客則不同,他們“種煙則來,收漿則去,飄忽無常,形同匪類”,極大的流動性導致官府根本無從查緝,并且新疆屬“荒蕪極邊”,地廣人稀,花客偷種煙苗,從事官府明令禁止的事項,選的自然是人跡罕至處。因此,花客們常是以百十人為一群體,遠赴距離城鄉數百里之遙的深山,撒種后即行離疆東歸。迨煙苗花開結實,再行入疆,收割煙漿賣錢返回?;屯捣N煙苗的違法性以及政府對于此事的稽查,直接決定了新疆花客的外來屬性及其行為的流動性。
在種煙的地域選擇上,花客們傾向選擇“無主荒地”。而于“民荒”“官荒”之間,則又更偏向“無主官荒之地”。因為“民荒之地”,即便再“荒”,都是“有主之業”,官府尚易清查。而“官荒之地”,則多在深山老林,遠離人煙的罕至之區。即便官府吏員奉命遠赴稽查,也會因為其地實在“幽僻荒遠”,根本得不到周邊鄉紳等勢力的支援,多是草草了事。
當局的查禁
不管是清朝還是民國,官方對于民間偷種煙苗的查禁都未曾停止過。只是由于大時代的影響,當局稽查有所局限而受羈絆罷了。楊增新主政新疆后,較為穩定的政局才給了官府查禁鴉片種植的物質與精力保障。當然,國民政府參加萬國禁煙會,簽署《海牙鴉片公約》也是影響新疆厲行禁煙的重要外部因素。
通常,新疆當局會在陽歷五月,也就是農歷的三月間,前往查拿花客。因為這個時候查禁,“冬花可以翻犁,而春花不敢再種”。而每次禁煙,政府的開支也是較為龐大的。不僅要支付所派禁煙專員的薪水、車馬費,一旦尋獲花客種煙地點后,官府還需從數百里外,雇牛和人工,前往代為翻犁。
以民國3年至4年(1914-1915年)新疆禁煙運動為例,楊增新一面派四十多位禁煙專員深赴新疆各處稽查,一面督飭各地文武官員、蒙古王公、哈薩頭目等,與專員會同查禁。每月每名禁煙專員薪水,再加上其車費等開支,數目相當可觀。
官府對于花客的懲罰,亦頗為嚴重。民國4年,在距阜康縣城三百多里的東鄉梭梭溝地方,查獲種煙人犯李榮章等5人;在距烏蘇縣城四百里外西鄉甘家湖地方,查獲種煙人犯李正福等23人;在距迪化縣城一百八十里外西鄉土圈子地方,查獲種煙人犯張世巖等4人。李榮章、李正福、張世巖等三人,作為“種煙首要人犯”,是因“邊地情形特別”,必須“嚴加懲創”,否則“不足以昭警戒,而免效尤”等因,被判處死刑。
屢禁為何不止
楊增新掌控新疆軍政大權后,于禁煙一事,查禁尤為嚴緊。有道是:煙苗一律禁絕,花客一律嚴懲。但為何偷種煙苗一事,就是屢禁不止呢?以下僅從天時、地利及人事三方面,予以概述之:
其一,所謂“天時”,即相比內地種煙的每年不過春季布種一次,新疆當地還可以另在七八月間以及十月冬雪落地時,再行布種。此乃新疆種煙之“天時”,為內地所無法企及。
其二,所謂“地利”,內地腹省人煙稠密、野無曠土,但凡有違禁種煙者,不僅官府極易察覺,當地紳民亦會禁止,而新疆則不同,其地廣人稀,一旦有花客躲居于深山窮谷,曠無居人之處,偷種煙苗,官府很難發現,更毋提查禁之事。且深山無人之地,春夏陰雨,種植煙苗,無需灌溉即可長成。但凡官員稽查不及,花客一旦收割即可獲取暴利??梢哉f,花客在疆偷種煙苗一事,其風險與獲利,是成非正比關系的。
其三,所謂“人事”,即民國之初,新疆天山南北種煙情形,可以描述為幾乎是“無人不種,無地不種,無年不種”。內地前往新疆種煙的花客,多系游民出身,播種則來,割漿則去。每年出關游民不下數萬人,專以種煙為職業,而此些人的姓名、籍貫,官府根本無從考究。且花客赴疆,多系百十人為一群,非借兵力無法查禁。而游民又常與會匪相勾結,兩相結合,新疆當地官吏亦根本不敢過問。何況當時很多新疆在職官員迫于各種壓力,主動或被動地也參與其中。因此,多種復雜因素的交織,以至于在清宣統元年(1909年),新疆出現過花客聚眾抗官事件。
正因為這“天時”“地利”與“人事”之便,民國新疆花客偷種煙苗的行為才會出現屢禁不止的情形。楊增新一直強調認為,邊地禁煙,勢必較內地腹省為難,一旦稍行寬縱,就極有可能因此一隅禁煙之不力,而釀成邊禍之大患,貽誤全國。但是,這種邊疆危機感,并未在實際禁煙行動中增加多么大的實際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