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分鐘的短片，沒有人情味！”

采訪／滕朝

“15分鐘的短片，沒有人情味！”

采訪／滕朝

2016年，藍莓影業(yè)和驚迷影視聯(lián)合主辦了第2屆北美華人導演短片展，短片展不做獎項評選，只做展映交流。《冬泳》是這次短片展中的入圍影片之一，也是羅迪的本科畢業(yè)作品，自掏腰包拍攝，之所以沒找投資，是因為不想浪費更多精力在電影之外，更重要的也是為了讓電影的自主權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冬泳》片長30分鐘，作為一部短片來說，這個時長不算短。導演羅迪本人也承認，自己并不是太喜歡拍15分鐘的短片，“那種東西結構性特別強，但我覺得沒有人情味，我覺得人情味是要靠一點一滴滲透的，就是像水慢慢滲開一樣的感覺，需要一個長篇的載體去做。”

手持攝影帶著攝影師的氣息

《電影》：這個短片是根據(jù)真實故事改編的，這個故事哪一點打動了你？

羅迪：我很早之前在微博看到一則很短的新聞，新聞報道里面附了一個老人近乎于癡呆狀態(tài)的大頭照，照片中這個父親身患重病卻選擇了自我犧牲，這個特別打動我。短片中我只截取了這個點，剩下90%的故事都是填充進去的。

《電影》：當時為什么選擇用冬泳這條線來貫穿整個故事？

羅迪：我寫本子的時候先有畫面，就覺得這個父親的一生跟江水一定是有關系的，那我就想怎么用江水把父女都串在一起，就想到了他們兩個曾經都在海上跑船，相依為命，父親一直想鼓勵女孩冬泳。我們到了武漢以后發(fā)現(xiàn)，冬泳其實是這個城市的一個文化習俗，跟廣場舞一樣，沿著江邊有四五個常年的下水點，每天都會有人往返于長江兩岸去冬泳，每年也有冬泳大賽，所以特別接地氣。

《電影》：故事背景為什么設定在武漢這個城市？

羅迪：當時我跑了長江沿岸的四個城市，武漢、宜昌、重慶、巫山，就是去看這個城市，最后還是覺得武漢最合適。武漢有那種霧蒙蒙的感覺，它沒有重慶那樣符號化，重慶其實也經常在文藝片里出現(xiàn)，特別有辨識度，但武漢更接地氣，很市井生活化，并且還帶著一點點年代感。

《電影》：整部短片給人感覺挺有生活氣息的，拍之前有體驗生活吧？

導演羅迪

羅迪：開機前小一個月，我們就找了一個很破的旅館住了下來，每天就是走街串巷，去看這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武漢是一個用生命在掛臘肉和衣服的地方，內衣，襯衣，外衣都是掛在天上的。當時剛過完年，他們那兒到處都是掛的臘肉。我們還去了一些快要拆了的老房子，住的都是空巢老人，他們就拉著你聊天，講述在這個樓里生活了多少年，會帶我們去他們家里看。我覺得我只是做了一個集采的工作，把生活本身的東西集中放在了一起。

《電影》：短片大部分采用了手持攝影，有點紀錄片風格。

羅迪：其實我當時非常驚訝會選這么一個故事拍，我之前喜歡的東西都是稍微唯美的，不是很接地氣，包括攝影師盧晟老師也是非常擅長拍那種很精致的東西，他是法國留學回來的，繪畫功底很深。我當時跟他定調子說這次不要拍好看，因為片中父女生活的世界不是一個特別美的環(huán)境。我說我也不要特別紀實，特別糙，因為我也不想把他們搞得特別落魄。如果說影片做完了以后觀眾就記住了你的攝影，或者某一個特別美的畫面，那就是影片的一個失敗，因為攝影沒有為影片服務好，它出挑了。而用手持攝影的時候，攝影師本身就是一個人，這個故事就是講人的故事，這樣一個人對人的傳遞，我覺得是帶著攝影師的氣息的。

《電影》：帶著攝影師的氣息怎么理解？羅迪：短片最后有一個長鏡頭給我印象特別深刻。攝影師手持拍這個長鏡頭的時候，我們有一個東西叫“大咪咪”，是從法國帶回來的一種沙包，捆綁在攝影師胸前，器材架在這個沙袋上。它不是肩扛或者是斯坦尼康，非常便攜，你操作好了就人情味很重，操作不好就特別顛。我們一開始拍了好幾條氣息就是不對，我就跟攝影師說，你自己聽一首音樂，跟著這個音樂的氣息走，結果一條就對了。他拍的時候我同時在看監(jiān)視器，雞皮疙瘩就起來了。

女主角下水后肌肉的抖動都有力量感，是真冷，不是演的

下水之前喝了一瓶小二

《電影》：女主角演得很好，是專業(yè)演員嗎？羅迪：是專業(yè)演員，這個女孩在北京演了十年戲，剛好回武漢嫁人，就被朋友推薦過來了，我當時對她特別有眼緣，我在那兒慌慌忙忙試戲的時候她就坐在遠遠的樓道里，自己搬了個板凳在那兒看劇本，特別沉得住。她本人是素食者，短片中搬豬肉對她來說是很大的挑戰(zhàn)，一開始我們給她找了一些服裝，但她覺得不太合適，就直接從賣豬肉的老板身上扒下來自己穿上了。并且，她還特別認真的給這個角色做了人物小傳。

《電影》：她有沒有為自己設計一些戲？

羅迪：在拍攝女主角為了找父親去公安局報案的那場戲時，我在那兒準備，找不到演員了，結果她在繞著馬路跑步，我說你在干嘛，她說我找我爸肯定找得很著急，我進去公安局以后肯定是氣喘吁吁的感覺，她自己做了很多功課。

《電影》：短片中有幾場冬泳的戲，是在長江拍的嗎？

羅迪：是在長江拍的，武漢有很多下水點。女主角不會游泳，我說我跟你一塊下水，下水之前我喝了一瓶小二，然后就拉著她的手，到長江里面去。在后期調色的時候，配色老師都說，她這個肌肉的抖動都是特別有力量感的，是演不來的，是真冷。

《電影》：片中父親這個角色是怎么找到的？

羅迪：王磊老師是武漢話劇團的團長，是那種人高馬大的父親，有那種父親的剛強感，但你仔細看他其實是很儒雅的一個人，我覺得有父親的那種隱忍感。所以我覺得王磊老師在那兒，這個人物就成立一半了。

每拍一個場景，其實都是一個對話

《電影》：有一個細節(jié)，女主角去找廠長預支工資，當時的構圖是女主角處于在門縫中間，為什么這么處理？

羅迪：我覺得這就是她的處境，好像有這么一個窺探的視角，不想把什么都拍的特別白，所以選了比較遮蔽性的。包括我們的聲音設計，那場戲也是很用心，我們看不到廠長，因為這場戲不是關于廠長的，但是廠長在干嘛呢，廠長在看電視，一直在換臺。一個女孩大難臨頭了，過來抓住這一棵稻草的時候，她都是沒有尊嚴的，沒有被正視的，并不是說這個廠長真的垂涎于你，對于廠長來說，我就是看著電視就能搞定。

《電影》：片子里有很多你們埋藏的設計。

羅迪：太多了，女主角一開始給她父親買早餐，父親那一碗里面都是肉，她的那碗里面沒有肉。然后有一個人過來買檳榔跟可樂嘛，她轉身，我們鏡頭跟著這個女孩，她拿完檳榔可樂回來繼續(xù)吃面，這個時候她的碗里多了肉。就是在她轉身的時候她父親給她夾了肉，但是觀眾會看到嗎？不知道，一定有沒看到的。還有就是王磊老師本身身上有一些病斑，他當時很顧慮，就說拍冬泳的戲病斑露出來很難看，我們攝影師就說這個病斑太好了。因為片中的父親也是身體有疾病的，這個病斑特別真實，都不化妝，但我們沒有著力去強調這些，我覺得它在，觀眾看到就看到了。每一個細節(jié)設計零零散散的匯聚起來，它會有一個指向性，其實就是埋在觀眾潛意識里的東西，你會感到一個魂的東西在。

《電影》：父女倆居住的臥室你們是怎么設計的？

羅迪：我的攝影師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先不要和演員溝通，把他們帶到臥室自己感受這個場景。賈樟柯書里有一句話，說每拍一個場景，其實都是一個對話，你聽這個場景要跟你說什么，你拍出來的東西對它是一個回應。在這個房間里待了很久，它的聲場，它的氣息，它的味道，它的色調，它的光感，你才會覺得你真的在這里，你來拍的時候，你就拍這里就好了，不用帶太多東西進來，我們只是把那個地方重新碼了一下，大部分設計就是它本身的。

《電影》：你們讓演員先去感受這個場景，然后再進行一些設計。

羅迪：我們攝影師當時剛得了個小女兒，他就說父女倆再怎么生活的親密，睡覺一定是要有個簾子的，我們就去做了條簾子。王磊老師說我身體不好，我的床頭肯定得有手紙，我就放了幾卷手紙在王磊老師床頭。女主角說我們雖然窮，但是我爸肯定很愛我，可能給我打一個小柜子放我的床上，讓我放點《知音》雜志，時尚雜志，化妝品什么的，我們的道具就拿一些木板給她拼了一個小柜子，還用洗澡簾的布給它再封上，再裹了一層，家里就是這么窮，一塊布又是當洗澡簾子又是打小柜子。

《電影》：還有墻上貼的吳奇隆的海報。

羅迪：女主角覺得雖然生活很壓抑，可能唯一屬于自己年齡的就是跟那個男孩短暫的小情愫。她說自己這個年齡其實是追星的，怎么著也應該有個偶像海報掛在墻上吧，就去街邊給她買了一個吳奇隆的海報掛在床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