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文/滕朝
戲劇不信命,而電影是有命的
采訪、文/滕朝


近幾年,話劇改編電影似乎成為了一種趨勢,《夏洛特煩惱》,《驢得水》都受到觀眾的強烈追捧。中國話劇金獅獎最佳導演饒曉志的《你好,瘋子》,也打響了2017年話劇改編電影的第一槍。
電影《你好,瘋子》講述了七個素不相識的人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關進了一家精神病院,遭遇各種被“逼良為瘋”的行為,七個人為了逃出瘋人院使出渾身解數。“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一個瘋子的時候,你將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瘋子?”這是導演饒曉志想在電影中討論的命題之一,但他并沒有想完全從病理學角度來討論這個問題,更多的是想從社會層面,以一種荒誕喜劇的方式諷刺現實的荒謬。
從路演開始,電影《你好,瘋子》就獲得一票明星推薦。陳坤直言:“這部電影絕對可以帶給你顛覆性感受”;李亞鵬則笑稱:“《你好,瘋子》一點也不像處女作,倒是像二婚。”

《電影》:《你好,瘋子》的故事雛形是怎么來的?
饒曉志:我看過一個意大利新聞,講精神病院有個司機,開車拉著病患去報到,路上他開點小差,下去喝酒,回來發現車上的病患跑掉了。后來他就把車開到一個地方停著,說這是免費巴士,就上來三個正常人,司機就把他們拉到醫院,對醫生說這三人是妄想癥患者,要好好對待。三個人進醫院后,A對醫生說自己學識淵博。B對醫生說,不放我出去,我弄死你。C就給藥吃藥,給飯吃飯。只有C很快就出院了,出院之后把那兩個人也救出來。
《電影》:故事最吸引你的點在哪里?
饒曉志:我對“正常與不正常”這個事有很大興趣。我們在生活中經常遇到這種“正常與不正常”的交鋒,我們需要證明“正常”的時候太多,人類總是去劃分各種界限,比如門不當戶不對,戀愛不被祝福,同性戀不被祝福,其實這種界限都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改變,這也是讓我開始做這個事的最大原因。隨著我們在排話劇,找到了一些電影命題,第一個是“全世界都認為你瘋了,你要如何證明自己不是瘋子”,第二個就是“如果全世界都瘋了,那你該如何證明自己也瘋了”,其實有這樣一些故事在里面。
《電影》:您的話劇開創了一種“紳士喜劇”的風格,“紳士喜劇”該怎么理解?
饒曉志:我覺得它就是一個標簽,沒有什么太大的別的意義。因為十年前話劇圈剛剛開始做,不是院團的民營戲劇之間就會有競爭,就會招攬生意,實際上“紳士喜劇”就是這么誕生的,就跟武當、峨眉派別一樣,為了區別開其他民營戲劇,我們給的定義是黑色幽默的、矛盾的,就是為了去傳達這種概念。
《電影》:“紳士喜劇”風格在電影中會延續下來嗎?
饒曉志:我覺得在電影中就不要叫這個了,我還是比較喜歡說荒誕、黑色幽默。
《電影》:相比話劇,電影版在故事上有哪些大的變動?
饒曉志:話劇和電影都有揭曉謎底的一刻,從揭曉謎底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兩種講故事的方向。戲劇歸到宗教,講人的內心和神對人類的救贖,有很多《圣經》的故事,充斥了大量的獨白以及詠嘆的方式。因為戲劇誕生的時候,就是演給神看的,就是跟神說我們有多苦。但戲劇的方式并不適合影像,為了視覺化呈現,我們在電影上做了很大調整,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如果把話劇直接搬到這邊,估計我自己尷尬癌都要犯了。
《電影》:整個故事發生在一個封閉空間,很容易有舞臺感,怎么處理這個問題?
饒曉志:我的想法比較純粹,我入這個行業不是來顛覆行業標準的,我一切的要求都是為了讓它營造一種電影感。但我也承認我身上有話劇導演長期帶來的慣性思維,需要跟自己作戰。電影的監制是郭帆,他是一個有電影思維的導演,所以他會把他過去一些經驗分享給我,彌補我的不足。
《電影》:這個片子最開始看像驚悚片,中間是喜劇片,最后是一個溫情的故事,有沒有明確想做一個什么類型的片子?
饒曉志:就是做荒誕喜劇,或者黑色幽默。有時候觀眾分不清喜劇和幽默,可能覺得喜劇或幽默就是哈哈大笑。伍迪·艾倫也拍喜劇,但不是爆笑的那種。我們這部片子也不屬于爆笑喜劇,它能構成喜劇的點建立在它的荒誕性上。
《電影》:整部電影的故事有點架空,是不是為了增強電影的荒誕性?
饒曉志:架空的形式在戲劇上比較多,所以說它是一部荒誕喜劇。我們通常會聽到“荒誕戲劇”,這是一個真正的流派,不像“紳士喜劇”是個標簽,但我們很少聽到“荒誕電影”,可能提到荒誕電影想到的就是《狗鎮》,但也并沒有完全荒誕到《狗鎮》那個形式上去,它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架空的,模糊時代的感覺,我們最后能達到共鳴的純粹是情感本身,而不是故事的悲慘程度本身。
《電影》:場景美術方面也有架空的感覺。
饒曉志:美術上當然也會遵循這種方式,我不要去做特別真實的環境,我也需要一點點架空的東西。所以,我們在做醫院,做家,其實在建筑結構上是有映射的,包括坍塌的時候,我們當時有一些走廊,這個需要細心的觀眾去比對這種映射。
《電影》:是一個什么樣的前后映射?
饒曉志:比如說我們都有一條長長的走廊,都會有墻上刻的字,最后包括耶穌出現,都會有一些比對,其實那都是一些小趣味。
《電影》:電影中哪場戲讓你印象最深?
饒曉志:那場下大雨的戲,那天北京接近零下10多度,雖然是在棚里,仍然很冷。那場戲演員也吃了不少苦,水打在演員身上都會冒氣,因為環境溫度比水的溫度還低。我看到萬茜有一個鏡頭跟成仙似的在那冒氣,我們在剪輯的時候都以為那鏡頭不能用了,但后來特效處理掉了。
《電影》:據說影片中萬茜有一個5分鐘的長鏡頭拍了32次?
饒曉志:我們每拍一遍是5分鐘,拍完看一遍回放又是5分鐘,看完回放再談論10分鐘,然后再拍,就這樣反反復復拍了32條,拍了一整天。這對演員的體力也是很大的挑戰,萬茜的腳就摔到肌肉撕裂,拄了好長時間拐。

《你好,瘋子》劇照:正常人與非正常人的討論總在繼續中

《你好,瘋子》劇照:金士杰的角色是一位懦弱的歷史老師

《你好,瘋子》劇照:萬茜為本片貢獻了一個極為震撼人心的5分鐘長鏡頭

《電影》:任素汐之前也演過話劇《你好,瘋子》,電影為什么沒找她來演?
饒曉志:不適合,我們找演員一定找合適的,總共35天的拍攝周期,除非制片人給我90天。如果我找一幫根本不是這個領域的演員,對鏡頭都不熟悉,也不夠有經驗的情況下我怎么完成,我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嘗試。因為我們一開始就定調子,這一部商業電影。
《電影》:演出租車司機的李虹辰是話劇中唯一保留下來的演員,他在電影中的表現挺出彩的。
饒曉志:好演員就是好演員,不論是在鏡頭前還是在舞臺上,他都有自己的判斷力。我不太喜歡一種說法:“演不了話劇的演員不是好演員”,那你說演不了音樂劇的演員算什么演員呢?這么比較是沒有意義的。在我看來,并不存在話劇演員和電影演員之分。
《電影》:花絮中還采訪了不同行業的一些瘋子,您對這些瘋子是怎么理解的?
饒曉志:我其實是想探討各有各的世界,你眼中的瘋子不見得在別人眼中是瘋子。也有觀眾問我說,為什么不去精神病院接觸一些真正的病人,但我沒想要完全從病理學來做這個電影,我更多想要探討的是這種瘋是一種社會的,少數人和多數人的,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的,它不屬于精神病的范例。包括人格分裂,對我來說更大的是自我,而不見得是人格,我只是借了這個殼。我也看過《天才在左,瘋子在右》這本書,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幫助,它可能是一個好故事,但是那個故事一定是作者畫的故事,不是真正的故事。
《電影》:電影不能像話劇那樣邊拍邊改,這部電影有遺憾嗎?
饒曉志:我覺得電影有一個好玩的地方,叫命。監制郭帆有一天跟我說,電影有電影的命。我覺得這個提法挺好,在戲劇界我們是不信命的,我們是屬于大幕拉開之前,一切皆有可能的,而電影屬于在大限將至要完成的工作。所以我覺得電影有電影的命,這個命結束了我們會期待下一個命,期待下一部電影彌補上一部的遺憾。
《電影》:據說每排一個新劇都會在合同上標注:改編權歸導演。
饒曉志:主要是為了版權歸屬的問題。第一,我愿意拍自己的東西。第二,我不愿意把這些東西給別人拍。2007年我就打算拍電影了,寫了一個劇本《爆胎》,找李亞鵬做男一號,高圓圓做女一號,王小帥監制,一切都挺順利的,但最后沒找到投資,又去拍話劇了。電影一直是我的一個興趣,我并不想說,電影一定比戲劇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要高,就是我還沒有做過電影的時候很想去做電影。
《電影》:您覺得什么樣的話劇適合拍成電影?
饒曉志:從技術上來說都能拍,但是你說我們把《等待戈多》拍電影,好像有點怪怪的,它傳達的魅力不一樣,如果我發現它是一種損失我何必要把它搬上銀幕呢?除非我缺錢,別的就沒法解釋這個行為。孟京輝的《戀愛的犀牛》,我認為不應該改為電影,但是它也能改,就是拍兩個人的愛情,它也有故事,但拍成電影味道全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