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腳板”走出的忠誠

撰述/牛作治歐陽大名

【綠蔭心語】

“鐵腳板”走出的忠誠

撰述/牛作治歐陽大名

在美麗的梅里雪山與世外桃源“墨脫”之間有個地方被稱作“雪域小江南，這便是察隅了。這里的地形五花八門：高原、峽谷、山地、草地、密林、沼澤……既造就了境內獨特的山水風景，又不乏“鬼山”、“千層梯”、螞蟥區等讓人聞風喪膽的惡劣環境。

駐藏邊防某團自20世紀50年代進駐察隅以來，始終堅守著“老西藏”傳統精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默默守護著千里邊防線的安寧。

巡邏的苦與樂，得之滋味者莫過于邊防官兵，究竟巡邏路上有何風景?且看下面一組巡邏日志。

巡邏第一天

凌晨5時30分，巡邏隊出發了。

由于地形限制，途中只有幾個固定的宿營點，官兵們每天必須在特定時間前趕到規定地點。

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雖然換上了雨衣，但腳就難免“遭殃”了。為什么不穿作戰靴?原來，巡邏路途遠，幾天下來雙腳會被磨爛，官兵們只好穿輕便一點的作訓鞋。鞋子濕了，到營地后再用火烤干，第二天照樣可以行軍。

官兵們的速度很快，雖然背著平均50斤以上的物資，有的甚至達60斤以上；把我這個只帶了個相機的書呆子遠遠拋在了后面，帶隊的教導員李志怕我迷路，讓新戰士周國慶陪著我。我感到自己成了隊伍的累贅。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作為軍人，我不能當逃兵。

路上，小周不停地給我巧克力，說下午4點左右才到宿營地，中間不吃午飯，吃巧克力可以補充體力，這是他們多年的經驗。不知是吃了巧克力起了作用，還是疲勞期過了，接下來的半天走起來也不覺得累。但很快來了新的難題。3個多小時后，路斷了，路基被雨季的泥石流沖得斷斷續續，時有時無。我們只好在亂石堆上直著往上爬，小周每次都先把我推上一個平臺，自己在后面擋住，生怕我滑下去。快12點的時候，前面終于出現了一條羊腸小道。道路非常窄，有的地方只有一腳寬，一邊是懸崖峭壁，我看了一眼便雙目眩暈起來，不敢再看。

雨下下停停，我們的衣服濕了干，干了又濕。出發前幾天準備的段子，我已經沒力氣給大家講，只剩下了低頭走路、抬頭喘氣。下午4點多，隊伍到達了當天的宿營地。我到的時候，簡易帳篷已經搭好，炊事班已經開始埋鍋做飯，官兵們各忙各的，有的警戒，有的找柴火，有的給大家烤衣服鞋襪。參加巡邏的分區嘉央副政委正組織各組的負責人開會，總結一天的巡邏情況，部署第二天任務。我不好意思地躲到三班的篝火旁烤起了自己的鞋子。

潮濕的地面、陰冷的空氣沒能阻止我的睡意，被哨音叫醒時，已是第二天早上6點半，炊事班已把早飯做好。

巡邏第二天

本以為爬了一天山，今天該走平地了，但遠處的知拉山讓我明白，昨天只是個開始。小周介紹說，知拉山，藏語即是“鬼山”的意思。聽這名字，我心中不免增加了些許恐懼感，不是真怕鬼，而是它讓我明白，前面的路會更加兇險難走。果然，剛走不到5公里，離知拉山腳還有近10公里的地方出現了一座獨木橋。細窄的木橋，湍急的河流，看著官兵們一個接一個輕松地走了過去，我的心里卻一點都不輕松。還好，前面的戰士過去時，已經把一根繩子拴在了橋兩頭，我緊抓繩子一點一點向橋對面挪動，腳下的洶涌波濤無情地沖擊著我的視覺和聽覺。

到山腳下時，已過中午，午飯照舊是邊走邊吃巧克力、面包。山腳下是一片凍雪，踩在上面感覺很硬，但經驗豐富的李教導員不斷提醒大家注意雪窟窿，我才知道這里危機四伏，不敢有絲毫怠慢。小周告訴我前年巡邏時就有老兵掉進了冰窟窿，營救花了好幾個小時。我聽出了一身冷汗，腳步愈加謹慎。好在凍雪面積不大，不到半個小時就走過去了。這一段最難的還是攀爬近似懸崖的陡坡，一邊是懸崖峭壁，一邊是訇然瀑布，令人望而生畏。

正當我慶幸爬到山頂時，發現上面還有一座山，這樣連續出現了6次，小周才告訴我前面是最后一截路了。眼前的景象讓我明白了“鬼山”的真正含義：天上烏云密布，亂石堆一望無邊，四周寸草不生，整座山全無生機，除了大石頭就是小石頭。凍雪是這邊唯一給人留下好感的東西，由于水壺結冰，氣喘吁吁的我見了雪就往嘴里塞，感覺這雪比山珍海味還要可口。

為了在天黑前到達宿營地，官兵們都在拼命往前趕。我雙腿開始打顫，不怎么聽使喚了。但或許是因為身在這個集體之中，我被注入了一股力量，驅使我四肢并用向前挪動。“打死都不能掉隊”的信念最終讓我緊緊跟住了隊伍。

氣溫越來越低，如果說早上還處在綠樹紅花的“夏天”，現在便到了寒冷刺骨的“冬天”，雖然行動不便，小周和我還是穿上了大衣。石頭上結了一層薄冰，很滑，小周帶著我沿著石塊之間縫隙中的凍雪慢爬。一頭被削尖的竹竿事先已準備好，每人一根，我感覺有點累贅，早就扔在了半路上，現在才發現它對征服“鬼山”有多么重要。小周只好先自己爬一米多，再用竹竿拉我一米，速度顯得更慢了，前面已看不到一個人影。

下午3點多，“鬼山”終于被我們踩在了腳下。山頂風很大，官兵們都躲在石壁后休息，但仍感到刀刮一樣的風襲。平時的禁酒令在這里“解禁”了。官兵們紛紛拿出“珍藏佳釀”，小周帶的是小瓶的二鍋頭，那是我這輩子喝過最甜最美的酒，喝完整個人都暖和了不少。清點完人員、裝備，補充好體力，我們開始下山，體能好的官兵甚至開始一路小跑往山下沖。

“上山容易下山難”。“鬼山”背面仍然是灰蒙蒙的烏云和生硬的亂石堆，不一樣的是這里的凍雪比另一面多。坡比較緩的地方，我們就屁股坐在地上溜下去，由于是邊境，我不敢大聲叫喊，否則我會幸福地吹幾聲口哨。下午5點左右，我們趕到了宿營地，各項工作有條不紊展開。

巡邏第三天

又休息了一晚，我的腿似乎恢復了活力，對于前方早有耳聞的“千層梯”也是躍躍欲試。離開宿營地約半個多小時，前面出現了一片松樹林，小周說樹林往里走約一兩百米就是“千層梯”。正走著，前面卻有3個人迎面走來，原來下士黃萬恩突發心臟病，鄧醫生和戰士趙正鵬送他返回。之后每天宿營時，大伙兒便用電臺了解小黃的病情和后送情況。當得知小黃病情穩定，正在縣醫：治療時，大家懸著的心都松了下來。

站在“千層梯”的邊緣，終于見到了它的“廬山真面目”。所謂“千層梯”，就是戰士們用樹枝修成約70到100厘米的小木棒，在山坡上每隔一步用木楔子固定一根，防止人滑下去。原來這里每天都有山雨，地面始終是濕滑的，如果沒有這些“臺階”，人會直接滑下萬丈深（。竹“拐杖”這時候的作用更加明顯了，小周把“拐杖”給了我，自己又到樹林里砍了一根木棍。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挪著。前面戰友不時有腳下打滑的，一會兒工夫，幾身迷彩服就與山體的土黃色融為了一體。正慶幸自己無恙時，我也連摔幾跤，變成了泥人。

說是“千層梯”，但它明顯不止1000層，稱為“萬層梯”也不為過，一行人足足走了一個多小時。漸漸地，我們進入了一大片叫不出名的草叢，草都一樣高，兩米左右。人走在草叢中，全身都被打濕了，經驗豐富的官兵都穿上了雨衣。越往里走，地上的水越多，直到看到前方的沼澤地。

出發前，李教導員曾說過，走過沼澤地后，腳指甲會變黑，要幾個月才能恢復。大多數基層官兵的腳指甲在服役期間是好不了的，因為他們每年要多次參加這樣的巡邏，指甲還沒好完就又要巡邏了。很多沒結婚的官兵說，休假時不敢穿涼鞋，怕“臟”腳指甲引起誤會。

沼澤地一直延伸到原始森林中，一直到宿營地，300多平方米的宿營地像是被沼澤包圍的一個“小島”。這里離目的地還有半天路，傷病員不再往前走，統一在這里宿營休整。休息半小時后，一支精干的小分隊重新編組繼續向前走，我卻打了“退堂鼓”，選擇了留守。

巡邏第四天

中午時分，小分隊回到了營地跟我們會合。此時，會抽煙的，不會抽煙的都點上了兩三支香煙，本以為這是邊防官兵特殊的“禮節”，但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我傻眼了。

小分隊官兵一上“島”全都脫了個精光，留守人員開始給他們遞上已點燃的香煙。基本上是每人一支煙，往“裸男”身上點去。原來，前面不遠處就是螞蟥區，官兵們正在用煙把吸血的螞蟥燒出來。小周說，進入螞蟥區前，大家會用食鹽把脖子、手腕這些裸露的部位擦一遍，把領口袖口扎緊，但無孔不入的螞蟥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鉆進了身體。我也點了一支煙幫李教導員驅螞蟥，這時才發現，他身上居然布滿了螞蟥叮過的傷疤，他說這些傷疤一般都要幾年才能好，有的甚至要更長時間，甚至會留下永遠的疤痕。我不知道一天來小分隊有怎樣的經歷，但從他們的描述和疲憊、遍布傷痕的身體上，我知道那是最難走的一天。

簡單休整后，隊伍恢復來時的編組，踏上了返回的路。官兵們歸心似箭，到了第7天，官兵們已經沒了疲憊感，居然一路小跑起來，此時的營區對他們的吸引力太大了。當看到遠處山腳下的一片綠樹紅瓦時，大家知道就要到“家”了，腳步又加快了。等到了有路的地方后，很多戰士開始吼叫著狂奔起來，此時的巡邏路似乎已經變成了“幸福路”。

巡邏結束后，我邊泡腳邊想，這些邊防官兵真是無愧“鐵腳板”這一稱號。如果有一天這里也修上了寬闊柏油路，不再用雙腳巡邏，今天的“鐵腳板”放進了歷史館，大家會不會懷念這種巡邏方式?我想，至少我會的。因為這一雙雙“鐵腳板”融入的是60多年來上萬熱血青年對祖國的忠誠，留給一代代青年軍人的是信念、堅韌、勇敢，還有幸福。

責任編輯：武麗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