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吳振鋒
徐曼娜的書法及女性書寫
文
_吳振鋒
多年前,我在“全國第八屆書法篆刻大展”培訓班上認識的徐曼娜。這些年中,極少往來,我卻一直關注著她。關注的理由不僅因為書法,而且因為女性。在陜西,女性書家能在全國各種展事中取得成績的人不多,即使置諸全國視野,徐曼娜也是寫得好的那一族。徐曼娜因高考落榜而選擇了書法。以書法謀生存,對一個男性來說都不容易,何況一個農村女子。對她而言,等于自己為自己選擇了一條艱辛的人生道路。然而她用自己的聰慧與堅忍狀寫了成功,從而,一再證實了這一選擇的正確。成功的標志不僅僅在于她入展,也不僅僅在于她用書法改變了命運,更在于她在藝術上所取得的實實在在的收獲。
早先,徐曼娜苦練了一手書寫的本領。為了生活,她經歷了艱苦的磨煉。朔風呼號,她爬上幾米高的腳手架在墻上為人寫廣告,雪子抽得滿臉生疼;酷熱溽暑,烈日炙人,使她更多了些堅毅而少了女子本該有的嬌氣。有時出門在外,免不了男權社會隱晦曲折的壓抑與郁悶,然而,挺住意味著一切的可能。不言其苦,隱忍成就了堅強,不是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嗎?不成魔,何以成佛呢?因了她的堅忍不拔,不改初衷,她的藝事也在一步步走向成熟。全國第八屆書法篆刻大展上,她的一幅魏體楷書“遂使豎子成名”,一時間成為圈內外的新聞。有一種說法,延河邊的張紅春,渭河邊的蕭淑娟,涇河邊的徐曼娜,三個陜西女性書家一時成為書壇亮點。別忘了,前兩位都是已然成名的書家,而只有徐是“小荷初露尖尖角”。如果做個較比的話,徐更有意味。張以行書見長,走的是帖學的路子,流利妍美,優雅不俗;蕭見長于小字楷書,以魏唐為宗,清麗雋永,精致細密。二者皆具優美氣質,大約屬于陰柔一脈。而唯獨徐曼娜,從魏楷出,剛健稚樸,婀娜多姿,方圓雜糅,騰挪有度,頗有壯美意趣,基本上屬陽剛一路。她作品中的活脫,往往為時下一些長于北碑的書家所不及。“活脫”,既富于生命感,又富有詩意的書寫性。它有機地將帖學的理念融入碑體結構中。這些都有可以稱道之處。之所以做此比較,且激賞三位女性書家,更重要的是她們引發了我關于女性書寫的一些思考。

2.徐曼娜 張岱湖心亭看雪45cm×45cm2015

3.徐曼娜 元好問詩杏花180cm×45cm2015
在中國當代歷史上,性別平等的概念波及整個人文視野,女性與男性平等的權利一直在“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旗號下得以維護,因此,各行各業都出現了“鐵姑娘”與“女強人”。這或許是歷史的進步,然對于“鐵姑娘”“女強人”的說法,我一直不以為然。文學作品或者其他文化產品中出現的“鐵姑娘”,雖然“體格健壯,性情開朗”,似乎沒有性別差異的中性人并不可愛。應該看到,男性與女性是人類性別的兩極,它不具有等級特點的縱向關系,而是一種橫向的依存關系。“對于任何人來說,最基本的平等就是不追求享有同另一個性別的人相同的權利,而要擁有并保持不同的權利,這些權利同自己的性別相適應,也同時得到另一性別的人的尊重。”(法國露絲·伊里加蕾語)因此,性別平等并不意味著消除性別特征,而意味著尊重性別差異。作為社會角色而言,我倒以為女性要找到身為女性的價值,就不能為自己的角色所拘囿。將這一有關女性書寫的哲學話題延伸至書法藝術領域,我則以為,女性書家與男性書家在書法面前是平等的。在審美評價中,如果在書家之前加上“美女”二字,則既是對書家的不尊重,也是對藝術的褻瀆。女性書家的審美趣味不一定都要趨向陰柔,也可能趨向陽剛。這是藝術家審美選擇的權利,只要適性就好。我曾見到一直與個性氣質擰著干的女書家,不悖逆天性天心,作品也有違天機,徒費了日月,也降低了應該抵達的高度。一個人在審美取向上找到合宜適性的藝術語言與價值坐標是困難的,對于長于直覺敏感的女性書寫者來說往往比長于理性的男性可能更難抵達。因此,在藝術上與其倡導“性別平等”,無如尊重性別差異,尊重個體的審美選擇,則標志著“文化多樣性”存在的可能實現。到那時,“女性書家”這一稱呼也該告別了,這才是對書法對性別的尊重。
我想,徐曼娜給我們的啟示正在于此。首先,她是一個女性,她身上的那一份勇氣與擔當,頑強與堅忍,并不是其他女性書家所共有的,正是生活賦予她生命特別的饋贈。她可以“不讓須眉”,但畢竟集母親、妻子、女兒等角色于一身。這種剛柔相濟的品質一定是實現她審美理想的個性資源;其次,徐已然是一個成熟的書家,盡管她在藝術的路上尚有一段不短的旅程,但她的堅定與自信已經為她鋪設了光明的前途。如果有什么提醒的話,我倒覺得她應該從認識自己性別特征入手,進一步開發女性的天質。就是說,此時的她需要一次心靈的解放,得來一次出走,然后再堅定地朝著心中的那一個夢想前行,才可能抵達。禪家有個故事講道:“探珠宜靜浪,動水取應難。定水澄清,心珠自現。”一個人如果定水澄清,內在的寶珠才容易得到。愿以此作為期許。
2013年6月30日于長安萬廬
約稿、責編: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