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若傷
一
或許在和唐宋的關系里,夏末從一開始就處于下風。他們相識于法院,夏末是原告的代理律師,而唐宋是被告的辯護律師。
之前夏末沒與唐宋打過交道,但是唐宋的大名她早有耳聞,聽說他有力挽狂瀾的本事。那場官司,夏末到底是輸給了唐宋。
不打不成交,她和唐宋就這樣認識了。
提起那場官司,夏末有點忿忿地說:“真想不通,男人絕情起來怎么就這么恩斷義絕,寧可花大筆金錢請律師,也不肯多分點財產給原配妻子?!?/p>
唐宋搖頭:“幼稚,你難道不知道嗎?這個世界永遠都是男人的天下,他不過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他不會被女人牽著鼻子走。錢都是他賺來的,憑什么要平分一半給她呢?你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p>
夏末覺得他的說法很可恨。但是唐宋對她的追求卻是很熱烈而執著的,還充滿了霸氣。只是在整個的交往過程中,兩人總是在唇槍舌劍地辯論。唐宋對這種相處方式很滿意,律師出身的他從不吝于雄辯,而且樂在其中。他說:“兩名律師的生活就應該是這樣的,不然我們的專業豈不荒廢了?”
二
結婚買房子是唐宋家出的錢,房產證上當然也是唐宋一個人的大名。來自偏僻農村的夏末看起來衣著光鮮,出入開車,但實際上她銀行卡里的存款少得可憐。因為她要供養體弱多病的父母以及正在上學的弟弟和妹妹。
婚后,唐宋對她也不錯,但是他的大男子主義越發顯露無疑。比如他從來不肯下廚做飯,衣服脫下來總是隨手一扔,即便他下班早,他也會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玩游戲或者看書,等著夏末回來做飯。
這讓夏末有點生氣,同樣都要工作,憑什么她就應該包攬所有家務呢?而且她逐漸發現,法庭上邏輯嚴密言辭犀利的唐宋,在家里經常蠻不講理胡攪蠻纏。每次起爭執他都是最后的勝利者,因為夏末無法跟一個根本就不講道理的人講清道理,只能繳械投降。
在一次比較激烈的沖突過后,夏末發現自己開始缺乏安全感了。那段時間夏末因為輸了官司本來心情就不好,那天她回來得很晚,可是唐宋依然是躺在沙發上抱著平板電腦玩游戲,屋子亂糟糟的,她有些氣憤。
見夏末回來,他埋怨她:“你怎么才回來啊,我都餓了。老婆,快去做飯,我今天想吃三鮮餡餃子?!?/p>
夏末生氣地說:“我又不是你的保姆,憑什么要天天給你做飯???”
唐宋頭也不抬:“女人本來就該洗衣做飯呀!不然我娶老婆干什么啊?”
“誰規定女人就應該洗衣服、做飯、伺候男人啊?我也有工作的!”
唐宋仍舊專心對付著電腦游戲,心不在焉地說:“就你那工作,三天兩頭輸官司,不做又有什么關系,誰請你那才叫有眼無珠呢,還不如回家來我養你算了。”
夏末心頭騰地升起一股怒火,她承認他確實比她有天分有能力,不需要多努力就可以運籌帷幄,名氣也比她大得多??墒撬懿涣怂耆枳约旱哪芰?,還是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
她一把奪過他的電腦,用力摔在了一旁:“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p>
他正玩在興頭上,趕緊起身去撿電腦,她一腳把電腦踢到老遠,擋著他不讓他去撿。
他火了,大吼—句:“你給我滾開!”
她愣了片刻,然后轉身沖了出去。她一邊開車一邊流淚。他對她的怒吼反映出了他的心聲,房子是他的,他有權力隨時趕她走。這讓她意識到自己如同寄人籬下,要看人臉色過日子。或許即便是在婚姻里,沒錢沒房的一方也是缺少底氣的,可以被對方呼來喝去。
她從這一刻起,迫切地想要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她必須為這個目標奮斗。
當天晚上,唐宋就滿世界地把她找回來了。他誠懇地向她道歉,說自己態度不好,以后一定改正。關系雖然緩和了,但是在夏末心里卻已經恢復不到最初了。
夏末的工作越來越忙,她做了好幾份兼職,每天早出晚歸。
唐宋雖然改了不少,但是他的生活態度和處世哲學以及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朝一夕根本無法改變。
有一天夏末路過一家咖啡館,正好看到唐宋和一位身材高挑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一同走進去。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笑,女子還面朝唐宋露出甜甜的笑容。
夏末的心里感覺有點疼。
夏末出差了一個星期。她沒主動給唐宋打過電話,他也只是給她打了兩次電話而已。
回來的時候,夏末也沒有提前通知他。他不在家,屋子仍舊一團糟。她默默地收拾了半天。直到天黑,他還是沒回來。她想,看來她的出行給他行了不少方便。那么就讓他們永遠方便下去吧。這半年以來,夏末瘦了不少,但是終于攢夠了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如果他需要,她可以馬上讓位。
電話響了,唐宋的聲音里充滿疲憊:“老婆,你哪天回來啊,我都想你了?!?/p>
夏末心里冷笑,這是在別的女人懷里想我呢?她不動聲色地揭穿了他的謊言:“我回來了,就在家呢?!?/p>
唐宋在電話里一愣:“怎么沒告訴我一聲啊,我去機場接你啊?!?/p>
夏末說:“不用了,你那么忙,還是不要煩你了?!碧扑斡悬c小心地說:“老婆,跟你說個事兒哈,你別擔心,已經沒事了,就是,爸爸前幾天干活的時候摔壞了腿,住院了,我一直在醫院里照顧他呢?!?/p>
夏末吃驚,心想,怎么沒人跟我提起呢?
唐宋似乎清楚她在想什么,說:“媽媽給你打電話了沒打通,就打給我了,我直接就趕到這邊醫院了,沒跟你說起,也沒讓他們告訴你,怕你擔心。還好不太嚴重,你放心休息吧,明天再過來?!?/p>
他們居住的城市離夏末他們家的縣城醫院還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她確實不能連夜趕過去了。
第二天,趕到醫院的夏末發現唐宋正在用小便器給農村岳父接尿呢,而且臉上毫無嫌棄之色。
好吧,這種事情做女兒的確實不便插手,只能任由他去做了。
她說:“這幾天辛苦你了?!?/p>
他白了她一眼:“矯情,自家人還來這一套?!?/p>
四
夏末想了幾天,還是對唐宋說了自己準備買房子的事。
唐宋問:“咱們家房子這么大還不夠你住的?為什么還要買房子?”
夏末微笑:“我想擁有屬于我自己的房子。”
唐宋看了她一會兒:“敢情你這半年多以來早出晚歸地忙活,就是為了賺錢買房子?”
夏末不語。
唐宋不解:“我說夏律師,既然咱們是夫妻,是一家人,你用得著跟我分得這么清嗎?還自己攢錢買房子?你很有錢嗎?你的弟弟妹妹還在上學呢,你父母身體都不好,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你的錢省下來補貼他們不應該嗎?”
夏末說:“我只是為了再吵架的時候被人家趕出去之后好有個去處,不至于流落街頭?!?/p>
唐宋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腦袋:“我說你也太記仇了吧,不過一句氣話而已,你就為此發憤圖強了?真有你的。”
他起身去了臥室,一會兒拎包出來了,拉著夏末不容質疑地說:“走走走,你跟我走?!?/p>
夏末跟著他上了車,以為他帶她去民政局。可是她發現他來到了房管局。
夏末問:“來這兒干什么?”
唐宋說:“干什么?房產證上加名,省得你個敗家媳婦再買—套房子來浪費!”
夏末搖頭:“我不要,那是你的?!?/p>
唐宋拖著她:“連我都是你的!”
出來的時候,唐宋說:“怎么樣,這下安心了吧?”
夏末說:“那個女人是怎么回事?”
“哪個女人?”唐宋一臉狐疑。
“就是那天跟你一起進咖啡館的那個。”夏末跺腳。唐宋不滿地說:“跟我一起進咖啡館的女人多了,我知道你說那個?”
夏末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唐宋一把摟過她:“不管哪個女人我都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肯定都是我的客戶。走吧,小心眼兒,趕緊回家給你爺們兒做飯去,我餓了。這些天伺候你爹沒把我累死,我必須讓他閨女好好補償我。”
夏末清楚,唐宋的大男子主義肯定改不了,日后他們的婚姻生活還是少不了矛盾和摩擦。但是,就將婚姻這場無厘頭的官司進行到底吧。
(郭旺啟摘自《分憂》2017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