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阿達

桂文亞 文

巨人阿達

桂文亞 文

一進教室，我就感覺氣氛有點兒怪。平時，大家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上早自習，今天不一樣，好多人圍著蔡靜美，聽她手舞足蹈地形容：

“他的頭大得像個西瓜，兩個大黑洞鼻孔好可怕，走起路來咚咚響，而且像一座山那么高呢！”

“嗚哇！”大家不約而同地叫起來。

“哎呀！反正我說不清楚，到時候你們自己看啦！”

“看什么？”我好奇地湊過去，拍拍她的肩膀。

“我們在說一個巨人，他在馬戲團表演，能用牙齒咬斷麻繩。”

放學后，我、尹青、阿紅，還有幾個男生，都決定到蔡靜美家去，看看那個新搬來的巨人鄰居到底有多可怕。

“就是那個人！”我們一群人剛拐進巷口，蔡靜美就緊張地指著槐樹下一個高大的黑色背影說。

我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不錯，真是一個巨人。從背后看，就像一座會向前移動的小山。他每跨出一步都很沉重。“去前面看看他長什么樣？”菜頭推推阿紅，阿紅扭動著身體表示不敢，就去推尹青。大家在巨人后面推來推去，不知道誰的力氣那么大，一把將“狗熊”推到了巨人的屁股上。

“哎喲！”“狗熊”大叫一聲，摔倒了。巨人緩緩地回過身來，我們嚇得四處亂跑。遠遠望去，巨人那張長方形的大嘴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也不知道是在高興還是生氣。“狗熊”像蝦米一樣彎在地上。他看見巨人伸出手來抓他的時候，差點兒嚇昏過去。

“小朋友，摔疼了沒有？”

巨人說話了，然后像老鷹捉小雞似的把他給提了起來，而且像擺一個跌倒的玩具小錫兵一樣把他給“放正”了。“我叫巨人阿達，身高兩米二，是沈常福馬戲團的大力士。不過，我是一個很笨的大力士，咬麻繩把門牙咬斷了，所以也叫缺牙阿達。”巨人阿達張開他的嘴給我們看，真的缺了一顆門牙。

“巨人阿達，你爸爸媽媽也和你一樣高嗎？”尹青大膽地發問。

“不，我們家只有我這樣。因為我生了巨人病，就是在腦下垂體長了一個腺瘤。這個瘤會過度分泌生長激素，使我一直長，一直長……”

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仰著的脖子酸酸的。我有點兒失望，這個阿達很和氣，一點兒都不可怕嘛。可是又有一點兒高興，因為他不會吃小孩，我就可以跟他玩了。

自從巨人阿達出現以后，我對其他事情都提不起什么興趣了。每天一下課，就興沖沖地和其他同學去找阿達。他有時候在，有時候不在，如果在的話，他多半是端一把大木椅在大樹下打瞌睡。他的大腦袋垂得好低，睡得好沉。他的衣服舊得泛白，藍布外套少了好幾個扣兒，有一顆脫了線，菜頭大膽地去拉，一下子就掉了。菜頭還用狗尾巴草去戳他的大鼻孔。

“阿——嚏！”阿達睜開了眼睛，收住茫然的眼神，終于搞清楚是我們這一群小鬼。

“聽說你會咬斷麻繩，咬給我們看看。”

“麻繩在馬戲團里。”

“你真的咬得動？麻繩很硬啊！”

“不信來看！”阿達說。

后來我真的去馬戲團看過阿達的表演，他看起來好高，好勇猛，那截麻繩在他的巨掌中，好像一條很乖的小蛇。阿達慢慢張開大嘴，對準麻繩……哇！斷了！全場掌聲如雷。

“告訴我麻繩的秘密！”第二天一下課，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阿達用他的大手，拍了拍我的小腦袋瓜，說：“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最近，我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見到阿達了。老樹下的那把椅子老是空著。到了周末，我決定去他家里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他曾經請我們到他住的地方玩過一次。屋子很小，卻擱著一張好大好大的鐵床，占了整間房的一半，床頭亂七八糟地掛著好幾件大衣服、大褲子。

我和同學們坐在大床上，一邊晃著腿，一邊聽他說話：“大個兒有大個兒的好處，就是人人都覺得你特別，容易引起注意。可是做起事來很麻煩。你們看，衣服、褲子、鞋都要定做。我真不明白，為什么東西都這么小，為什么不做大點兒？”

“因為你是巨人阿達嘛！”我們哈哈大笑。

阿達家的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他躺在床上，吃力地抬起眼皮，一直斷斷續續地咳嗽。

“生病了？”我慢慢地靠近他，心里有點兒怕，“看醫生了嗎？吃藥了嗎？”

阿達搖搖頭，拿起一個空鐵杯，咕嚕一口就把水喝光了。原本好大的一張臉，顯得干干黃黃的，像風干的橘子皮一樣。

“家里沒有人照顧你嗎？”“我的親人都去世了。”

“朋友呢？可以聯系

他們，請他們來幫忙啊！”

“我不要別人可憐！”阿達費勁兒地撐起身體，想靠坐在床頭。他嘆了口氣說，他有個老朋友，從去年開始，以合資購買土地為由，陸續向他借了很多錢。

“可是不久他就失蹤了，怎么找也找不到。那是我大半輩子的積蓄啊。”他的話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兩顆發亮的淚珠從眼眶里掉下來，落在起滿毛球的毛巾被上。我呆呆地聽著，看著他紫色的嘴唇上干裂的紋路，腦子里亂糟糟的。

“回去吧，孩子。我沒問題，會自己照顧自己的。”阿達吃力地挪動著自己沉重的身體，向我笑了笑，那神情卻使我想起了漫畫書里的“哭鐵面”。

我低下頭，掩好門，走了出去。

迎面一陣冷風，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臉頰冰冰的，這才發現自己也哭了。

選自福建少年兒童出版社《 班長下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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