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氣廳官在政援商陷迷局

戚劍

為友經商，發動官場朋友圈

經營廣告業務發家的楊洪在揚州知名度很高，光揚州就有三家公司。后來為了拓展業務，他還把公司開到了北京、上海。楊洪能在商界如日中天，一路鼎力相助的季允豐可謂居功至偉。

楊洪出生于南通農村，文化程度不高，早年在鄉下小鎮靠修理摩托車謀生。1999年，不甘心一輩子從事體力活的楊洪，找到在揚州從政的親戚周成，準備出門闖世界。

為了幫楊成積累人脈，周成經常帶他參加一些體面人物的飯局。在一次飯局上，楊洪認識了當時在揚州做領導的老鄉季允豐。就這樣，在季這棵政界大樹護佑下，楊洪開始了自己一帆風順的從商之旅。

楊洪是個頭子活絡的人，為了巴結季允豐，當時并不寬裕的他三天兩頭約季吃飯，而季也漸漸對這個小老鄉有了好感，兩個人慢慢熟悉起來，成了無話不說的知己。

季允豐很講朋友義氣，他決定幫助這個老鄉，季允豐建議楊洪創建一個公司。很快，一個以經營廣告業務為主的實業公司成立了。如何把公司發展壯大？季允豐經深入思考，最終他決定利用自己的官場朋友圈，全力幫助楊洪。

那個年代，政府為了宣傳，經常會搞一些廣告宣傳和慶典活動。起初，季允豐就利用自己的關系，介紹一些廣告業務給楊洪的實業公司做，后來干脆直接把自己官場的朋友資源直接介紹給楊洪。為了照顧楊洪的生意，季允豐經常帶他參加自己的飯局，參加這些飯局的人大多是揚州市、區各部門的領導。季允豐一般會在飯局上直截了當地介紹說楊洪是他的老鄉，希望大家在廣告業務上給予關照。

2006年，季允豐榮升揚州經開區管委會主任，楊洪的事業更是如日中天。早年揚州經開區廣告業務一直是由另一家廣告公司做的，季允豐來后不久，在一次例行檢查中說這家公司工程做得不好，要求換一家單位來做。季雖然未明示，但下邊人由于知道他和楊洪的關系，于是就心領神會地把廣告業務轉給楊洪的公司做，停止了與原合作公司十多年的合作關系。后來揚州經開區要申報國家級開發區，廣告業務量猛增。為確保肥水不流外人田，當時季允豐約各個部門領導吃飯，把楊洪叫上，要求他們照顧楊的生意。楊洪也是個精明的人，每次宴請這些領導吃飯，都把季允豐請到場撐場面。部門領導們于是都心領神會，紛紛把重要的廣告業務交由楊洪承接。

其實，他們這么做也有“難言之隱”。季允豐當時是管委會主任，按照慣例，涉及全區性的重要廣告工程審批、工程結算，都需要報經主任同意。在這種背景下，楊洪的實業公司不斷發展壯大。2006年季允豐擔任經開區管委會主任后，每年在經開區都能做到幾十萬的業務，從2007年起到2014年，年業務收入更達到200多萬元。

2007年，楊洪跟季允豐說他準備和澳門的一個老板到揚州做投資，需要好的地塊。季允豐向楊洪推薦了揚子江邊上的40畝工業用地，并讓經開區分管招商的副主任宋華與楊對接，關照出讓土地價格便宜一些，稅收政策上也要給予優惠。最后楊洪如愿用每畝8萬，總共300多萬元的價格，將這塊40畝的工業用地拿到手。半年后，揚州市政府對該地塊重新規劃，季允豐好人做到底，幫助楊洪按上報項目審核后的價格將地塊高價轉讓給經開區，并順利得到了由經開區支付的700余萬元的大筆經濟補償。

為了幫助楊洪，季允豐不光廣泛發動官場下級朋友圈，還經常動用自己的上級朋友圈，為楊洪謀取更高層次的發展。2000年六七月份，經季允豐介紹，楊洪結識了時任江蘇省交通廳廳長的楊衛澤和其在省高速公路指揮部任職的妻子，促成楊洪拿到了京滬、滬寧等高速路邊的廣告牌業務，公司發展一下子上了一個檔次。

季允豐這么熱心地幫助楊洪，其實也是有原因的。當時公司成立時，他就以自己親戚的名義出資5萬元，成了公司“隱名”股東。從2001年到2013年，并未參與經營的季允豐共分得分紅款70萬元人民幣。

幫忙不收錢，巧妙隱設官商利益鏈

季允豐熟悉官場規則，自我保護意識極強，從不主動收受別人給予的好處。他幫了楊洪這么多忙，卻從沒主動找楊洪報銷過任何個人開銷，而對楊洪事后以感謝名義送來的好處，季也大多拒絕。

季允豐斂財的高明之外，就是人為切割在政援商與經濟回報的聯系。通過幫別人辦事積累感情，且不立即收受好處，以取得對方信任；在時過境遷后，在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求助對方，主動接受對方對自己的“幫助”。季允豐自作聰明地認為，這樣一碼歸一碼，在對官商利益鏈作人為切割之后，就可安心斂財而不受追究。

國內某大型家具企業的老總李亮早年就與季允豐熟識。2002年，李亮在揚州市邗江區選了塊土地，準備建設家具商場，實地考察后發現位置不理想，于是打電話給時任揚州市經貿委主任的季允豐，請其幫忙調換。季允豐立即找到邗江的領導打招呼，最終李亮如愿更換到了位置更好的土地。李亮當時很感激季，覺得他夠朋友。

2003年12月，季允豐任揚子江集團總經理期間，揚州商城被揚州發改委劃歸集團管理。2004年，李亮計劃在邗江開發家具賣場，并想入股揚州商城，于是再次求助季允豐。季允豐立即組織集團開會討論，雖然最終因為價格的原因沒有談成，但李亮從中看出季比較賣力，發自內心地感激季的關照。這兩件事季允豐都幫了李亮的忙，卻沒有收受一分錢的好處。但事后季允豐在女兒上學、購房等個人事務上主動找李亮幫忙，從而巧妙完成了官商利益鏈的二次利益輸送。

對楊洪的忙當然也不能白幫。2009年年初，季允豐女兒報考南大研究生，準備在學校旁邊租套房子住。季允豐找到楊洪，楊洪趕往南京，出資8萬余元，在某小區幫其女兒租了一幢公寓。后來季允豐找到楊洪，提出房租由自己來付。楊洪對季說，你也是我公司的股東，這點錢就由公司來出吧。“楊洪這么說只不過是找個理由，讓我易于接受他變相送給我的好處。”季允豐事后說。2009年，季允豐在揚州某小區購置了一套別墅，2011年上半年準備裝修，打算鋪設環保地暖，但地暖地板在當地買不到。季允豐想到楊洪在北京有公司，就打電話求助楊洪。11月，楊洪將季訂購的地板送到了他的新房子里，并進行安裝。楊洪幫季支付30余萬元貨款。

“合法斂財”，收錢總要找名分

“切割”利益鏈是季斂財的第一大護身法寶。第二大護身法寶就是，收錢總要找名分，即找一個自認為合法的名義，給自己收賄行為披上貌似合法的外衣。恰恰就是這貌似合法的外衣讓季允豐放松了警惕，自作聰明地認為只要沒有在幫助別人時當場收錢，就不會受到法律的追究，從而一步步滑進自己設下的財富迷局。

季妻劉慧是某高校的領導，早在2000年就與李亮相識，李亮比較認可劉慧的學識，請她做企業的戰略顧問，劉慧答應了。2000年年底，李亮邀請季允豐夫婦參加他的企業年會，結束時拿了一個企業專用的紙袋子給季允豐，說是給劉慧的講課費，共5萬元。

季允豐對錢比較敏感，覺得還是搞份協議比較好，到時候可以講得清楚。于是在季的提議下，2001年11月，劉慧與李亮的公司訂立了咨詢協議，約定由劉慧為李亮的企業提供企業戰略規劃咨詢，咨詢期5年，咨詢費每年5萬元。當年年底李又支付了5萬元，2002年李亮公司總部搬到了上海，劉慧就不再去搞咨詢服務了，協議就不了了之了。事后季允豐解釋說協議本身就是為了形式上能使李亮的企業給錢的時候，有個合適的理由。

2005年5月，季允豐女兒要參加高考，季希望她能夠上南京大學，不過按照女兒當時的成績，估計考不上南大。后經咨詢，得知如果高考成績達到江蘇省一本線而達不到南大錄取分數線的話，還有個進南大的辦法，就是通過社會上的知名企業向南大捐助一筆費用，獲得校董資格后，捐助企業就會獲得一個推薦上南大的名額。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點招”，當時捐款最少要50萬元。后季跟李亮說了女兒想點招上南大的事，李亮聽后心知肚明，表示由他的企業向南大捐助，成為校董后，把點招名額給季的女兒。2005年6月，季的女兒分數出來，正好過了江蘇一本線，但未達南大錄取線。于是季讓其妻劉慧聯系李亮辦理了相關手續，由李亮的企業出了點招費50萬元人民幣，其女兒也憑借這個點招名額如愿錄取南大。

事后，季允豐覺得點招費直接由李亮的企業出不妥，得找個合適的理由掩人耳目。后來他又想到了咨詢費的事，認為咨詢協議是個護身符。季允豐事后說，因為有了這個協議，他妻子劉慧就可以看成是李亮企業的員工，這樣李亮出資支付點招費，幫助員工孩子解決入學問題就順理成章了。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季允豐一廂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2003年上半年，季允豐跟李亮說想在南京某小區買套房子，供女兒上學時居住。李亮說他2002年在那個小區買了幾套房子的，如果季要買的話，可以按照當時購房時的原價轉賣一套給他們。2004年2月，雙方以82萬余元的價格，辦理了房屋買賣手續。季允豐當時認為，自己按原價全額支付了房款，應該不存在受賄問題。因為那個房子靠近南京某景區，房價上漲很快。經江蘇省價格認證局認證，季購買時的市場價格為119萬余元，季從中獲取了36萬余元的差價款。2009年，季允豐如法炮制，以李亮購買時的原價10萬元，從其手中買到配套車庫。經認證，當時車庫的市場價為28萬余元，季這筆車庫交易少支付18萬余元。

因提拔被舉報，退贓不留死角

2012年下半年，季允豐迎來了個人政治生命中令人歡欣鼓舞的時刻，上級提名季允豐為揚州經開區黨工委書記人選！為此，上級組織部門多次來揚州考察。然而事與愿違，在考察公示期間因有人舉報季沒能上位成功，反而成了季允豐落馬的導火線。

當年12月底，上級組織部門公示了一批提拔省管干部的名單，名單上沒有季允豐的名字，季允豐明白是有人舉報的原因。“提拔沒通過，說明紀檢部門可能在調查自己的問題了，必須慎重對待。”季允豐事后說。加之后來組織上有人找季允豐談話，其中涉及季的經濟問題、舉報問題和生活作風問題，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季具有極強的政治敏銳性，直覺告訴他形勢不妙，必須想方設法把收受他人的錢物抓緊處理好。

為掩人耳目和重燃被提拔的希望，季允豐開始積極退贓，只要想到的都退。那段時間他反復想自己在經開區做過的事情，在腦海中梳理和哪些人有過直接權錢交易及不正常往來，哪里存在問題，決定將一些不該拿的東西或者應由自己支付的費用全部退還出去。

“每想到一樁事情，覺得可能有問題，可能會留下把柄的，就及時處理掉，借此來規避組織上的調查。”季允豐事后說。楊洪無疑是季允豐的退贓大戶，2013年年初，季允豐“亡羊補牢”，把30多萬的地板款付給了楊洪。為了把證據做得天衣無縫，季還授意楊洪讓北京那家地板供應商出具一張發票給他。季允豐收受楊洪的大部分財物，都在2013年以后的時間集中退還，有的在2013年年初沒有想起來的，到后來想起來了，就集中在當年七八月份至2014年三四月份退還給了楊洪。

2014年8月，季允豐了解到有關部門到南大調取其女兒點招的相關資料。季允豐不清楚這種情況是否違法，后到網上查詢發現這種行為也是受賄犯罪，南通、常州有過類似的案例。這時他慌了，擔心被查處，于是想把錢退給李亮，但咨詢懂法律的朋友得知，此時再退已經沒用了。于是就跟妻子商量，繼續用妻子劉慧與李亮企業的咨詢協議作護身符，把對方企業為自己女兒支付點招費，假想成是自己妻子作為企業員工享受的福利。為了應付調查，還指使劉慧把那份咨詢協議送給李亮備案備查，以證明妻子是李亮企業的員工。

東窗事發，假想護身符未能自保

然而，季允豐自作聰明地為自己攬財編造的各種名分和他精心設計的各種護身符，最終并沒能保護自己。2015年2月，中央紀律監察部網站發布消息，經江蘇省委批準，揚州經濟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季允豐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2015年12月，常州市人民檢察院就季允豐受賄一案，向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法院認定，被告人季允豐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李亮所在公司謀取利益，以明顯低于市場的價格向李亮購買房屋、車庫，應以受賄論，受賄數額按照交易時當地市場價格與實際支付價格的差額計算……法院經審理認為，被告人季允豐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為他人謀取利益，數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季允豐的行為構成受賄罪，證據確實、充分，指控罪名成立，法院予以采納。

因被告人季允豐有自首、真誠悔罪、積極退贓等情節，依法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據此，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16年12月6日，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人季允豐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50萬元。追繳的“VACHERON CONSTANTIN”牌手表一塊、“FRANCK MULLER”牌情侶手表一對、贓款人民幣1778371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

季允豐當庭悔罪表示，自己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主要是熱衷于同學圈、朋友圈，官商不分，將手中的權力變成了神奇的搖錢樹，在為朋友謀利的同時自己也謀取了私利，在不知不覺中相互結成了利益鏈，最終是幫了別人卻毀了自己。

（文中人名除季允豐外均為化名，未經作者許可不得上網、轉載）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