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哈哈
阿公,是我們這里對爺爺的稱呼,十年了,我沒再叫過這個稱呼。你看他多壞,花了十年的光陰買了我的童年,還要讓回憶對我的余生糾纏不休。
我在家里是大長女,爹娘生我的時候正好處于不怎么負責任的年紀,生完直接把我扔給了大阿公,拍拍屁股去打工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懷疑我不是他們親生的,而是被拐賣的富家女。
大阿公人很好,農村重男輕女,他卻沒嫌棄我是個女孩。八大姑惋惜地說:“可惜潘家這一輩,長孫不是個男孩啊。”大阿公聽到后急忙安慰:“至少長得像男孩啊!”跪求我當時的心理陰影面積。大阿公喜歡叫我東來,寓意是大阿公的男神——毛澤東來了(寶寶心里苦,寶寶不說話)。
我還沒上學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和大阿公住在大山里的。夜黑風高,唯一一盞煤油燈只能吃飯時間使用,蛙叫蟲鳴是天籟之音,狗吠狼嚎是奪命追魂曲。唯一浪漫一點的就是有漫天的螢火蟲飛啊飛,可是我不能追啊追,要問為什么,大阿公答曰:“因為有蛇啊。”
白天,我看著大阿公把木板門拆下來,拿出其中一塊較結實的木板放到門檻上,陪我玩一會兒蹺蹺板后就吆喝兩條狗給我當保鏢,打發我去門前那棵木瓜樹下玩沙子。我一玩兒就是一天,大阿公一勞作也是一天,我們都沒覺得厭煩過。傍晚大阿公回來時,他先是裝模作樣地一腳踩進我挖好的陷阱,明明只是過了他腳踝的坑,他卻假裝摔倒,夸我好厲害竟然能把坑挖得這么深。晚上不到八點,我們就上床睡覺了。我躲在大阿公的懷里,問:“樹林深處有老虎嗎?”“有!”“那獅子呢?”“有!”“那老虎和獅子誰的肉好吃?”“……我們的肉應該挺好吃的。”想想那會真的很容易滿足,豬油拌飯加醬油能讓我連吃三碗。
后來到了我上學的年紀,大阿公就決定搬到縣城來。我從山里的翠花變成了祖國的花朵,大阿公從種田的農民變成了賣米的小販。唯一不變的是,我們還是很快樂。幼兒園每星期都會給聽話的學生發一張老師自己做的小紅旗,這成為了我最期待的事,因為大阿公每次都會特別自豪地把我高高抱起,讓我把小紅旗插進他準備好的玻璃瓶里,然后給我一毛錢買辣條(好吧我承認這才是重點)。我因為學不會兩位數乘法被爸爸媽媽責罵后,是大阿公不厭其煩地教我教到了晚上十二點,最后無奈嘆氣:“東來,你像阿公,我還是教你怎么逃學不會被打吧。”我把掀女生裙子的男生暴打一頓后,他看著我被抓花的小臉蛋說:“東來你真漂亮,和四爺爺養的大花貓一樣!”
我的沒心沒肺,一直持續到三年級。大阿公變得越來越瘦,時常肚子疼得吃不下東西,販米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醫院一檢查,胃癌晚期。此后,他經常咳血,媽媽不讓我接近他,說是會傳染。
后來他真的走了。
我媽媽讓我跟老師請假辦理喪事的時候,我還開心地覺得自己可以兩天不用上學真好。想來可笑,大阿公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我沒哭,他下葬的時候我也沒哭,可是在沒人會溫柔地把我打結的發結梳開后,在獲得獎狀沒人會夸獎我后,在知道癌癥不會傳染后,我哭得再大聲,那個寵溺地給我五毛錢讓我買五包辣條的大阿公再也不會出現了。
十年一品溫如言,我只要我的大阿公。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