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
現在的西醫,嚴格地說應該是現代醫學體系,是伴隨著工業革命科技昌明的果實。如果單講中西之別,那么,曾經有過一個很長的階段,所謂的西醫,還真的不如中醫。即使按現代醫學的角度,中藥的某些成分,也是有治療作用的,而針灸,不管經絡是否真實存在,有治療作用,也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在17、18世紀之前,歐洲的醫生,只有兩種本事,一種是灌腸,一種是放血。不管什么病,只要病人找到頭上,先灌腸,灌腸不行,就放血,一次不見效,就放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好幾升。現在我們不能說,灌腸和放血,一點效用也沒有,如果碰上對癥的,也許也會有點用。但是,對于多數患者來說,得了病(一些人已經病了多時),原本身體就弱,這樣放來放去,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呢,只能加速其死亡。
所以,那個時候的醫療界(如果真有這樣一個界的話),病患的死亡率特別地高。醫生和非醫生,專業的差距并不大,就在于如何操作灌腸,以及在什么部位放血。因此,醫生每每是教士的兼職,正經的時間做禱告,業余時間才治病。作為教士,在修道院或者大學里學習時,醫學就是他們的必修課之一,只是學的東西實在有限。
只是,中世紀的醫學,比起古希臘和羅馬時代,是大大落后了的。羅馬時代,醫生雖說還沒有完全從神職人員那里獨立出來,但大體上,已經被人視為一個專門的職業。由于醫生有時還兼劊子手,殺了人之后,具有職業精神的醫生,每每會解剖尸體,所以,古希臘羅馬帝國時代的醫生,對于人體結構的了解,已經達到相當高的水準。至于治療手段,已經會用一些礦物植物的藥品,還會做一些簡單的手術。同時,醫生開始講究醫德,著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直到今天,依舊是西方醫生所必須遵行的。
羅馬帝國覆滅,而且覆滅給了蠻族,順便就把自己的文明給葬送了。自然,醫學也開始了大倒退,退回到了低水平的巫醫階段。只是由于羅馬帝國唯一的基督教遺產的殘存,才使得醫生沒有完全蛻變成蠻族的巫醫,而是跟教士的職業,結合在了一起。這樣結合的好處是,在古希臘羅馬時代,病人沒有被治好,人們多少是會怪罪醫生的,但是在中世紀,人們只能歸之為天命、上帝的意志,病人和家屬祈禱不夠殷勤,態度不夠虔誠,抑或干了什么得罪神明的壞事。
由于在基督教里,唯一沾了神性的女性供奉對象,是圣母瑪利亞(在神學里,瑪利亞一般說來,是不具備神性的),而人類的天性,總是覺得女性心腸軟,比較好求,所以,這個在神學中并無神性的人物,得到了信徒最多的禮敬。在歐洲各地,圣母堂遍地,圣母的雕像,大多金碧輝煌。毫不夸張地說,如果不是后來的宗教改革,在天主教的視野里,僅僅出借了一副肚皮的圣母瑪利亞得到的供奉,絕對超過耶穌,也超過上帝。人們禮敬圣母,無非是因為這是一個女性的神,理應具有母性的慈悲。這個慈悲的雨露,應該會灑在久病不愈的人頭上。可以說,在那個時代,最大的醫生,不是別個,就是傳說中的圣母瑪利亞。
治病的另一個途徑,是朝圣。人們成群結隊地定期到耶路撒冷,到瑪利亞的故鄉。這個目的地有點遠,而且經常被異教徒所占據。所以,圣徒的遺體,也被認為有治療作用,到任何一個被認為出現過神跡,出現過圣徒的地方去朝拜,也是歐洲人熱心的事兒。朝圣,有大半的目的,是為了治病。所以,各地的朝圣隊伍里,經常會抬著病人長途跋涉,每每人還沒到,就已經一命嗚呼了。所以,病人的家屬,經常會代替病人到圣地祈禱。
當然,現代醫學也不能否認,良好的精神狀況確對疾病有治療作用,所以,虔誠的祈禱,艱苦跋涉的朝圣,人只要真的很虔誠地信上帝,信耶穌,崇拜圣母,在有些時候,還真的可以起到緩解病痛的作用。這一點,跟中醫要求被治療的人要有“信”,其實是一樣的。
西醫傳入中國,實際上是通過傳教士這個中介的。西醫在很多時候,都是一種傳教的手段。只要一個村子里的人,有人的破爛病(中醫治不好的病)被傳教士醫生的醫術治愈了,那么,信徒就會自然產生了。如果得病的恰好是一村的士紳,那么,一村人都有可能變成教徒。當年北京周圍的好些教民村,就是這樣產生的。幸虧,當中國國門大開的時候,西醫已經開始現代化了,否則,就憑中世紀教士們手里那點三腳貓功夫,基督教在中國,是很難打開局面的。據傳教士自己回憶,他們的治療經歷有時都神了,一點酒精和奎寧,就能產生特別大的療效,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吃驚。
可以說,曾經的西醫和中醫,實際上都是一種傳統醫術。這樣的醫術,都存在一個轉型問題。無論中西,轉型之后,主流的醫學,只能是現代醫學。而傳統醫術的一些成分,還是可以保留下來。畢竟,無論宇宙的大世界,還是人體的小世界,人類都還沒有探索清楚,不解之謎還有很多。保留一點傳統醫術,作為對付疾病的補充,無論如何,都是有益的。■
(陳文清薦自《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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