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逐漸消失的天堂

楊小亞

“香格里拉”之爭

1933年，英國倫敦的麥克米蘭出版公司出版了英國小說家詹姆斯·希爾頓的長篇小說《消失的地平線》，書中描繪了一個離天空最近的——或者說建在天上的神奇國度中，有一個隱匿的國中之國香格里拉。它隱匿在青藏高原的某處，傳說，在那里，太陽和月亮就停泊在你心中。令出版商和作者本人始料不及的是，此書立刻在歐洲引起了轟動，并很快暢銷世界。

作者拋出了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幻境，讓那些在都市文明中彷徨和失落許久的、或許正在經歷中年危機的靈魂們，突然有了冒險的念頭和追尋的目標。從此在全球范圍內形成了一股尋找理想王國的熱潮。西方人開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尋找香格里拉漫長而又艱苦的旅程！

而世界屋脊周邊的國家和地區，也拉響了一個長達半世紀的“香格里拉”爭奪戰。20世紀50年代，印度、尼泊爾、不丹等國出于發展本國旅游的需要，都聲稱“香格里拉”在他們境內。1956年，印度國家旅游局向世人公布，位于印度喀什米爾喜馬拉雅冰峰下的巴爾蒂斯坦小鎮是“香格里拉”，隨后40多年里，巴爾蒂斯坦小鎮吸引了大批旅游者前來觀光，為印度創造了至少7億美金的旅游收入。

上世紀90年代末，時任中甸縣（后改為香格里拉）縣委書記的齊扎拉，毅然從縣財政中擠出了360萬元用于“香格里拉”的考證與研究，并祭出了更絕的一招：將中甸的地名直接改為“香格里拉”，將尼泊爾、不丹和印度都甩在了身后。2001年經國務院批準，同意中甸縣更名香格里拉縣。當時，民政部某位官員說：“這是給迪慶送去了500億人民幣！”

此后，迪慶又提出了“大香格里拉”區的概念，隨后昆明至大理、麗江、迪慶成為國家級的八條黃金旅游線路之一。

凈土還是后花園

大理、麗江、香格里拉，一度成為了都市小資們逃避喧囂，尋找自我，卸下一切俗世的欲望和偽裝，聆聽自己內心聲音的凈土。然而隨著越來越多游客的紛至沓來，凈土變得越來越嘈雜，文藝青年的小眾樂土變成了必去的大眾目的地。

隨后，凈土的指向轉向了西藏。人們去那朝圣，去那找信仰，找真諦，找自己。都市雜音太多，人們去人煙稀少的物質單純的地方，尋問自己到底要什么，有幾年最常聽到的關于西藏的一句話就是，“從西藏回來以后，我/他整個人就變了”。

天堂必須不能輕易與人間對接，“凈土”的一個指標之一就是要難以到達，所以交通不能太方便。但是隨著青藏鐵路的開通、酒店的入駐，旅行線路的完善，去西藏變得越來越容易實現，西藏成了大眾旅游地。

于是山高水遠、小國寡民的尼泊爾取而代之成為了“小資的后花園”。

尼泊爾是個全民信教的國家。這里的宗教氛圍非常濃厚，到處都有大大小小的神廟神龕以及虔誠的信徒。甚至自家門前用紅土抹上一個圈，中心放點米粒、提卡和鮮花就是一個神龕了。與其他宗教國家不同的是，尼泊爾信眾將印度教和佛教的概念，混以萬靈論的元素以及瑜珈，共同構成了尼泊爾人的信仰。可能正是由于這一原因，在尼泊爾很少發生宗教沖突。在印度，宗教問題是一個主要的社會問題，而在尼泊爾，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卻能和平共處。

按照佛教和印度教的傳統，尼泊爾加德滿都地區的女孩在青春期前都會經歷挑選，從中選出一位“活女神”，接受民眾朝拜。這個地位會一直延續到她們月經初潮到來，然后被其他人取代。

尼泊爾是佛祖釋迦牟尼的誕生地，199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尼泊爾的藍毗尼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據說佛祖的后裔至今還生活在尼泊爾的加德滿都山谷，而中國高僧法顯、玄奘去“西天”取經，這個“西天”并非指現在的印度，而是到佛祖釋迦牟尼誕生地藍毗尼（現今尼泊爾境內）禮佛求法。光這一點就足以驅使世界各地的游客來尋求生命的意義了。

產業單一基礎薄弱

地理條件成就了尼泊爾得天獨厚的寧靜與靈氣，但也造成了產業單一的問題。尼泊爾是典型的農業國家，基本沒有現代化工業體系，國家經濟基礎極為薄弱，長期依賴國際援助，是世界上最不發達國家之一。旅游業是尼泊爾國民經濟的重要支柱產業之一，尼泊爾旅游業起步于上世紀60年代初，也就是尋找 “香格里拉”最火的時候。2014年旅游業為尼泊爾直接創造就業崗位487000個，旅游業從業人數占到尼就業總人數的3.5%。創造國民生產總值（GDP）1716億盧比，占到GDP的8.9%。

在尼泊爾人眼中，中國游客都是土豪，尼泊爾街頭隨處可見店家為了招攬“中國土豪”打出的廣告語，特別要注明店內有的免費無線上網，可供來自中國的游客上微信發朋友圈。

然而經濟發展和生態破壞是“天堂”們面臨的一貫問題。局外人們一直希望“天堂”永遠保留那副自然、原始、人跡罕至，這樣太陽和月亮才能穿越俗世的塵埃停留在他們心中。而對于生活在那里的人們來說，吃飽肚子，削弱貧富差距卻是最大的追求。

尼泊爾生態非常脆弱，這個國家還嚴重缺水缺電，即便是首都加德滿都只能維持半天的供電。尼泊爾政府在伯特科西河上建設水電工程遭到了一些愛好自然之趣的人士的反對，這條河位于中尼邊界附近，是世界上公認難度最大的激流皮劃艇河段。旅游業者說波特科西河上的一個主要的皮劃艇河段將會干涸，一旦水電工程建成，就不可能再成為世界級的皮劃艇勝地。

據《中外對話》，迄今，尼泊爾政府已經批準了74處水電項目的建設和發電，預計總發電能力為180萬千瓦。另外還有52個項目正在辦理審批手續。其他受到激流皮劃艇發燒友們青睞的河流也將受到其中一些水電工程的影響。尼泊爾每年接待的游客多達60萬人，而且還在不斷增加。其中大多數人都想在喜瑪拉雅山中徒步旅行或者參加探險旅游活動。數十年來，這些游客一直是尼泊爾經濟的活力源泉之一。

政府關于電力的承諾也得到了尼泊爾民眾廣泛的公眾支持，在今年初的一次水電峰會上，巴布拉姆·巴特拉伊總理提出了一個轟動一時的口號：“民主+水電=新尼泊爾”。現在，如果誰敢在尼泊爾對水電工程提出質疑，就會被扣上反發展的大帽子。

不過由于政治動蕩和官僚作風，多年來尼泊爾的水電發展停滯不前。

除了經濟開發，人口增長、砍伐樹木令尼泊爾的生態進一步惡化。事實上，尼泊爾還是受全球變暖影響最大的11個國家之一，據尼泊爾內閣環境部長塔庫爾-沙爾瑪在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上介紹說，“由于冰川融化，在尼泊爾境內出現了大量的冰川湖泊，它們隨時都有潰決的危險。由此引起的洪水頻發、山體滑坡、氣候變化、干旱少雨等其他惡劣影響一直都是近些年來困擾尼泊爾的最大問題，這都對我們的農業體系產生很大的影響。盡管我們不是氣候變化的始作俑者，但我們卻深受其害。”尼泊爾的鄰國，同屬“香格里拉”系的不丹也正在經歷同樣地威脅。

尼泊爾離或許還沒有成為都市狗都需要去“打卡”的大眾旅游地，但隨著生態破壞和經濟發展，恐怕“后花園”的桂冠還會落到其他地方，可惜的是，可供選擇的地方越來越少。

“這個國度有太多矛盾的事物存在了。我不能簡單斷言它是美麗的，我也絕對無法說它是一無是處的臟亂差；我不敢說它是天堂，但是呆在山上的時候，身心確實是無比舒暢的；這里有奸詐狡猾的商人，也有純樸的山民；有腐敗的政府，也有歡樂慶祝節日的人民……我該怎么形容這個國家呢？是的，這是一個正在消失的天堂。”一個從尼泊爾旅行回來的姑娘在游記中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