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門當”話“戶對”

葉桂郴

2016年，本人帶著項目組去某縣考察傳統(tǒng)村落。當?shù)氐目疾旖M向?qū)А⒁晃幕墒轮钢淮泵鞒ㄖ箝T上方的門簪說，這是“戶對”；指著門下面的門墩說，這是“戶對”。并說古代女方相親，首先看男方家的“門當”和“戶對”的數(shù)量，就能判斷男方的門第高低和家境好壞。

一查網(wǎng)絡，關于“門當”“戶對”的解釋和評說的文章和帖子鋪天蓋地。百度百科收錄了“門當”和“戶對”兩個詞條：門枕石叫“門當”，門框上方突出的一對木頭門簪叫“戶對”，它們一對在下，一對在上，便是“門當戶對”的由來了。并曰：“文官的家用圓形的‘門當，武官的家用方形的‘門當，所以大老遠一看，就可知道這家的主人是文官還是武官。‘門當有大有小，大小由宅第主人的身份、財勢而定。”“古時三品以下官宦人家的門上有兩個門當，三品的有4個，二品的有6個，一品的是8個，只有皇帝的皇宮才能有9個，取九鼎之尊之意。”

其實，“門當戶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聯(lián)合結(jié)構成語，“門”和“戶”分別是門和窗戶，“當”和“對”是一個意思，就是“相當”“差不多”。“門當戶對”是說兩家的門第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基本相當，是可以結(jié)親的物質(zhì)基礎。

把“門當戶對”想當然地拆成“門當”和“戶對”，并和相親時的家境考察扯在一起，并無甚依據(jù)。因為，“門當”和“戶對”如果能表示門第高低和家境好壞，相親時就應該“看”門當、“數(shù)”戶對才是，可是現(xiàn)代漢語里從來沒有“門當”“戶對”被看和被數(shù)的句子。

為了徹底辨正“門當戶對”，筆者試著從歷時的角度進行梳理，結(jié)合漢語辭書進行分析。

第一，檢索了從先秦到民國時期，包括經(jīng)、史、子、集在內(nèi)的3000多種文獻，發(fā)現(xiàn)最早使用“門當戶對”一詞的是唐朝的《敦煌變文集》，共出現(xiàn)兩例，分別為“長者護彌答日：此則門當戶對，要馬百匹，黃金千量，青衣百口，口物百車。”“彼此赤身相奉侍，門當戶對恰相當。”

3000多種典籍中，共出現(xiàn)“門當戶對”205次，語境大多是明清小說中描寫男女雙方關系，都是男女門第相當?shù)囊馑肌Ｆ澚信e幾例“門當戶對”句子如下：

元·劉唐卿《白兔記》：“不如嫁個門當戶對的，也是了當。”

元·王實甫《西廂記》：“雖然不是門當戶對，也強如陷于賊中。”

明·吳承恩《西游記》：“想這等一個女婿，也門當戶對，不怎么壞了家聲，辱了行止，當真的留他也罷。”

清·曹雪芹《紅樓夢》：“我們奶奶原也是見過這姑娘的，且又門當戶對，也就依了。”

毫無懸念的是，全部的3000多種典籍，沒有發(fā)現(xiàn)一例“門當”或“戶對”單獨使用的語料。

第二，考察了《爾雅》（我國第一部詞典）《辭源》《辭海》《漢語大辭典》《漢語方言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最具代表性的漢語詞匯工具書，《爾雅》有《釋宮第五》，但由于成書年代較早（西漢以前），沒有（無法）收錄“門當戶對”及“門當”“戶對”。

其他基本辭書中“門當戶對”“門當”“戶對”及相關的收詞情況為：

《辭源·戌集·門部》（商務印書館，1998）收錄了“門當戶對”，解釋為“門第相當”。以“門”作為詞頭的雙音節(jié)詞條收了門戶、門楣、門闌（門檻）等，以“戶”為詞頭收錄有“戶口”“戶限”“戶庭”“戶牖”，沒收錄“門當”和“戶對”。

《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沒有收錄“門當”“戶對”，且不知出于何因，連“門當戶對”也沒有收錄。收錄了和“門”有直接關系的雙音節(jié)詞“門限”“門第”“門戶”“門楣”，和“戶”相關的雙音節(jié)詞“戶限”“戶庭”“戶牖”等。其中的“門楣”一詞的釋義為：“門戶上的橫木。舊時顯貴之家門楣高大，以門楣比喻門第。”

《漢語大詞典》收錄“門”為詞頭的語詞329個，如門宇、門坎、門枋、門桄、門徑、門楣、門楹、門閩、門環(huán)、門檻等；收錄“戶”為詞頭的語詞72個，如戶限、戶限為穿、戶品、戶扃、戶鉤、戶樞、戶閾，該詞典沒收錄“門當”和“戶對”。

《漢語方言大詞典》收錄全國主要方言區(qū)及次方言區(qū)的詞匯。和“門”“戶”有關的主要是門墩和門檻：對“門墩”的稱呼可謂五花八門：西南官話叫“門斗”；閩語和吳語叫“門臼”或“門幞”，冀魯官話叫“門枕”，粵語叫“門碘”，唯獨沒有叫“門當”的。對“門檻”的稱呼有：戶山、戶枚、戶欄、戶墊、戶謙、戶楞、戶碇、戶檻等。唯獨不見“門當”和“戶對”。

《現(xiàn)代漢語詞典》收錄了雙音節(jié)的“門楣”“門第”“門斗”“門墩”、“戶口”“戶頭”“戶牖”和“門當戶對（解釋為：男女雙方家庭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相當，結(jié)親很合適。）”，沒收錄“門當”“戶對”。

以上可見，“門當戶對”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兩家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狀況懸殊不大。“門當”和“戶對”從來沒單獨使用過，不是兩個名詞。把“門當”和“戶對”拆開解釋，純粹以訛傳訛，混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