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狼群 沒有章法 沒有技巧 卻打動了馮小剛

采寫／滕朝

重返·狼群 沒有章法 沒有技巧 卻打動了馮小剛

采寫／滕朝

熟悉狼文化的人都知道，世界上還沒有一條由人養大的狼放歸荒野后能夠存活下來的。但李薇漪卻解決了動物學家都無法解開的難題，成為將人養的狼成功放歸狼群的第一人。

或許是與狼待久了，李薇漪身上具備很多狼的特質，嗅覺十分靈敏，采訪中，她聞到了《電影》記者身上有貓的味道（家里的確養了一只），就在記者驚訝之余，她說，茫茫草原上，沒點真本事，根本就活不下來。

把狼成功放歸草原之后，她和男友亦風歷時6年時間，將之前長達1000多小時的影像素材精剪成一部98分鐘的紀錄片《重返·狼群》。雖然片子看起來很業余，沒有什么專業技法，但卻貴在真實，在里面你會看到不一樣的狼和不一樣的草原。

第一章 相遇

李薇漪第一次見到小狼時，小狼已經奄奄一息了。

2010年4月，李薇漪去若爾蓋草原寫生，聽牧民講到新近關于狼的故事。有一頭公狼踩到捕獸夾之后自行咬斷腿逃生，后來被獵人追到殺死，狼皮掛在牧民帳篷外面。母狼看到狼皮，每晚跑到村里哀嚎，沒過幾天就“殉情”了——吃了獵人投放的有毒誘餌。牧民把當時母狼晚上哀嚎的錄音放給李薇漪聽，淚水都涌出來了，聲音太悲。

住進了李薇漪的家，家里面就極其的零亂。沙發上好多破洞，到處藏著吃不完的肉，家里面味兒也很大，一到晚上，格林就剛開始開始嚎，它通過電視學會了嚎叫。

格林作為狼的野性慢慢顯露出來。每當格林看到電視中母狼出來，都會沖到電視前，想和電視中的幼崽一樣圍著母狼，但是沖到電視面前就過不去了，它就很難受，圍著電視前前后后地找。晚上還會做噩夢，爪子胡亂地撓。夢醒之后，就靜靜看著外面，特別孤獨，排遣心中孤獨的唯一方式就是嚎叫。每當這時，李薇漪都會把窗戶關嚴。

在成都住了快三個月，李薇漪明顯感到格林融不進這座城市，每天趴在落地窗邊看著樓下的水池，看天上飛的鳥。按理說，小狼20天就該出窩了，但格林都三個月大了還困在公寓里，這讓李薇漪也很苦惱。

在獒場，格林學會兩件最重要的本領。第一，學會了自己抓獵物；第二，學會如何跟像藏獒這樣的大型猛獸相處。

剛來時，藏獒們一天到晚把格林當球踢，每天被咬得遍體鱗傷。面對比自己大好幾倍的藏獒，格林慢慢學會臣服，夾著尾巴做狼。它先是跟藏獒的頭兒搞好關系，其他藏獒欺負它的時候，它就躲到頭兒的肚子下面。

后來，格林與藏獒兄弟們相處得越來越好。有一次，格林被隔壁的藏獒首領給咬了，藏獒兄弟們不干了，帶著格林沖破鐵皮墻去報仇，這場藏獒混戰傷亡慘重，給獒場帶來很大損失。李薇漪只能離開獒場。

<<李薇漪學母狼叫，小狼崽跌跌撞撞站起來朝李薇漪走來。李薇漪把小狼崽捧起來，本能激發出母性，“我覺得我得救它”。當時小狼崽體力嚴重不支，草原上條件太差留下必死無疑，李薇漪決定把它帶回成都。>>

李薇漪想到當初撿到格林的那片草原，她給那兒起名叫“狼渡灘”。那片地方有一些沼澤、小湖、水泡子，非常美，到處都是食物，扎下帳篷，隨便都可以活下來。但李薇漪還是把草原想簡單了。一天走著走著，突然有一只金雕從天而降抓格林。當時把李薇漪嚇壞了，狼不是頂級嗎？獵手怎么成了獵物？她第一次意識到草原沒有想象中簡單。

李薇漪還從牧民那得到一個信息，母狼留了一窩小狼崽，被其他牧民抱走了。根據牧民提供的有限信息，李薇漪找了三天，終于在一處牧民家找到被抱走的狼崽，只剩下一只還活著，顫顫巍巍。李薇漪學母狼叫，小狼崽跌跌撞撞站起來朝李薇漪走來。李薇漪把小狼崽捧起來，本能激發出母性，“我覺得我得救它”。當時小狼崽體力嚴重不支，草原上條件太差留下必死無疑，李薇漪決定把它帶回成都。

李薇漪給小狼取名“格林”。自從格林李薇漪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路，回草原。

第二章 野化

李薇漪投奔一個在草原開獒場的朋友。她當時還沒有把格林放歸狼群那么大膽的想法，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獒場有10畝地，周圍一圈圍墻，格林在草原上奔跑獵食，沒多久獒場里的鼠兔就被格林逮沒了，李薇漪只好帶格林去獒場外面找獵物，吃完再回獒場。

草原上還有其他未知的危險。有一天早上出門，李薇漪算好了包里的食物可以吃的天數，這些天完全可以走出去。她用望遠鏡看到遠處有一家牧民，只要走到牧民那，就可以換很多食物。結果，那個領地的一匹狼趁李薇漪出去的時候，偷偷溜進帳篷吃光了所有食物，只剩下銀行卡、手機、相機、錢。

李薇漪和格林彈盡糧絕。幸虧這時候，格林還可以捕獵鼠兔，李薇漪趕緊弄點火烤著吃掉。熬過幾天等到有信號的時候，李薇漪給男友亦風發了一個信息：我在草原，我餓。然后給了一個定位。

第二天，亦風就帶著食物趕過來了。李薇漪看到亦風就如同《甲方乙方》中葉京飾演的土大款躺在窯洞上等待葛優來接他一樣。李薇漪也聞到了亦風身上的燒雞味，搜出來，跟格林搶。

《狼圖騰》的作者姜戎說過，由人養大的狼放歸荒野后能夠存活下來的概率幾乎為零。李薇漪對于能否成功放歸格林也沒有把握。很多專家都表示應該在夏季放歸，食物多，存活率高。但李薇漪的觀點恰好相反，夏天雖然食物多，但狼大都處于散群狀態，以個體形式存在，“獨行俠”比較多，小狼很難融入，缺乏野外生存能力，很難存活下來。到了冬天就不一樣了，沒食物，一只狼放不倒牦牛，只能團體作戰。這時候所有的散兵游勇都會受到歡迎。

其實，在夏季的時候，格林有過一次失敗的重歸狼群的經歷。八月的一天，李薇漪在草原發現有一只單獨的野狼，鼓勵格林加入它。第二天，格林一瘸一拐的回來了，腿上被咬了一個洞。李薇漪解釋，那頭狼肯定覺得格林是個累贅。

格林被成功放歸草原，是一個奇跡

經歷過這次失敗的放歸之后，格林成熟了很多，它好像發現自己以后應該走哪條路，每天起早貪黑去捕獵。它自己在野化自己，為走這條路做準備。

第三章 重返

李薇漪見到狼群是在冬季，有十來只。

這與李薇漪之前的猜測完全吻合。當時李薇漪在河邊發現很多狼的足印，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群，山上沒有水，它們肯定會下來喝水，這是格林回歸狼群的最后機會。

李薇漪眼睛好使，遠遠就看到有一條線。亦風拿起大長焦也發現半山腰上，兩只狼在山頭放哨，其余大部隊非常有組織地排成一條線往山上走，就像紅軍過草地。

看到這么大的狼群，再回頭看看，格林已經傻了，嘴巴張著，眼睛瞪著，一動不動。李薇漪急了，讓格林趕快呼叫同伴。格林這才回過神來，但不知道怎么叫，一開始有點像狗似的“汪汪汪”找不到調。亦風就建議兩人一起嚎，帶一下格林。兩人鬼哭狼嚎朝對面的山嚎叫。這時，格林開始嗷嗷的找那個調調，終于喊出了第一聲狼嚎。找到調調之后就順了，山上的狼群也開始呼應它，持續了好長時間，好像是在考驗格林回歸組織的決心。

這時候，亦風說了一句話“是時候了”。李薇漪的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一直盼望著它能有一個好的歸宿，結果這一天，突然來了，我發現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格林也轉過頭來看著李薇漪，李薇漪抱著它：“你是不是要走了？媽媽再也看不到你了，是不是？”格林的眼淚瞬間飆了出來，李薇漪也控制不住，抱著一塊哭。

對面的狼群還在嚎叫。李薇漪收拾起眼淚說：“你走吧，勇敢一點，媽媽看著你走。”它看著李薇漪，又看那邊的狼群，又看李薇漪，慢慢朝狼群走去，越跑越快。李薇漪目送著格林向對面山上的狼群跑去。那些狼很威嚴的坐在地上，好像是元老在接受一個新成員。格林走到狼群中，也規規矩矩的坐著，像一個石獅子。

這時，亦風透過長焦攝影機發現格林還沒走，站在遠處的山上扭頭望著兩人。李薇漪朝格林跑去，格林也朝李薇漪沖下來，撲到李薇漪懷里。李薇漪從懷里掏出一瓶水給格林喝，因為之前格林在冰面上喝水，舌頭被粘住了，從那以后就有點怕冰。所以，李薇漪每次都要帶一瓶水捂在懷里，讓水保持恒溫。

當時她身上有一把用來防身的鐵鏈子，亦風在山下用麥克風對李薇漪說，如果實在舍不得，就把它帶回家吧。李薇漪把鐵鏈子套在格林脖子上，格林就一直看著李薇漪，一點也不掙扎，但李薇漪明顯感覺到，格林內心也很糾結，它往狼群方向看了一下。李薇漪想這樣做太自私，把鏈子解了下來，背過身，走了。格林跟著跑了幾步，又往狼群那邊跑去，來來回回，最后又回到狼群。

紀錄片《重返·狼群》雖然看似粗糙，但勝在真實

格林走到遠處山坡的時候，李薇漪還和它呼應了一下，唱了一句李健的《傳奇》，這是屬于格林與李薇漪之間特定的音調，每次晚上睡覺前，李薇漪都會用這首歌喚一下格林，確保今天是否安全回來了，格林聽到就好比“我媽喊我回家吃飯了”。久而久之，格林也模仿李薇漪的調調，跟著一起唱，但總是怪腔怪調的，以前聽到每次都會笑，但這次，李薇漪卻想流淚。

唱完《傳奇》，格林就消失在山上，這也是他們的最后一面。

終章 禮物

格林回歸狼群之后，李薇漪也回到了成都，但她完全不適應城市生活，像是回到了另一個世界，有點憂郁。亦風建議她把格林的故事寫出來，正好李薇漪有寫日記的習慣，就根據日記整理成了一本書《重返狼群》。亦風在整理攝像器材的時候，發現之前拍了好多關于格林的影像素材，不如剪出來留作念想。

兩人換上全新的設備，再次出發去草原。白天帶著攝像機一邊找格林，一邊拍草原上的美景，晚上剪片子。當時在草原深處，不通電，太陽能板蓄的電只夠兩人晚上工作兩個小時。

用了兩年，兩人在草原上完成片子的粗剪，從1000多小時的素材，濃縮到5個小時。之前李薇漪寫的《重返狼群》的書中已經有很多故事，剪片子的時候，她和亦風商量除了繞不開的一些故事之外，書里的故事就不再重復。書里沒有的，在片子里多些呈現。

有些故事寫在書里沒人相信，會覺得虛構成分太多。比如格林在家可以自己開電視，還經常叼著遙控器跳到沙發上找個舒服的位置趴著，用獠牙掌控遙控器挑選自己喜歡的節目。但是，放在片子里，眼見為實。

后來有人看過片子建議剪到100分鐘以內，或許會走得更遠。亦風又花了一年時間精剪成一個98分鐘的版本。當時有一個比較大的紀錄片公司愿意出200萬買這些素材，被李薇漪拒絕了。后來他們又找了一個中間人給李薇漪捎話：200萬是歐元。李薇漪還是拒絕。

一次偶然，導演馮小剛看過李薇漪的《重返狼群》很喜歡，找到出版社想約見一面。見面的時候，馮小剛就說看書的時候特別有畫面感，考慮用什么樣的鏡頭來表現。當時《重返·狼群》的紀錄片剛剪完，李薇漪和亦風便將剪完的片子放給馮小剛看，希望能提點意見。馮小剛說下午還有一個會，只能看一個片段。亦風對馮導說，只要什么地方看不下去，喊停就行。

半小時過去了，馮導還在看。亦風心里想，怎么還沒喊停呢。過了一會，馮導的助理過來催他，他對助理擺擺手：“推掉推掉！”。當時他左手夾著煙，右手拿著打火機，一次次的想要點火，卻又一次次被劇情打斷。片子看完，煙都沒點上。馮導站起來之后鼓掌，連說三聲“太棒了”。他坦言，“如果這個東西我來做，我做不過你”。

這部紀錄片之所以能打動馮導，主要還是因為真實。作為剪輯師，亦風不專業，沒有章法，沒有技巧，就連拍攝設備都五花八門，手機、傻瓜相機、高清DV、1900mm長焦，甚至行車記錄儀和小區監控記錄的畫面都能成為素材。但正是這種“不專業”，才顯得更真實動人。

光線老板王長田在看片的時候問李薇漪，有一段“月下跳舞”的鏡頭還用了特效啊？李薇漪聽完哈哈大笑，那是實拍。那天晚上，李薇漪穿著藏裝，和格林走到山梁上，格林聞到她身上有一顆大白兔奶糖，就跳起來纏著她要，她就是不給。當時背后正好有一面大大的圓月，李薇漪和格林正好被框在月亮中間，像跳舞一樣，特別漂亮。亦風正好捕捉到了這一“與狼共舞”的畫面，那天正好是月圓之夜，不可能再拍到了，算是老天爺賞賜的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