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幻影

青春三日

木偶幻影

她若認出我，她便是我的依靠。若她認不出我，我將是四處飄蕩的流浪木偶幻影。

1

子墨躺在床上，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天花板。她無法相信今天發生的事。

下午3時左右，子墨去裁縫店取修改完畢的學校舞蹈隊演出服，在返回的路上被一輛電瓶車撞倒了，騎電瓶車的是一位帶著個三四歲小孩的男子。對方誠懇道歉，她便沒再追究。

后來，子墨覺得腿部隱隱作痛，腳腕處只要輕觸一下就特別難受。晚上的演出該怎么辦？今晚她們將代表學校參加市里的演出，若是她這個領舞的出了岔子，該怎么面對全校師生？子墨拎著六件演出服，一瘸一拐地在路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不時地撫摸著腳腕。

子墨耷拉著頭，腦子里特別亂。為了這次演出，她們奮斗了整整一年，才從幾十個強隊中脫穎而出。而且，今晚的演出父母肯定會守著電視看直播。可現在，該如何是好呢？

“我可以幫你。”

子墨隱約聽到一個聲音，扭頭四處尋找，卻怎么也找不到聲音來源之處。腳腕越來越痛，她試圖起身走路時，被身邊一團幾乎是透明的影子嚇到了。那東西身量跟她差不多，看似透明，卻依稀能看見五官。

“我可以幫你。”那東西開口說話。

子墨驚得連退兩步，來不及拒絕，那東西已隱沒在了她的身體里。子墨拔腿就跑，落地時發現腳不再疼痛。她又疑惑地蹬了幾腳，一點都不痛。難道，剛才那東西？

時間一點點迫近，子墨見腳腕恢復正常，便馬不停蹄地趕回演出地，同伴和老師正在焦急地等待。好友小悅趕緊上前接過衣服，關切地問：“路上出什么事了嗎？耽擱了這么久？”

子墨勉強笑著說，出了點小車禍，但是還能跳舞。她讓小悅保密，因為指導老師雖然嚴格但也慈愛，若是知道她被電瓶車撞了，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上場表演的。

舞蹈表演特別成功。在舞臺上時，子墨覺得體內有股輕巧靈活的氣體在游走，使得她跳舞的模樣也特別靈動。下場后，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當中，唯獨子墨挑了個僻靜的位置，自言自語般問：“可以出來了嗎？”

那東西像是有感應般，飄飄然佇立在了一旁。子墨努力克服心中的恐懼，對它說了聲“謝謝”。接著她又問：“為什么幫我？”

“我需要被夸獎和感謝。”聲音依舊是飄渺的。

“你是什么，可以告訴我嗎？”子墨忍不住問。

“木偶幻影。”

小悅跑著過來找子墨。子墨伸手想抓住那團東西，只握得一縷空氣。

更神奇的是，不僅腳腕的疼痛沒了，就連那塊被撞出來的大烏青也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子墨想找個人說說這事。小悅特別嚴肅，肯定不會信；媽媽總嫌她神叨叨的，更不會信。

子墨一整天都在想著怎么弄明白這件事，但都徒勞無果。最后，她沉沉地睡去了。

2

第二天音樂課后，子墨留下來打掃教室。她拉著一起搞衛生的小悅將憋了好久的話一吐而盡。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如泥土下生長的禾苗，終是會破土而出的。

“你傻了吧，我們生活在新世紀，怎么可能有那種東西？要不就是你童話書看多了，出現了幻覺！”小悅聽完，劈頭蓋臉數落了子墨一番，將科學理論搬出來說服子墨不要胡思亂想。子墨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是講出來了，再不講出來她的腦袋就要爆炸了。傾訴完的子墨特別有干勁，吭哧吭哧，一會兒就將音樂教室弄干凈了。

“子墨，我給你彈一首《天空之城》，最近學的。”說著小悅就掀開琴蓋彈了起來，指尖流轉的音符、動人的琴聲充滿了整個教室……只是，就在演奏即將結束時，琴鍵忽然發出了異樣的聲音，小悅的手指停在半空，隨即再次按下琴鍵，琴音殘破難聽。

“怎么辦？”小悅眼中閃過一絲不安，之前她偶爾也會來音樂教室練琴，老師是默許的，但若弄壞了鋼琴，不止是維修費的問題，以后可能想要再來練琴，老師就不會允許了。

“要不，去琴行找人幫我們看看？”子墨也跟著著急。不知道維修費高不高，畢竟她倆的家境都不算太富裕。最后，子墨嘆了口氣說：“要是上次那東西在的話，說不定能幫到咱們。”

“你怎么能指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小悅急得直冒汗，一聽子墨這話更是郁悶。話還未說完，子墨的手直指一個方位：“你看，它來了。”

“它？在哪兒？”小悅向子墨指的地方看去，什么都沒看到，“別瞎說了，我這就找老師認錯去。”

子墨微笑著，拉著小悅說：“等等。”不一會兒，她又神秘地對小悅說：“你可以去試試鋼琴了。”

小悅拿手背在子墨的額頭上反復測量了幾遍，問：“瞧你這樣子，是不是發燒了？”子墨白了她一眼，說：“愛試不試。”小悅帶著疑慮再次打開琴蓋，在剛才發出異聲的琴鍵上彈奏了幾次，正常！換其他鍵，還是正常！她整個人雀躍著抱住子墨，大叫著太神奇了！

子墨好不容易等來了它，就讓欣喜的小悅一邊涼快去吧！她對著那團影子問：“這次你又幫了我，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子墨的問話特別溫柔，不復之前的驚恐。

“丫丫。”聲音比第一次略有些重，小悅不可置信地湊過腦袋到處尋找聲音來源，最后定睛一處，眼里生出驚奇來。

影子相較上次要稍微明顯了點，仔細辨認，能看得出輪廓，倒是個“萌妹子”。丫丫說她是伴隨木偶元尊行走的影子，元尊所在之處若有需要幫忙的，只需誠心呼喚求助，她便會出現。她最初是透明的，從子墨第一次夸贊她后便一直跟著。只要從人類收獲一句真誠的感謝或夸獎，她的模樣便會清晰一些，收集到一千句夸贊，她的模樣就可以與普通人無異。

“木偶元尊？在哪兒？”

丫丫指了指子墨的包，上面掛著個形狀有些怪異的木偶。子墨腦袋里不由得閃過兩行黑線。那木偶是她在泰國時隨便在一個路邊攤上挑的。當時她從一堆手工制品中扒拉出這東西時，母親嫌它丑，子墨偏偏不從，認為獨特的東西本身就漂亮，堅決地說：“我就是覺得它美。”

沒想到就是這句話，給自己帶回來個木偶幻影！

3

子墨很想看到，丫丫變清晰后的模樣到底會是什么樣的，是如木偶一般獨樹一幟，還是貌美如花？丫丫的聲音特別甜美，樣子應該不會難看。為了能如愿盡快看到丫丫的模樣，她無論什么麻煩事都來求丫丫幫忙，但沒一次成功。小悅提醒她，心誠則靈。

身邊伴著丫丫，子墨過得特別舒心。

變故是突然發生的。當子墨還沉浸在童話般的幻境時，本來就積勞成疾的母親因工作過度勞累倒下了，疾病導致器官衰竭，病情十分嚴重。學校、醫院、家，三點一線的生活成了子墨的全部。

子墨漸漸變得沉默寡言了。只是這次，丫丫也幫不上忙。木偶幻影的靈力有限，僅夠消除一些簡單的麻煩和病痛。

在醫院的天臺，子墨靠在欄桿上發呆。她一直覺得，母親的身體雖說有些頑疾，但也不至于導致如此嚴重的后果。想想自己都讀初中了，可從來沒為母親分擔過家務，更別說替母親分憂。如今，母親重病臥床，她更是什么也做不了。

“丫丫，你知道什么是母親嗎？”子墨說話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們的母親是制作我們的工匠，但從誕生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成了交易品。人類的母親應是哺育下一代的人吧。所以，其實我并不懂人類的母親。”

子墨將母親對自己的愛，從記憶深處一件件、一樁樁，如數家珍般拎了出來。“我真的不希望媽媽有事。”她習慣性地想要抱住一個人，可丫丫是一團影子，她撲了個空。

“你愿意用真心交換你母親的健康嗎？”丫丫的語速有些遲緩，思考了許久才問出口，“如果交出真心，你就會變成不喜不憂、不愛不恨的人。雖然活著，但會活得很難受。”

“只要媽媽健康，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交換！”子墨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應允著。

“我想想辦法。”丫丫的影子在月光籠罩下顯得特別明顯，瘦長的身材，嬌小的臉蛋，眼睛、鼻梁和嘴唇若隱若現。她的模樣竟是這樣美麗！子墨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拂過丫丫的臉龐，不再是一戳到底的透明，而是有了些微柔軟的觸感，但轉瞬即逝。

4

子墨一直等待丫丫能帶好消息來。丫丫像失蹤了似的，遍尋不見。母親的病有了轉機，身體各項機能開始恢復。連醫生都連連稱奇，說這是個奇跡！

子墨知道，一定是丫丫在幫忙！那自己的真心呢？該如何交換？母親奇跡般恢復后，子墨能興奮、能歡呼，那真心肯定還在。盡管子墨害怕自己成為活著的植物人，但既然與丫丫約定好用真心交換母親的健康，自是不能食言。

她等了很久，卻等不來丫丫，任何情況下她都不再出現。時間飛逝，子墨的心情越來越低落。丫丫的世界她并不懂，但作為交易的真心沒有被拿走，丫丫肯定用其他東西換取了幫助，到底是什么呢？

中考結束后，子墨天天帶著木偶去初遇丫丫的地方等著。一天，兩天……不管日曬雨淋，她日日守候。偶爾，小悅也會陪著子墨一起等。有一次，小悅說：“丫丫沒有用你的真心，可能用自己去交換了。”子墨頻頻搖頭說：“不會，她不會的。”

“丫丫，就算你離開，也要說聲告別啊！”

“丫丫，我還想看你的花容月貌呢，我會替你收集一千句感謝，請你趕緊現身吧！”

天空下著毛毛雨，微風將樹葉吹得颯颯作響，子墨站在商店門口避雨，她的目光向四周搜索。忽然，一個帶著藍色雨傘的女子進入眼簾。女子有著微尖的下巴，眼梢眉角帶著溫馨的笑容，子墨不由得大聲叫喚：“丫丫。”女子將傘抬了抬，露出了整張臉，她嘴唇輕抿，微笑著離開了子墨的視線。

小悅買了奶茶回來，將杯子遞向子墨。子墨推開奶茶，興奮地抱起小悅繞著圈圈說：“我看到丫丫了，我看到她了！她好美！”小悅扔掉手里的奶茶，抱緊了子墨。

5

那個撐藍傘的女子是丫丫，這也是丫丫唯一一次化作人形行走。

丫丫在與子墨相處的日子里，體會到了人類之間真摯的情感。子墨非常善良，當她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換母親的健康時，丫丫被震撼了。一個善良的孩子若是失去了真心，便會丟失整個未來。

木偶幻影得到人類誠心交出的真心，便可以成為人形。丫丫不想讓子墨失去真心。丫丫開始四處向前輩求助，但沒有人愿意耗費自己的靈力來拯救一個凡人的性命，更別說毫無報酬。木偶的世界是需要交換才能繼續的。

最后，丫丫把自己用靈力修煉的美麗容顏作為籌碼，換來其他木偶出手相助。只是丫丫又變成了透明的幻影。幸運的是，幫丫丫的木偶答應給她一次成為人形的機會。

那次化作人形，子墨若認出丫丫，便又是丫丫的依靠。若認不出，丫丫將成為四處飄蕩的流浪木偶幻影。

不過幸好，子墨認出了丫丫。

（蘇塵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