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籽

章中林

沒有草不是花，只要你有耐心，它始終是會開花的。

給人禮物，什么不能送，送一包草籽？我對方園給大伯送草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沒有作聲，只是含笑地望著我。等我漸漸平靜下來，他才慢悠悠地把草籽的故事說給我聽。

在家里，方園得到百般寵愛，但也養成了好吃懶做的習慣。初中沒畢業，他就跟著鄉里人出了門。大伯擔心他沒手藝，養不活自己，就讓他到一個熟識的汽車修理廠里做學徒。“在家日日好，出門時時難”，因為熬不住師父的苛責，方園一氣之下跑到了東莞。本來期望找份工作養活自己，但最后變成連飯都吃不上，還沒一個月方園就跑回了家。

村子里，已經沒有和方園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他們要么在讀書，要么在外務工，留在村子里的除了老人和孩子以外，就是狗和雞了。這不讓人憋死啊，方園又跑了出去。就這樣，他一年里到處跑，沒有錢了，就找大伯要。等到過年的時候，人人都快快樂樂地回家了，只有他縮在出租屋里不敢回家。但最后，他還是被大伯找回了家。

第二年春天，鄉里人都陸續出門了，但是方園還待在家里。大伯大媽催他，他卻說，自己不想出去，只想待在家里多陪陪他們。這自然不是他的真實想法，他是因為沒有錢，又不好意思向二老開口。

大伯沒有說什么，從外面借來兩千多元給了方園。臨出門的時候，還把一包草籽塞進了他的包里，告訴他，安心在外面做事，什么時候草結籽了，什么時候再回家。

草結籽，那不是要一年嗎？這不是往外趕我嗎？方園心里恨恨地想。在海南找到了一份汽車維修的工作之后，他第一次咬著牙堅持了下去。因為心里對大伯懷有怨懟，這一年的春節，盡管大伯在電話里催他回家，可他以工作忙為由，沒有回家。

百無聊賴之中，方園翻曬帶出來的東西，看到那包用報紙包著的草籽。一年多時間了，這草籽恐怕早就不能活了，他便隨手把那些草籽撒在院子的一個角落里。

幾天之后，方園忽然看到原本平整的地面上騰起了一層朦朧的綠，就像一個夢。這時，他才想起，是故鄉的那包草籽發芽了。是什么草，能有著這樣頑強的生命力？他還專門打了電話給大伯，問那是什么草，能不能活。大伯說：“有綠就能活，至于是什么草，只要你耐心等，總會知道的。孩子，你要記住，沒有草不是花，只要你有耐心，它始終是會開花的。”

此后，每天無論上班還是下班，方園都要到角落里看一看，望一望，除除草，施施肥。而那草也沒辜負他，沒幾天就長得蓬蓬勃勃的——原來是蒲公英。

那蒲公英長得潑辣恣肆，肥厚的葉、粗壯的莖，在陽光下像是被水洗過了一樣，油光水亮，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它出奇的高，在家鄉只有二三十公分高的它，竟躥到了五十公分，都快到方園的腰了。它開出的花也特別大，像小向日葵一樣灼灼其華，讓人看著心生歡喜。

誰說草兒不能開花呢？是草都是花，都會開花的。望著蒲公英，方園喃喃自語。

也許是蒲公英給方園帶來了好運吧。那一年，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在海南開了一家汽車修理鋪。那個秋天，他帶著收獲的蒲公英種子，第一次仰著頭回了家。

誰說草兒不開花，是草都會開花。聽著方園嘴里反復念叨的這句話，望著那灰色的、毫不起眼的種子，我恍然發現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