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

陳思雯

檸檬糖的酸澀彌漫在課桌周圍，濃郁的嗅覺刺激讓同桌打了個激靈。講臺上老師的身影與爬滿公式的黑板交織，像一幅破碎的油畫，重疊著現實和虛無。

白芷汀已經不是第一次困倒在課堂上了。高三的節奏永遠繁復且單調，每個人都像一只灰白色的鴿子，有條不紊地飛行在預設好的航線上，而有的人卻偏偏想去探索未知的彼岸。

收拾好今晚的習題，白芷汀飛快地跑進了畫室，拿起畫筆的她困意全無，細膩的白紙上不一會兒就勾勒出流暢的線條?！鞍总仆?，你最近狀態不錯啊，把暗面線條粗重的對比處理得很恰當，是個考中國美術學院的料！”李老師邊笑邊說?！爸x謝?！卑总仆嵃椎哪樕先旧狭艘粚蛹t暈，淺淺的酒窩時隱時現。每天晚自習去畫室練習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而讓她一直堅持的原因，就是想通過藝術考試進入中國美術學院深造。

“芷汀回來啦！來，快坐下喝了這杯牛奶！”爸爸遞過一杯牛奶?！袄鄄焕郯?，快要藝術考試了，壓力大嗎？”媽媽問?！安焕鄄焕郏罾蠋熯€夸我進步了呢！”白芷汀接過牛奶，一口氣全喝了。“姐姐，姐姐，你回來啦！”白芷汀聽到弟弟喊她，立即跑進臥室?！坝羟嘣趺从植凰剑琰c睡才能長大個哦！”她抱起在地上亂爬的弟弟，“郁青今天聽話嗎？”“聽話聽話，姐姐也聽話。”弟弟笑起來像個天使。

“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碑斈甑陌装职秩ピ狸枠怯瓮?，望向遠方的岸，心曠神怡。于是給他的一雙兒女，起名為白芷汀、白郁青。而古文中的美好場景在現實中卻南轅北轍，六年前，妻子產下一名男嬰，沉浸在喜悅中的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兒子到了三四歲都無法正常行走。去醫院檢查的結果，讓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庭更添了幾分痛苦。白郁青患有肌張力運動障礙，無法正常行走。而令白爸爸欣慰的是，兒子雖然不能走路，但智力沒有受到影響，聰明伶俐。

上午第二節課是歷史課，課本上生動的人物插圖讓白芷汀忍不住拿起鉛筆臨摹?！巴?，芷汀你畫得好棒！”同桌何逸滿臉羨慕，然而話音剛落，歷史老師的粉筆頭已經準確砸中了何逸的額頭?！昂我?，你瞅什么？”何逸怯怯地站起來，一言不發。老師走到何逸桌前，一幅古人畫像擺在課桌上。“這是誰畫的，還想不想考大學？”老師厲聲呵斥。“對不起，是我?！卑总仆∪跞醯卣酒饋?。

罰寫檢查，全班通報批評，通知家長……白芷汀看到爸爸被老師責備，卻不敢多說一句，內心充滿了愧疚。“文化課才是硬道理，白芷汀自從學習美術后，成績都退步了不少……”班主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不起老師，給您添麻煩了?！卑职忠恢敝貜椭@句話。

那天回家，爸爸領著白芷汀來到一座舊石橋上，石橋上面刻著許多精美的魚，這些魚形態各異，但都朝著同一個方向——河的對岸。“小時候你喜歡看魚，長大了要學會游到對岸啊，岸的那邊才是一個更大的世界?！薄鞍职郑易屇闶?。”白芷汀說?！安?，孩子，我永遠相信你。晚上我有事情，你去康復中心接弟弟吧?！?/p>

白芷汀一個人靜靜地走在馬路上，小鎮上人聲鼎沸，充滿了市井的氣息和煙火的味道。白芷汀走進綠色的康復中心大門，“還沒到時間，小姑娘，你先等一下?！贝┲咨品陌⒁潭Y貌地說。白芷汀透過玻璃觀察弟弟的康復情況，肌張力運動障礙的孩子需要通過特殊的醫療器械進行走路的康復訓練。白郁青被夾在兩個鐵杠之間，雙手扶著鐵桿，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小臉漲得通紅，白芷汀注意到他脊背處的衣服已經濕透。雖然弟弟不能正常行走，可他卻一直在堅持，為了能站起來，不肯辜負所有的努力。

距離月考的時間越來越近，一條喜憂參半的消息，讓白芷汀既興奮又緊張。全市繪畫比賽即將開始，如何平衡文化課和比賽的時間，又讓白芷汀覺得充滿了挑戰。于是，白芷汀決定利用午休時間學文化課，晚自習備戰比賽。

比賽的日子到了，李老師領著白芷汀進入考場?！败仆。惝嫯嫷募记珊馨簦皇怯幸稽c僵硬，這次比賽你要好好投入情感。繪畫，重要的不是你的技藝有多高超，而是情感流露所引起的共鳴?！?/p>

這次的考試題目只有一個字——岸?？吹竭@個題目，白芷汀想起了自己的生活，爸爸、弟弟、老師……甚至想到未來考入中國美術學院的自己。

細膩的白紙上，一個中年男人領著一個小男孩在爬一座石橋，小男孩步伐很小，累得漲紅了小臉，卻流露出一臉興奮，眼睛一直望向河的對岸，橋下鮮艷的魚兒如悅動的音符。

走出考場后，白芷汀帶著弟弟去爬石橋?！坝羟啵阋裥◆~兒一樣游到對岸哦，那里有更大、更好的世界。”

天朗氣清，輕風拂面，岸芷汀蘭，郁郁青青。

（作者系西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2016級播音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