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代銷點的二爺

葛有杰

二爺?shù)拇N點被遺忘在村莊的角落里，代銷點三個字經(jīng)過風吹雨打，早已模糊不清。

曾經(jīng)，二爺?shù)拇N點是我們村的經(jīng)濟中心。它雄踞在村莊兩條主干道的交匯處，三間瓦房，坐北朝南。墻上有“代銷點”三個大字，隸書，蒼勁有力。

它的格局和當時國營商店格局相似，一條水泥臺子把代銷點分為兩部分。最里面是個特制的木質(zhì)貨架，被分成無數(shù)個小格子，里面填滿了商品，有針線、樟腦油、圓珠筆芯、洋火洋油……二爺站在水泥臺子前面笑瞇瞇地把貨物遞給顧客。

二爺為人善良，服務態(tài)度好，百挑不厭。誰要是忘記帶錢了，可以賒賬。二爺經(jīng)常進城進貨，誰要是托他寄封信、買個東西什么的，二爺也樂于幫這個忙。

村里的代銷點只此一家。作為村里的商業(yè)領袖，二爺并沒有憑借這種獨特的優(yōu)勢來提高商品價格、坑蒙拐騙。他的代銷點價格公道，貨真價實（當時假貨也少），童叟無欺。

干代銷點也蠻辛苦的，每天要很早起來去趕集，逢單趕將軍寺，逢雙趕鄭集。把貨物用架子車運到集市上，一件一件整齊地擺在貨架上，笑瞇瞇地等顧客來挑選。

那時，二爺是快樂的，有事業(yè)，有家庭，臉上整天掛滿了笑容。

小時候，我一直認為二爺是天底下最有錢的人，貨架下面的那個小木盒，每天錢都是滿滿的。不像他的哥哥我的爺爺口袋里永遠是干癟的。

現(xiàn)在，憑著二爺?shù)恼\信經(jīng)營，硬是把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培養(yǎng)成大學生，成為國家正式工作人員。二叔還是個科級干部。二爺成了村里的富人、名人。

這時二爺是快樂的，臉上掛滿了笑容，成為名人的二爺在城里住了幾天后，又回到了村莊，仍然經(jīng)營他的代銷點。我要是進了城，村里就沒有代銷點了。二爺說。

這幾年，村里人外出打工掙了錢，紛紛把樓房蓋在村莊外面，村莊規(guī)模越來越大，原來的村莊就成了空心村。村莊西頭修了條通向縣城的柏油路，通了公交車，有眼光的年輕人沿著公路兩邊開了理發(fā)店、糧食收購站、電器修理鋪，柱子還開了一家大型超市。

二爺?shù)拇N點地理優(yōu)勢蕩然無存，處在空心村的代銷點很少有人光顧了。沒有想到曾經(jīng)紅火一時的代銷點會衰敗得如此之快。一夜之間村民喜歡上了“逛超市”，超市里面有空調(diào)，有音樂，貨架上琳瑯滿目。二爺?shù)拇N點被遺忘在村莊的角落里，代銷點三個字經(jīng)過風吹雨打，早已模糊不清。

其實，衰敗就衰敗吧，這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鎮(zhèn)上的供銷社都不存在了，何況村里一個小小的代銷點。村民們已經(jīng)不需要這個代銷點了，二爺也不需要這個代銷點來養(yǎng)家糊口了，世事變了。

二爺站在水泥臺子后面，滿臉落寞。

二爺是個不愿認輸?shù)娜?。在地理位置、?jīng)營方式和經(jīng)營理念不占優(yōu)勢的情況下，主動和柱子打起了價格戰(zhàn)，出手又狠，商品什么價進的什么價賣，不賺差價；提高服務質(zhì)量，在代銷點擺了幾桌麻將和撲克，村民隨便來玩，不收任何費用，免費提供開水。

二爺這么一折騰，代銷點的生意慢慢有了轉機，有人去買東西了，有人去那打麻將了，有人嗑著瓜子去看人家打撲克了。

柱子找我訴苦，說二爺也真是太那個了，哪有這樣競爭的，超市搞活動也就搞個一兩天，把價格提高一倍，然后再打五折。哪有像他這樣真槍真刀長期地搞活動，讓我勸勸二爺，不要傷了和氣。

二叔也讓我勸勸二爺，這老爺子到底想干什么？家里再有錢也不能這樣做買賣呀！這不是讓父老鄉(xiāng)親們笑話嘛。

他們找我就對了，我大學專業(yè)是心理學，能找到癥結，對癥下藥。

我到了二爺?shù)拇N點，那里正有一群老頭老太太在打麻將，周圍站著幾個觀眾，還有幾個婦女在玩撲克。二爺臉上又恢復了笑容。

我把二爺叫出來，問他，你是不是不愿意退出歷史舞臺，代銷點陪伴了您大半輩子，內(nèi)心深處是不是有種代銷點情結……

二爺知道我的來意，眼一瞪，什么歷史舞臺，什么情結，亂七八糟的，你們這些孩子長年不在家，我就是想找些人說說話，樂呵樂呵，礙你們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