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條魚的故事

楊國峰

楊樹栽著腦殼吃完，發現黃花不見了。他趕緊找老板娘付吃面條的錢，想去追尋黃花，老板娘說兩碗面條的錢已經有人付了。

楊樹腦子實在懵懂，說話做事都不活泛。

十八歲那年他準備去當兵，身體沒有問題。接兵的人一看楊樹虎背熊腰，肌肉飽綻，一副壯實的身胚，當即在心里拍板：這個兵要定了。

按慣例要面試，也可以說叫談話。接兵的人問楊樹為什么想當兵。楊樹不加思索地回答：第一是想吃飽飯；第二是想當軍官。

楊樹小時候挨餓，他看到那些參過軍的人沒有誰說餓過肚子，一個個體魄強壯，威風神氣，很是招人羨慕；在部隊當了軍官的人，多是討了漂亮老婆。他至今唱寡人戲，很想討個老婆。接兵的面面相覷，一時語塞。接兵的再問，還有“第三”嗎？楊樹搖搖頭。接兵的說你可以走了。

楊樹沒有接到入伍通知。父親熊一句，你連話也不會說，你不會說參軍是為了保衛祖國，或者說是……你個瞎卵，哼！父親一頓罵，似乎把楊樹的豬腦殼罵醒了，他愧疚地栽下了腦殼，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

參軍不遂愿，接下來該考慮婚姻問題。村里的秋蘭嬸給楊樹介紹了一個對象，姑娘是對河黃土坳的，叫黃花。黃花談不上眉清目秀，但也不礙眼。楊樹十分樂意，就邀了黃花去鎮上小河邊的小吃店里吃面條。

楊樹給黃花要了一碗小的，自己要了一碗大的。他向黃花解釋，說他看著黃花纖瘦得像一朵黃花，恐怕吃不完一碗大的，吃剩了也可惜，所以給她要了一碗小的。

黃花也不抬頭，兀自栽著腦殼吃面條。

楊樹栽著腦殼吃完，發現黃花不見了。他趕緊找老板娘付吃面條的錢，想去追尋黃花，老板娘說兩碗面條的錢已經有人付了。楊樹打個怔，扯腳就往河邊跑。黃花已經上了渡船，正揮著竹篙把渡船撐離了岸邊。

黃花你回來，我有話對你說！楊樹拖著長氣叫了一聲。

黃花說，人吃不飽沒關系，豬吃不飽不長肉，人與豬打交道硬是麻煩，我要回家喂豬潲去了！

黃花走了，沒有回頭。

楊樹很懊惱，意識到自己又做了一回錯事，又是叭地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臉上。父親罵他，如果下次再這么瞎相不靈活，老子幾扁擔剁死你！活該當一輩子和尚！

這回媒人換成了村里的大梅。大梅是從對河大溪村嫁過來的，她在娘家物色了一個妹子，叫春娥。春娥沒讀過書，但是人精明，粗細活都做得。大梅自然是巧舌如簧，把個楊樹說得完美無缺。春娥動心了，答應同楊樹見個面。

也是在河邊的那個小吃店里吃面條。這回楊樹吸取了上次同黃花見面的教訓，他給春娥要了一碗大的，自己要了一碗小的。結果春娥被脹得翻白眼，而楊樹肚子扁得像瓜勺，根本吃不飽。

春娥快人快語，說今天彼此見了面，面條也吃了，但我也不好現在就答應你，我還得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見。楊樹親自把春娥送上了渡船。春娥說你不必送我，我會劃船。說完掉頭搖起槳來，吱呀吱呀的槳聲，一直響到了對岸。

楊樹折回小吃店，開了面條錢，見桌上春娥吃剩的那半碗湯湯水水的面條還在，他遲疑一下，把半碗面條端到自己面前，霍霍地吃起來……

事后大梅面授機宜，說接下來的日子你一定要注意過時過節和春娥一家人的生日壽誕，該破費的要破費，該花錢的要花錢，千萬不要鐵公雞——一毛不拔，不然婚事泡湯你打一輩子光棍。

后來楊樹打聽到農歷五月十二日是春娥父親的生日，決定到時去給春娥父親做生日。做生日除了封一個紅包，還得備生日禮物。那時市場上豬肉精貴，很難買到，至于雞鴨也是稀罕物。碰巧父親在河里網到一條十來斤重的鯉魚，父親樂悠悠地說，這下有了進門禮了，這條魚正好拿去做生日禮物。

楊樹備了紅包拎了鯉魚往春娥家里走了。楊樹出門時，父親正好上山割牛草去了，等父親回家時，卻急得搓手跺腳罵朝天娘。原來，楊樹把那條鯉魚破成兩半，一半拎去了春娥家，一半留在家里。

父親氣得火冒三丈，把那半條魚擱在門坎上，揚起柴刀一頓亂剁。我讓你小氣！我讓你吝嗇！完了，一輩子的寡人命喲！那半條鯉魚被剁成肉末，濺得滿地都是……

后來楊樹還是同春娥喜結連理。雖然那次楊樹拎著半條魚去給春娥父親做生日有失雅觀，但春娥后來知道楊樹的父親的生日也是農歷五月十二日，她原諒了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