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煙

明春江

有才走過去，探著身子接了煙，剛要說什么，小車往前動了。有才夾著煙，沒點，悵然立在那里。

有才說，立根這人變了。

有才說這話時，太陽已經落下很久了。有才蹲在灰蒙蒙的余暉里，抽著悶煙，好不凄涼。

立根是下午回村的。與以前不同的是，這次回來，立根開了輛小車。立根把車窗搖得很低，臉上掛著微笑，逢人便打招呼。有才沒想到開車的是立根，車到跟前了，他才醒過勁兒來。立根沖著有才樂，示意有才過去接煙。有才走過去，探著身子接了煙，剛要說什么，小車往前動了。有才夾著煙，沒點，悵然立在那里。他沒想到，一年未見，立根發了財，開著小車回來了。

這根煙，有才沒吸，隨手丟在了茶幾上。有才心里難受，這哪里是在讓煙，分明在顯擺。你看那高傲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連笑容也假惺惺的，好哥們開始在自己面前擺譜了。

傍晚了，有才矮著身子從屋里走出來。他蹲在門前，點上煙，吸了幾口，總算透過了氣。有才家離立根家不遠，中間隔著條路。黃昏了，雖看不真切，有才也能辨認出進出立根家的人。先進去的是村長。村長走得慢，穩，有才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時候了，村長去立根家干啥。有才明白了，請吃飯，一年不在家了，哪能怠慢了村長。又一個人影進去了，是春生。春生是立根的鐵哥們，吃飯哪能少了他。有才生氣了，他與立根從小玩到大，兩家的孩子也經常在一起玩，為啥吃飯偏不請他有才。有才又點上了煙，不住地吸著。

有才心里不痛快，路上盡量躲著立根，實在躲不開了，嗯啊哦敷衍幾句，也就過去了。

眼看要過年了，一天冷似一天。這些日子，有才也漸漸想開了，哪能為一根煙一頓飯生氣？車有車路，馬有馬路，你有錢我也真不眼氣，各過各的日子。想開了，人也就高興起來了。有才趕了趟集，買菜買肉，準備過一個歡歡喜喜的新年。

年前的一天夜里，有才已經躺下了，女兒忽然惡心，嘔吐，肚子疼，滿臉是汗。有才慌忙抱起女兒去找村醫。村醫檢查后說，弄不好是急性闌尾炎，還是進城看吧。黑天摸地的，咋進城呀，有才想到了立根的轎車。有才本不愿找立根說好話，轉念一想，為了女兒，還計較個啥。

敲門，過了好大一會兒，立根才出來。有才背著孩子，喘著粗氣，前言不搭后語，病了，病了，開車進城吧。立根明白了有才的意思，猶豫一下，還是答應了。車劃破黑暗，出了村子，上了大路，向縣城跑去。立根看著前方，手扶方向盤，一句話也不說。有才不住地說些感激的話，立根只是簡單地應付幾句。

幸虧送得及時，手術很成功。

女兒出院后，有才拎著禮物去感謝立根，正趕上立根家喝酒。立根拉有才坐下，說，孩子的病好了，咱兄弟喝幾杯。那天，有才喝得很多，只要立根敬酒，他一點也不推讓，端起杯子就喝。立根笑著說，有才酒量真行，平常咋沒發現，今個算是見識了。

有才醉醺醺回到家里，口渴得厲害，他哆哆嗦嗦倒茶喝，無意間看到了那根煙。

沒想到，這么多天過去了，那煙還在茶幾的一角放著。

他取過煙，點上，吸了幾口。

不知怎地，淚卻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