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童年要從哪里尋找

依林

1. 我很喜歡你，想和你交朋友

五年級的暑假，因為父母關(guān)系緊張的原因，我被暫時寄養(yǎng)在鄉(xiāng)下的奶奶家。

姥姥打來電話告訴我父母離婚的消息，我終于控制不住洶涌的淚水，一個人躲在房間里號啕大哭。一只碩大的老鼠快快樂樂越過門檻進屋來，被我的哭聲嚇了一跳，退了回去。

第二天，我買了一瓶最愛喝的可樂還有刮炮，獨自在田野里散步。一路上山丘和草樹交替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然后我偶然發(fā)現(xiàn)一位女生站在草樹旁邊用手臂抱著它。女生笑嘻嘻地對我說：“你是新搬到這里的吧？”

我性格內(nèi)向，不愿和不熟悉的人說話，于是禮貌性地笑了笑。

“你也太扭扭捏捏了吧，害怕我吃了你不成？”她突然扮了一個鬼臉，伸出舌頭，模仿《午夜兇鈴》里面的貞子，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嘻嘻，我很喜歡你，想和你交朋友，我叫劉雨欣，你叫什么？”

我十分淡定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劉雨欣說：“你的名字真好聽，不像我名字都沒什么含義啊。”

她突然拉著我的手，來到草樹的旁邊。“剛才我在測量樹的寬度，我的手臂太短了，完全抱不住，你幫幫我好不好？”

“你煩不煩啊？”我怒吼了一聲。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眼神開始暗淡下去，慢慢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語道：“對不起。”

其實，我也不知道剛才我為什么要發(fā)脾氣，大概是因為我心中急需發(fā)泄，而她碰巧成為了無辜的受害者。

我和她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對不起”。

她滿不在乎地說：“你口袋里有刮炮吧，我們一起玩刮炮吧！”

我點了點頭：“剛才真是不好意思。”

我們找了一個空曠的地方，玩起了刮炮，刮炮摔在地上“嘣嘣”作響，盡管她一直保持著笑容，但我能看得出來她心情并不好。

天黑之后，我和她一起招手回家，約定下次還要一起玩。

2.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自從那天開始，我和劉雨欣常常在村里見面，卻不怎么交談，最多也只是簡短的問候。

這時候，我已經(jīng)從奶奶嘴里聽到了關(guān)于她的消息，原來她是鄰居曲奶奶家的孫女，和我的歲數(shù)相當。雨欣七歲那年，她的媽媽患上了癌癥晚期，一年之后就離開了人世，她的爸爸因為是全家人的經(jīng)濟來源，就去了省城打工，她就和年邁的曲奶奶相依為命。她的小伙伴都嫌她是掃把星，不愿意和她一起玩，雨欣只能自己跟自己玩，而她那天之所以要測量樹木，只是想要知道這棵樹能砍多少根柴。

曲奶奶腿腳不便，煮飯和砍柴就落到她身上了。

然而我卻因為心里莫名其妙的煩惱對她發(fā)了脾氣，真是罪該萬死。我飛快地向曲奶奶家跑去，一路上都在想該怎樣說清楚原因，我不是討厭她，只是碰巧有了心事。

轉(zhuǎn)眼間，風云變幻，天空烏云密布，噼里啪啦地落下雨來。

我只好躲在了牛棚里，看到了劉雨欣也站在了這里。我一把抱住了她，她十分詫異地問我：“怎么了？”

我把父母離婚的事情告訴了她，解釋了那天我真不是討厭她。

劉雨欣突然抬起頭，淚流滿面地說：“從小到大我沒有一個朋友，即使我想交朋友，和我同齡的孩子也討厭我。你知道那種被別人孤立的感覺嗎？我以為只要讓自己變成話癆，多跟他們說話，他們就理我了。”

我拍打著她的后背，從兜里拿出一盒紙巾，擦去她的淚水，接著我拉起她的手，“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好朋友。”

3. 雨欣，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

劉雨欣和我約定要一起玩，可是那天我在家遲遲不見她的影子。騎了自行車來到曲奶奶家的后院，敲了敲門也沒人開門，便自顧自地推開門。一進門就看到劉雨欣哭紅著雙眼，她沖過來緊緊地拽著我的手，指著電視里的新聞?wù)f：“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電視上說發(fā)了燒就是得‘非典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把她扶到椅子上，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你什么時候死啊？”

劉雨欣停止了哭聲，一臉嚴肅地說：“睡一覺，明天我就死了。”

她突然推開我的手，“別碰我，非典是會傳染的，就算我死也不希望你死啊！”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從下午一直哭到天黑。我用力憋住哭腔，由于哭得喘不過氣來，一上一下哽咽著，一停一頓地才艱難地把話講完：“只要你不死，我把所有玩具都給你玩，我不想讓你死。”

劉雨欣也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不一會兒，最先停下來的是劉雨欣。她率先去廚房拿一個雞腿就咬了一口，嚼得起勁之余還順便遞給我，“你吃，我就算死也想做個飽死鬼！”我病怏怏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哭。于是，她開始專心致志地啃起了雞腿，一直吃到曲奶奶回來。

我倆的哭聲沒有停止，曲奶奶笑著解釋說劉雨欣只是普通的發(fā)燒，是不會死人的。我將信將疑，抱住了劉雨欣，“太好了，雨欣，你不用死了！”

4. 我一定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劉雨欣不知道從哪翻出一本童話書，她拍了拍，書上面是一層厚厚的灰塵。我和她把書翻開，那些泛黃的紙張都已經(jīng)壞了，有的地方也已經(jīng)缺角了。劉雨欣用知道的為數(shù)不多的漢字讀了出來，全書只有一個故事：女孩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日夜思索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樣，一位老者對她說，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妨出去走走吧。

劉雨欣把書合上之后，突然問我：“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嗎？”

我把在省城里看到的風景原原本本地向她描述著：“外面啊，有高樓大廈，還有各種大車，那些大車是會吃人的，新聞里總會出現(xiàn)某某某被哪個車吃掉了。”

劉雨欣笑著說：“你說的是車禍吧？車禍這個名詞老師教過我們。”

她突然失魂落魄地說：“你是不是過了這個暑假就要走啊？”

我沮喪地說：“是啊，畢竟我在省城上學。”

她羨慕地望著遠方的天空道：“真好，我是多么想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啊。”

我知道劉雨欣從未走出過這座大山，便把手放在她身上，安慰她道：“我有時間就會來看看你的。”

劉雨欣笑嘻嘻地說：“奶奶還需要我的照顧，現(xiàn)在我還不能出去，但等我將來考上大學，一定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5. 我們的童年終究是回不去了

大一的某天傍晚，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那端是一個非常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可我卻想不出來是誰的了。

對方說出來一句我記憶猶新的話：“我是雨欣，是遙遙最好的朋友，我答應(yīng)過永遠都不會離開她。”聞此我哭了出來，不知是幸福還是酸楚。雨欣告訴我她現(xiàn)在在廈門大學，去了一個一年四季風景如畫的城市，終于走出了大山，見識了外面的世界。

只是如今的她是什么模樣，我們又該是怎么樣的模樣？

暑假我踏上了去往廈門的火車。

下車出了火車站，到處是穿梭不停的人群，讓人眼花繚亂。盡管雨欣向我描述了她現(xiàn)在的樣子，可是茫茫人海她在哪里呢？就在我焦急尋找之時，電話突然響了，電話那頭的她調(diào)皮地對我說：“笨蛋，你轉(zhuǎn)頭啊，我就在你后面站著呢！”原來是她先認出了我。

十年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當初的鄉(xiāng)下傻丫頭已經(jīng)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雨欣拉著我去看她學校的《極樂凈土》，結(jié)束之后興沖沖地去后臺穿上日本和服，不太熟練地模仿著剛才的舞蹈。

時間還早，我們沒有其他地方去了，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小時候一起玩的場景，就去買了一大堆刮炮。她笑話我說：“我們都多大了，還玩這個啊？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戲。”

然后我拽著她來到一棵大樹旁邊，對她說：“我想測量樹的寬度，幫我一起測吧。”她嗤之以鼻地一笑：“傻瓜，你是不是發(fā)燒了啊？”

那天離別時，雨欣堅持要送我到檢票口。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我突然感到一瞬間的落寞。我們的童年終究是回不去了，世界太大，大到我們無法想象，很多時候，我們的生活不能由自己去選擇，都要自己一個人去經(jīng)歷時光的無可奈何，在各自的宿命中拙劣地上演一幕幕舞臺劇。

時光啊，你不說話，我們的童年要從哪里尋找？

不怕不怕，我們來日方長。

劉雨欣，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