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村官上癮的耶魯哥

陳明明

一個妥妥的學霸，畢業后毫無意外，一定是年薪豐厚、生活優越的“精英人士”。然而，事實卻是，他選擇生活在中國一個小小的農村里，做一名村官。

他，就是傳說中的“耶魯哥”——秦玥飛。

耶魯學霸的“逆行”

1985年，秦玥飛出生于重慶，父母是藍領工人，家境十分貧苦，住的是地下室，吃的是過期面包，穿的是親戚送的舊衣服……可他沒有讓父母失望，一直學習成績優異，初中、高中考上的都是國內一流名校。

高中畢業后，他的托福考試竟然獲得滿分成績，順利考入聞名世界的美國耶魯大學，還拿到了一年46892美元的全額獎學金。當年，耶魯大學僅僅錄取了兩名中國學生，而秦玥飛就是其中之一。

在大多數人眼里，只要進入耶魯這座世界一流名校，就已經意味著“前途一片光明”——這里曾走出過5位美國總統、19位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16位億萬富翁，更出現過57個諾貝爾獎獲得者。

秦玥飛進入耶魯后，選擇的政治學和經濟學是耶魯最主流的兩個專業。教他的老師個個來頭不小——卸任的墨西哥總統教全球化，諾貝爾獎得主教金融市場，里根的高級顧問教大戰略、雄辯術……而秦玥飛也不負眾望，在大學里，依然保持著學霸的作風，英語、俄語、法語都無比流利，26歲時，就以優異的成績完成學業，獲得了學士學位。

大家都說：這就是父母眼中“別人家的孩子”、妥妥的人生贏家啊！進名企、投行精英、硅谷人才……只要他愿意，似乎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可就在人人擠破頭涌入北上廣時，就在同學們正成為金領、年薪高達6位數時，秦玥飛卻突然來了個“急轉彎”，成為人流中的“逆行者”。

2011年，他從美國回國，正好碰上湖南省招聘大學生村官，待遇不高，一個月1000多元，可秦玥飛毫不猶豫地參加了。然后就帶著行李，一頭扎進偏僻的湖南省衡山縣賀家鄉賀家村。

賀家村貧窮落后，秦玥飛的生活條件也極端艱苦。住的是只有八九平方米的小房間，一張行軍床加上一張書桌，就是他的全部家當。這間屋子連天花板都沒有，只能用蛇皮袋子勉強遮擋，每次下雨，雨水就在屋里匯成涓涓細流。

賀家村村民對這個“喝洋墨水”的外來者并不歡迎，各種傳聞隨著他的到來甚囂塵上。有人說，“他家境富裕，來這里是為了體驗生活”。有人說，“他是為了仕途，3年期滿就能當官了”。還有人說，“他是大領導家的孩子，改名換姓來鍍鍍金”。

秦玥飛喜歡早上洗澡，他早上出門打水洗澡的行為，也引起了村民們的不滿：“留過洋的人是嫌我們這里臟嗎？”

從繁華的美國來到中國農村，這樣的選擇任誰都無法理解，可在他自己看來，一切都是那么的順其自然。或許是因為，自小就深刻地體會過貧窮的滋味，父母艱難求生的身影更是攪動著他的心。“仔細想想，之所以努力讀書，就是為了有能力讓千千萬萬和父母一樣的人，過上像樣的生活。”秦玥飛說，“這樣的選擇，并不是為了仕途，而是因為自己的人生理想，就在鄉村”。

從外來者變成村民一員

面對村民們的誤解，秦玥飛知道，如果不能盡快地融入，自己在這里的這幾年，將毫無意義。于是，秦玥飛脫掉了帥氣的西裝，換上破舊、顏色單調的T恤，還把花哨的衣服反著穿，天天在村里走來走去，只是為了讓村民們記住他。

他也不再穿皮鞋和球鞋，而是踩著一雙解放鞋，天天往村民家里跑，默默地觀察他們的生活習慣、興趣愛好，一點點聽懂方言，一點點了解習俗。

村民們有困難秦玥飛都會主動幫忙，修家電、當零工、摘菜提水、耕地施肥……路上遇到村民，他會主動打招呼、握手。看到老人趕集買了東西，會幫忙提回家。收到村民遞來的煙，他就別在耳朵上，用鄉土的方式，是對村民的尊重，但看到小孩子路過，他又會把煙藏起來，這是他對孩子們的尊重。座椅再臟他也會馬上坐下，等車的時候，他非常自然地蹲在路邊，刻意避免做一些與村民們產生距離的行為，就連除夕，他都堅持留在村里。

慢慢地，村民們開始信任并接納他了，大事小事，都要找他幫忙。

秦玥飛當然不僅僅想成為村民，他更想為村子做些什么。

在農村，水是農業的命脈，但是賀家村的水利設施卻年久失修。為這個，秦玥飛專程跑了好幾趟北京，請留學生圈里的朋友幫忙，聯系了幾個企業和個人贊助，重新維修水利設施。2013年，湖南遭遇大旱，水源匱乏，土地開裂，莊稼旱死，但賀家村的稻田卻生機勃勃。新修的水利工程，保住了全村的命脈。

村里留守老人多，老無所依，生活也沒有保障，秦玥飛想辦法聯系了耶魯設計專業的同學，群策群力，設計了一座田園式敬老院，不僅設施齊全，還有老人們最愛的菜圃魚塘。村里不少老人都高高興興地住了進去，再也不用擔心要住進冷冰冰的敬老院了。

留守兒童也是秦玥飛心頭的大事，不僅免費教功課，還通過公益組織募集資金為學生買電腦，讓他們接觸更廣闊的世界。

在賀家村擔任村官的3年時間里，沒錢也沒背景的秦玥飛，為村子引進了超過80萬元的資金。而他自己的工資，全花在了來回奔波的路費上。

賀家村卸任，白云村上任

最初的誤解和冷漠，漸漸消散，村民們都熱絡地叫他“耶魯哥”。秦玥飛去學校，小孩子會拉著他受傷的手看很久，問他疼不疼；大冷天走在路上，村民看到他穿得單薄，會專門送來棉大衣；飯點時，有人會追上他往他手里塞兩個煮雞蛋；他出遠門時，村民們會送他一雙鞋墊，左腳繡著平安，右腳繡著幸福……

幾年來深入農村的經歷，也讓他意識到許多問題。比如，募集慈善資金只能改善村民生活，但畢竟不可持續；比如，中國農村最缺的，其實是人才。

2013年，在多方溝通和嘗試后，秦玥飛和海外同學聯合發起成立了名叫“黑土麥田”的公益項目，“就是想通過這個，找到更多大學生，能帶著年輕的智慧走進鄉村創業，比如把當地的生態農業做成產品，利用互聯網思路營銷出去，創造利潤，幫助村民們過得更好”。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秦玥飛很清醒地意識到，建設農村，靠的不能只是輸血，還得要讓農村有自我造血的功能。

2014年，第一個村官任期結束了，大家都以為他會借勢高升。沒想到他又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決定。他拒絕“上面”給予的提拔機會，跑到更偏僻的衡山縣福田鋪鄉白云村，續任沒編制、沒保險，月薪只有1000多元的大學生村官。

做一件事并不難，難的是堅持；堅持一下也不難，難的是堅持到底。許多清華、人大、復旦、美國加州大學等國內外名校畢業的學生都受到他的影響，加入到“黑土麥田”的隊伍里。為了讓這群年輕人生活有保障、項目有資金扶持，秦玥飛更加努力地四處找資源，讓政府、企業、機構通過不同的渠道，來幫助這些年輕大學生在農村大展拳腳，發揮自己的價值。

在“黑土麥田”的幫助下，原本毫無生氣的村莊，漸漸地開始變得生機勃勃。“大家相信，每個村莊，都有一個古老的故事。每個村莊，都有自己古樸的魅力。”

如今，紫蓋峰山腳下的白云村，村民們宣傳山茶油和湘蓮，為農產品開辟出市場；景色秀美的江西宜春，土壤肥沃，生態平衡，他們種植的有機水稻在這里蓬勃生長；淳樸浪漫的湘西花垣縣里，有亟須保護的古苗寨，他們駐扎在這里，將手藝精湛的苗繡，送到城市文藝青年的案頭。

苗繡、水稻、苞谷燒、山茶油……“黑土麥田”傾力打造，不僅為它們設計了精美的包裝，還通過北京的實體店和網絡渠道銷售。古樸的村莊，被裝點得洋氣起來。

在殿堂和田壟之間

秦玥飛當選“感動中國2016年度人物”時，評委寫下的評語是：在殿堂和田壟之間，你選擇后者，腳踏泥濘俯首躬行，在荊棘和貧窮中拓荒，灑下的汗水是青春，埋下的種子叫理想，守在悉心耕耘的大地，靜待收獲的時節。

可在這個理想稀缺的時代，秦玥飛的做法仍然飽受爭議，尤其在他當選感動中國人物后。曾經的大學同學都有車有房，走上人生巔峰，他仍是一窮二白，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有的只是夢想和熱情。一個地方官員曾帶著嘲諷的口氣問他：“你在美國，是不是被什么東西洗腦了？”一個每天喊著“為人民服務”的不作為官員，卻不相信有人真的把它作為終身理想。

不過，秦玥飛似乎沒有時間為這些誤解而憤然。

前不久，他走進央視熱門節目《朗讀者》，現場還帶了一件特殊的禮物，湘西苗族村村民用古法釀制的原漿烈酒：苞谷燒。主持人董卿湊上去聞了聞，稱贊道：“味道很醇香。”還幽默地來了句：“來自湘西的苞谷燒，喝一口精神百倍，永葆青春。”——始終不忘村民的秦玥飛借助這個舞臺，巧妙地為湘西貧困村做了個免費廣告。

馬上，秦玥飛的第二個村官任期也要滿了，整個湖南省也已經不再招募新村官，也不再續聘老村官了。許多大公司都想高薪聘請秦玥飛，但他的人生計劃或時間表只有一個標準：未來，都是要和農村發生巨大關聯的。

現實生活中，不少人為了擺脫出身農村的泥濘，不惜犧牲尊嚴和底線。而秦玥飛，卻熱愛渾然天成的泥濘，不惜付出青春和前程，成為泥濘中勇敢的跋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