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紐扣

朱凱元

那個秋天，雨沒完沒了，下個不停。

祖母每天都被雨聲驚醒。她天天坐在門檻上，安靜地坐在那聽著雨。

全家人都很驚訝。因為，祖母的耳朵在很久以前就聾了，必須有人在她耳旁大聲喊，否則，她什么也聽不見。

祖母生于大戶人家。因此，在出嫁時，她有些陪嫁。據說當中有幾枚玉紐扣。而這些玉紐扣，是太公太婆親自給她做的。祖母一直將它們珍藏著。

據祖母說，她的耳朵是因為她婆家聾的。那一年，家鄉鬧饑荒，祖父家的東西都吃完了，祖父的妹妹，因為沒東西吃，餓暈了。于是祖母的婆婆想去外地買些糧食。可是祖父他家，老早就家道中落了。祖母想去她娘家要點兒錢。但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婆婆說什么也不肯。祖母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倔脾氣，就跟婆婆吵了起來。婆婆打了祖母一個耳光，祖母的耳朵嗡嗡地響。太公聽說后，氣得把祖母帶回了娘家，隨行的還有祖母的孩子。后來，祖母的耳朵，因為這一巴掌，聾了。

離開婆家時，祖母帶走了祖父的幾件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她為他縫的，上面的每一針，每一線，每一個紐扣，都有祖母的心血。尤其是那紐扣，據說，其中有一個紐扣，是玉紐扣。祖父在祖母回了娘家后，曾經斷斷續續地來太公家看過幾次，時間不長，只有幾天。最長也長不過一個月。后來祖父死于秋天，死在回鄉的路上。

我坐在一旁，聽著祖母講這些陳年舊事。此時的祖母，已經帶上了助聽器。

“你過來，你看見他們了嗎？”

“誰啊？”我不解地問道。

“他們啊，我爸，我媽，還有你爺爺。”這時，我看見祖母臉上的表情有些神秘。我搖了搖頭。

“你這個呆小子。唉，那老鬼又天天來我夢里拉琴，吹笛，好聽著呢。”祖母的臉上泛出了點點紅暈。

“什么？”我睜大了眼。“哎，你不知道，我和你爺爺相識的時候啊那老鬼天天來給我吹笛啊，拉琴啊，一開始……”祖母又陷入了她的回憶之中。

秋天的最后一場大雨下了起來，祖母也進了醫院。

“怕是活不長了。”醫生說。祖母執意要出院回家，全家人也拗不過她。在祖母的家里，祖母把一個大盒子交給了我。這個大盒子，是我童年時認為最神秘的一件東西。我常看見祖母把它拿出來，但從未讓人碰過它，連擦擦也不行。“交給你了，替我好好保存。”我還未聽清楚這話，祖母就已經把盒子放在了我的手上。等我反應過來時候，我趕緊把盒子推還給祖母。祖母攔住了我，對我悄聲說：“噓。”“這不行啊！這可是您保存了一輩子的東西啊！”我急忙說道。“我不帶走，死了，怎么帶？帶走了也只是給那死鬼看罷了。”說罷，祖母笑了一下。有點兒神秘又有點兒出神。

立冬那天，祖母走了，走得很安詳。臨走前，她跟我說了句話，“記得打開那盒子。那里，有他們。”我含著淚答應了。

我打開了盒子。照祖母的要求，打開了最下面的那一層。下面那層，有兩個更小的盒子。我先打開了綠色的那個盒子。盒子里有太公和太婆的合照，還有太公和太婆寫的日記。我又打開了另一個紅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有兩個玉紐扣被被一條細細的紅繩綁在一起。兩枚玉紐扣的下面，分別放著祖父和祖母的照片。

我終究再沒去碰過那紅色的盒子。因為我知道，那個盒子里藏著祖母對祖父最深切的思念。

[作者通聯：浙江東陽市吳寧一中金秋文學社 指導老師：王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