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無痕
董晨鵬,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出版《炮打紫石英號——中英長江事件始末》《我的兄弟,我的姐妹》等多部文學作品,堅持“溫暖現實主義”,江蘇“在地非虛構”寫作的代表人物之一,兩次獲得江蘇省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共和國平民簡史》全方位描繪了1949年以后普通平民的日常生活場景及其歷史演變的軌跡,將鎮江的風土人情、民生百態描繪成了一幅歷史畫卷,具有微縮當代江南乃至中國當代歷史的意義。
三年前讀過董晨鵬的《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到今天讀到他的新著《共和國平民簡史》姊妹篇又是三年。全書八個章節、四個版塊的起承轉合,呈現社會萬象的多維度空間,每個空間里都有萬千氣象。全書緊貼著底層人物書寫,融入傳統的民俗文化、社會事件、時代鏡像,每一個小節都獨具匠心。可貴的是,這部同樣是用“腳”寫出來的書,又精進一層。
這是一部站在高處書寫低處生命狀態的樸素之書,雕刻了一群尋常百姓的眾生相。一部宏大的國家史,也將是一部平民史,無論時光如何流逝,同樣波瀾壯闊。
開篇第一章《巾幗志》中,作者首先把以母親為代表的三位女性推到共和國的大前臺,不僅只是確立了女性在家國中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而且還將她們放在整個時代的大舞臺中。《高家奶奶》寫一家人在戰爭年代里,高家的爹爹為了送新四軍過江而累死,高家的奶奶硬錚錚撐起了這個風雨中飄搖的家。從楚地嫁到高家的董鳳,和高家的女人一樣,堅韌,賢惠,守著高家人的道德底線。董鳳一家的形、聲、相從紙上立起來,字字有溫情,句句含大義。董鳳的那句“在我們家里,不能讓受苦的人受罪啊”,將兩個不同時代女人的個性書寫到圣處。
同樣是書寫女性,《哈尼依莫利》中的梅淑淑從云南少數民族哈尼族來,淑淑告訴“我”許多關于火塘的故事,以及哈尼族人對火塘的敬畏之心。哈尼人打小就在火塘邊學規矩。他們認為人類的祖先從鑿石取火開始起改變了原始的生活方式,人類文明的發展史從火的出現開始。是火讓人類從愚昧走向人性,過渡到神性,再延伸到社會性。哈尼人對火的敬畏也是對生命的敬畏。
社會發展到今天,女性的天空已然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從第二章《老兵列傳》看出,和平年代中共和國的軍人們,從部隊轉身到地方后,他們中間有不少人的天空仍然是低的。那些來自生活底層的一群人被裹挾其中,從報務員張紀良、炮兵徐承富、汽車兵葛炯杰無奈的嘆息聲中,我們知道,事實上無論他們中的誰挪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他們企盼朝著自己的理想的豐碑進發,時代的英雄卻無用武之地。這些小人物的命運通過寫作者回溯式的觀察,很快從陰晦不明的時空背景中浮出了水面。
平民的記憶注定也是國家記憶,任何時代都抹不掉。
這個多元化的世界,荒涼與繁華不經意間就會站到同一個舞臺上,撞疼彼此的神經。在第三、四兩章《歲月雜咀》《風俗記》中,我們讀到《吃春酒》《端午“十二紅”》《擔子廚房》《鎮江無太歲》等,我們從近似于瑣碎的描述中體驗平民世界的生活點滴,品咂出酸甜苦辣不同的味道。當民俗傳統文化鋪陳到百姓的生活中,平凡的日子里自然而然滋養出別樣的意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庸常的日子里難免會摻雜進礫石,硌疼著人的神經,這時候,傳統中走來的節日如期而至。不知道我們的祖先在發明傳統民俗節日時,除了接通大自然外,還思考了些什么。民俗中諸多節日對現代人的意義有別于古代人,現代人賦予風俗的意義其實也是人與世界的一種“和解”過程,摒除周遭的一些屏障,以節日的名義與現實“和解”,那么風俗中節日的到來,在潛移默化中,成為人類的一種安詳文化的象征。
第五、六章《世相剪影》《閑暇錄》中我們讀到當代百姓對物質和精神世界的訴求,他們已不滿足于溫飽,精神世界的觸須開始向外漫延。訴求:意味著把心理上的委屈一傾而空,需要有那么一個容器掏心掏肺地表達出來,以求得身心的安寧,因此家庭棋牌室、智慧鳥戶外、美食家應運而生,成為城市平民世界最好的容器。文本在這樣的表述中除了事件、人物、地點在場,更重要的是精神在場。通過多變的敘述方式,把人性、人情、道義上升到新的高度,不僅僅囿于表象的通俗意義上的敘述。所有的事物都有生命,關鍵的問題是如何喚醒其靈性。每一個作家的心中都有一個野獸,尤其是寫紀實文學的,這個野獸便是作家心中驅除黑暗的那個火把,無論在創作中遇到怎樣的苦厄,這火把不僅能照亮自己,更能照亮筆下人物腳下的路。
一部書寫城市平民生活的書,其市相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第五章《世相剪影》之二《代筆》一改前幾章的平和敘事風格,筆鋒開始犀利。反復閱讀這段內容,我們同樣聞到了“訴”與“求”這兩個讓人焦慮有濃烈的藥性味的字眼。在中國經濟改革和發展的過程中,每一次變革的悲喜沉浮都與無數的“訴求”息息相關,訴求得越多,越容易產生無助的虛無感,這種虛無的無力感會撞疼每個人的神經,要么是奮起,要么是沉淪下去。
當訴求無門時,平民世界的生活往往會從“敗”中求生,在“小”處求活。《過一把癮》中的廖鎖根就是這樣一個人,從“廖總”到“保安”的轉變過程,他更像大地上的野草一樣堅挺蓬勃,他的弱點與優點共存。面對現實世界的荒涼,用荒涼去對抗荒涼的內心,在無法左右別人的時候,有時候只能被別人左右后,內心難免會形成一個荒涼的怪圈,旋轉著,直到有一天荒涼被繁華取代,才會驚訝地發現,面對著比自己強大的社會現實,終能夠被改變的原來還是自己。
從第七、八章《戶口事略》《產權紀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城鄉二元化的進程中,標志著身份的戶口問題一直撕咬著這代人的心。一部作品的精、氣、神來自于作家對道義、信仰意識的不倦追求,而這種意識極少能夠靠坐在書齋中獲得。生命場與寫作場需要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