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嵚
不會種地
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朱元璋正式登基稱帝。這位40歲的鐵腕強人經歷了多年的艱難搏殺,把無數難逾越的溝溝坎坎全數霸氣踩在腳下,此刻君臨天下,他有了全新的目標:將這個此刻餓殍遍野的國土,改造成民富國強的盛世!
這個目標十分偉大,要完成也十分困難,因為經歷元朝幾十年的糟蹋和十多年的戰亂,鄉間滿眼都是荒地,城市大多成了廢墟,揚州這個煙花三月常熱鬧的好地方,在明初只剩下18戶老弱病殘。大明江山其實是建立在廢墟上的。
朱元璋毫不氣餒,信心滿滿地宣布:朝廷給好政策,輕徭薄賦外帶發種子耕牛,各級官員齊上陣,誰能把農業抓上去,立刻升官嘉獎!國家再窮,修農田水利也絕不心疼錢,他在位30年,單農村河堰堤壩就修了近五萬處。
可就在朱元璋拼出全力朝著這個偉大目標猛沖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困難橫亙在眼前:明初農村的種地水平竟然嚴重下降了!
擁有數千年農業傳統的華夏民族到了明朝初年,竟然不會種地了?
說來真是一把辛酸淚:濟南新開的荒地,收獲時莊稼卻死了大半,勉強才解決了溫飽;這還算是成績尚可的,像陜西、河南,好些地方的移民遷過去,土地、種子都給了,朝廷還大量減免賦稅,可待到秋收時,當地明明沒什么災,糧食卻嚴重歉收,最后百姓們還是只能吃救濟。
農業生產如此不給力,各級官員也著急。當時各省都在招撫流民墾荒,可會種地的人才居然稀缺。這個場面看似匪夷所思,其實不奇怪。在元朝平定天下的過程中,破壞極大的就是農業;元朝建立后更是雪上加霜,皇帝和高官一度喜歡把好耕地都拿來放羊牧馬,比如今天的農業大省安徽在當年幾乎被元朝改造成了牧場,而農民們不是淪為放馬奴隸,就是流離失所,生活十分悲慘。
待到元末,天下大亂的十多年里,農村死亡率最高的就是那些有豐富耕作經驗的老農。陜西好多青年勞動力從小就出來逃荒,幾乎沒摸過幾天鋤頭,許多村莊祖傳的種地手藝更是大面積失傳。
沒有技術,花再大的力氣抓農業,照樣使不上勁兒。但朱元璋絕不放棄。他與戶部官員們集思廣益,終于拋出一件法寶:他將這個寶物復制千萬份,往全國各地農村分發,連地方官都要人手一份,要求全民吃透。
這件寶物就是元朝農學家魯明善一生的心血,中國古代農業史上一本別樣的奇書:《農桑衣食撮要》。
官二代造法寶
魯明善祖籍新疆吐魯番,維吾爾族,漢名魯鐵柱,“明善”是他的字。魯明善身為元初大司徒的兒子,生在一個教育嚴格的高官家族,卻從小仰慕儒家文化,自己取了漢名,學得滿腹才華,更立下匡扶社稷的理想。
滿懷理想就要有所作為。魯明善在腐敗無比的元朝官場上是出了名的廉潔勤勉的人物,他還早早找到一個發力方向:農學。多年苦讀加上勤奮研究,讓他成了此中高手。
至大元年(1311年),農學高手魯明善就任安豐路達魯花赤,也就是安徽地區的軍政長官。新官上任,魯明善立刻被刺激到:官員們連貪帶撈卻不正干姑且不說,當地的農田水利還被大量荒廢,好些農民的耕作水平簡直是差到不能忍。教他們種地?元朝朝廷下發的農業書籍好些都是粗制濫造,且寫得晦澀難懂。朝廷都不關心,農業當然亂七八糟!
受不了刺激的魯明善下了決心:不會種地?那我就寫本書來,教你們怎么種!
下完決心,魯明善的瘋狂工作模式立刻全面開動,他白天不辭辛苦地忙工作,平反冤案、勸課農桑,苦活累活連軸轉;晚上也不歇著,點上燈奮筆疾書,多年苦修的農學才華在這無數個深夜里爆發,終于成就了《農桑衣食撮要》這部神奇的農書。
乍一看,這部《農桑衣食撮要》篇幅才一萬多字,比起中國古代的四大農書儼然是個小不點兒,其含金量卻高:包括208件農業事物,大至防災救災,小至栽培松土,還極具國際視野,大量介紹中亞國家的外來植物和栽種技術。由于其篇幅精悍,攜帶也十分方便,農民朋友們種地時有什么不明白,隨手就能翻看查閱,堪稱14~15世紀最方便好用的農學百科寶典。
對這得意的成果,魯明善自己也十分自信。他說:倘若元朝農村家家都有這本書,不出十年,國家將十分富強。在安豐任職時,他就自掏腰包出版,試圖惠及百姓。魯明善后來也政績頗多,他和他的這部心血著作仿佛一道閃亮的霞光,在元朝那段黑暗歷史里十分耀眼。
但是,一個廉潔奉公的魯明善改變不了元朝深入骨髓的腐敗,一部奇特的《農桑衣食撮要》哪里能令元朝富國強兵?元朝苛政不斷,農村百姓紛紛逃亡,官員們連貪帶撈,再好的書又能起多大作用?1351年,元末大起義轟然爆發,魯明善生前誓死效忠的大元朝最終在戰亂中滅亡。
隨著明王朝的建立,魯明善留下的這部寶書仿佛是沙堆里出土的寶匣,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寶書襄助創輝煌
《農桑衣食撮要》早在元代就已出名,在嚴峻的技術問題面前,朱元璋也將它視作寶貝,全國大量印發,不但在農村推廣,更成了各地學校里的必修教科書。就連地方官上任也常隨身攜帶,上任路上邊走邊讀,幾乎是掰碎了研究—還真不白掰,這本書的重大價值立刻華麗現身。
首先讓明朝農民們服氣的是魯明善的文筆。魯明善寫這本書所用筆法相當通俗,滿篇民諺俚語。他生前曾驕傲地說:“黃童白叟,日用不知,一目了然。”這果然起了大用:不明白的技術問題,農民們只要認字就看得懂這書,不認字的農民聽人一念這書也立刻能懂。熱火朝天的農業生產立刻沒了技術障礙。
難得的是,朱元璋也非常服氣,因為這書和他制定的國策很對脾氣:朱元璋發展農業用的是霸氣的方式,一切聽朝廷指揮,每月發布農業指令。這方式霸道,風險一聽就大—萬一朝廷瞎指揮,全國農民豈不白忙活了?但有了《農桑衣食撮要》,按圖索驥,照章辦事,保證不會白忙活。
書中記錄的好些新技術更換來了令人驚奇的成果。比如種麥子,老觀念都以為,每畝種兩斗就差不多了,魯明善卻熱情地指導:“只要用我開發的肥料,一畝種七斗也沒問題!”明朝農民嘗試后果然小麥收成暴漲。種果樹的果農用了魯明善獨創的嫁樹技術,不但樹的存活率高,結出來的果實更是個大飽滿,看著就眼饞。
如果說之前的大明朝好似一個身體虛弱的傷者,那么這本寶書就仿佛一股真氣,徹底打通了它堵塞的經絡,大明王朝的崛起就此加速。
僅僅二十多年的時間,餓殍遍野的中國大地已然是驚艷的大場面:創紀錄的850萬頃耕地,覆蓋南北的十億株果樹,連元朝時土豪才穿的棉衣,此時由于家家都種植棉花,尋常百姓家都能穿上棉衣了。糧食生產尤其爆表,官倉民倉常見糧滿倉的幸福景象,明朝僅朝廷的稅糧收入每年就有3200萬石,甩開元朝兩倍多。
這國泰民安的場面讓后來的清朝人修史書時也心悅誠服地形容:“宇內富庶,至紅腐不可食。”
當年用盡一生艱辛拼搏的魯明善翹首以盼的理想,最終被明朝翻著凝結他一生心血的書完美地變成了現實。這也正體現了科學技術的價值—如何科學地做事,看看翻著《農桑衣食撮要》的朱元璋就知道,其實很簡單。
編 輯/安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