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作品視閾下的記敘文寫作芻議

蔣玲慧

在中學語文作文教學中，我們通常是按照表達方式進行文體分類，然后就每一種文體訓練。以蘇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為例，必修一至五冊的寫作部分，寫作指導就有“說明要說得清楚明白”、“要有描寫意識”、“寫出你的真情實感”、“學會分析”，從標題就可以看出它們各自對應什么樣的表達方式和文體。而從新發布的2017全國語文高考大綱來看，對寫作的要求是“能寫論述類、實用類和文學類文章”，第一種文體按照表達方式分類，后兩種則按實際效用和審美功能分類，標準不統一。反觀江蘇省的考試說明，就明確將寫作要求定為“能寫記敘類、論述類、抒情類文章”，其中“抒情類”是依照考場作文的實際情況在2014年添加的。

按照表達方式分類進行相應的文體訓練，其優點顯而易見。如對于中學課堂教學的實際操作來說，文體清楚、概念明確，相應的技法訓練能夠得到保障。再如按文體分類進行寫作訓練基礎性強，以后可拓展的寫作空間比較大（例如從議論文寫作到時評到文學評論再到學術論文）。再如中學語文教學界對相關文體的寫作研究比較廣泛和深入（在中國知網輸入“記敘文”、“議論文”等關鍵詞進行搜索，每年的論文都是不少的）。

但是，這樣的文體分類訓練也帶來不少問題。最主要的就是，學生的寫作實際和閱讀內容不相契合，學生的寫作視野得不到拓展，導致中學課堂里訓練的寫作內容和現實生活脫節。這是因為，記敘、議論、說明、描寫、抒情這五種概念，是具有基礎性和根本性的元概念，學生由此而進行的寫作演練，更像是出廠之前的產品，完成了雛形，但沒有包裝，沒有定價，沒有市場調研和銷售，從而不能構成面對更廣闊的實際生活的“語文產品”，而僅僅是配合考試要求的屠龍之技。學生確實會寫議論文，但未必會寫研究性論文（而美國的學生從小學開始就進行研究性論文的寫作），未必能寫好一篇時評；學生確實會寫記敘文，但記敘文又是一個尷尬的概念定位——它究竟應該以“真實”為基礎，來敘寫自己生活中的真情實感呢，還是可以發揮想象和創作的空間，寫一個或者跌宕起伏或者荒誕深刻的故事（小說）？都說中學語文教學的任務不是培養文學家，可是教學生寫記敘文，僅僅是為了讓他們記錄自己的生活嗎？這種記錄有實用性的要求嗎？有文學性的要求嗎？為什么全國高考考綱和江蘇地區的考試說明對文體的分類標準又不一樣呢？

凡此種種，其根本原因在于，我們習慣用五種表達方式分類（主要是其中的兩三種）來進行作文的文體訓練，而我們在平時的閱讀教學中，又鮮有單純的以表達方式分類的范文文體，而遵循的是文學文本和實用文本的分類標準（詩歌、散文、小說、科技說明文），如此就造成了寫作訓練和閱讀訓練的分裂，也造成寫作訓練視閾的狹小。

就此，筆者想以記敘文的寫作為例，說明如何在其教學過程中引入相關文學作品的寫作技法，從而拓寬記敘文寫作訓練的視野，以讓學生寫出更為充實、精彩和生動的記敘文。

在講具體的實施方法之前，我們來看看文學寫作領域的技法進入記敘文寫作教學何以成為可能。試看表一。

因為本文討論記敘文，所以考察記敘文可以和表格右列哪幾種文學體裁發生關聯。計有散文、小說和戲劇。其中戲劇這種文學體裁比較特殊，它的矛盾性、戲劇性和潛臺詞的深意都值得記敘文學習，但整體上和記敘文的形式有區別，所以經過篩選以后得到表二。

我們可以發現，兩種不同分類方式下的文體在實際中并非是不相容的，它們當中存在很多交集，針對記敘文這種基礎性的文體，如果向右一列稍作拓展，并結合中學生的閱讀實際，就能讓同學們寫出有文采、有創新的精彩記敘文。下面結合表二的左右搭配情況，舉幾例說明如何在教學中寫小說型和散文型的記敘文。

“小說型”記敘文，指的是一篇作文中采用微型小說的手法，營構一個相對完整的有獨立情節的故事。這類文章構思殊為不易，然在寫作實踐中總有藝高膽大者親身試之而有所成。

1.巧用兩種時長

敘事學中的兩種時長是指物理時長和心理時長。物理時長是這個故事實際經歷的時間長度，建議八百字以內記敘不超過十分鐘時長的故事，這樣筆墨更加集中，筆致可以更為細膩。心理時長是指心理層面的時間長度。雖然故事只發生在十分鐘之內，但不代表不能把時間拉得更長，一瞬的物理時間內，可以發生心理空間，大量的時間演變和故事轉折。運用兩種時長的概念，將事件本身的敘述處理得簡明扼要些，豐富和充實敘事主體的感情表達和自我內省，注意小中見大、短中見長的折射作用。例如張愛玲在《金鎖記》中寫曹七巧看季澤離去：

季澤走了。丫頭老媽子也給七巧罵跑了。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

這一段即是文學作品以短寫長的代表，通過酸梅湯下滴的場景描寫寫出了人物內心時間的延長和深深的痛苦。中學生八百字的記敘文學習這一句話當然是不夠的，但有了前面所說的兩種時長的概念，可以使用一個十分鐘的主事件+一個細致鋪陳的閃回場景（作為主事件的補充和轉折）來寫，并且不一定按照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順序記敘，而要學會合理運用倒敘、插敘的手法，以把故事講得搖曳多姿，讓文章的結構不至于過于死板，讓閱卷老師的眼睛能夠“亮起來”。江蘇省2014年高考優秀作文《跳水》即是這一手法的典型示范。文章選擇的主體事件是“跳水”，物理時長不超過十分鐘，但作者通過一個閃回的場景（少年時和發小一起跳水），豐富了文章的內容，拓展了主體事件的深度，很好地在過去和現在的比照中，表達了主題“青春永遠不朽”。

2.利用線索道具

對于八百字的“小說型”考場作文而言，構思精巧是必須的，如果能在文中適當地安排一個線索道具，貫穿全文故事，不僅能使故事本身有看點，還能使文章整體脈絡分明、主題凸顯。

魯迅的小說《長明燈》，以道具線索長明燈貫穿全篇。長明燈就是封建禮教的象征，有著特殊的意味（從梁武帝到太平天國都沒有熄過），偏有一個瘋子要滅了長明燈，甚至要一把火把寺廟也燒掉。這樣的線索設置使小說的寫作重點和主題都能凸顯。

同學們在寫作時，要學會對文章線索有個通盤整一的構思，并巧妙選擇相關的意象，用一條紅線串起一篇文章。

江蘇省高考優秀作文《綠色生活》扣住一只野鴨的遭遇，前文極盡鋪排敘事之能，結尾亮出“包袱”，對比強烈，凸顯主旨：人們如何真正履行綠色生活的理念，做到言行如一，是個社會性的難題。本文注重情節的鋪排和懸念的設置，于細節處有所忽略；但瑕不掩瑜，文眼的安排巧妙，使得故事有個集中的“內核”。

3.設計雙線結構

采用兩條線索把散亂的材料串聯起來成為一個整體，兩條線索或明暗相照，或主次攜行，或平行發展，若斷若續，時有時無，顯隱互見，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如魯迅作品《藥》就是采用雙線結構，明線是寫華老栓一家，以此表現“群眾的愚昧”，也是文章主線，暗線是寫夏瑜一家，以此表現“革命者的悲哀”，是文章次線，明暗雙線交織、融合，說明因群眾的愚昧而帶來的革命者的悲哀。

雙線結構比起單線來說更為復雜，寫作時需要注意，明線設置相對容易，暗線卻不易鋪陳。這里提供一個可以操作的技巧，即采用借物喻人的手法貫穿全篇，明寫人，暗寫物。如果能夠一人一物，互為表里，交相呼應，那將是成功構思的一半。

范文《巷口船點》明寫船點，暗寫“堂堂大學生”，兩條線在文章的最后，于店鋪里交匯——“卻不知雕花丸子即便是在普通盤子里，也一樣驚艷?！边@句話既是寫物，也是以物喻人。結尾處戛然而止，耐人尋味。

“散文型”記敘文，指的是那種擷取生活片段，用一根紅線加以串聯的文章，一般一篇文章里有多個片段、場景，形散而神不散。

1.采用獨特意象、巧設文章紅線

有些散文可以用標明時間遞進、路線轉移的句子串起整篇文章，也可以選擇一些獨特的意象串起文章，文章的整體感和閱讀時的節奏感也由此形成。

在散文寫作中，用意象貫穿全文已經成為一種基本范式。中學生的讀本中，如楊朔的一系列作品《荔枝蜜》、《茶花賦》等，肖乾的《棗核》，宗璞的《紫藤蘿瀑布》，都是個中寫法的典范。同學們擇取意象時，要注意意象應獨特、新穎并含有豐富的意蘊。串起文章只是最低要求，能使人眼前一亮才是更應該做到的。

江蘇高考優秀范文《青春逝去，青春不朽》，利用“草籽枕頭”這個意象，貫穿全文，引發作者對往事的追憶，對姨婆的思念、對歲月的感慨和對傳統田園生活的眷念。這個意象既是寫作的重要憑借——“草籽”有青春的象征意味，“枕頭”是姨婆生活的見證，這個意象飽含了時光的痕跡，寄寓了今昔感慨，亦是使得文章增色的重要道具。

2.選用塊狀結構

這種文章由多件事或多個人物組成，用來塑造同一人物和表達同一主題，組成一篇文章的多件事中的每一件事和多個人物中的每一個人物片斷，構成一篇記敘文塊狀結構中的一個板塊，自然形成清晰的結構層次，讓讀者一目了然。與線形結構的記敘文相比，其優勢在于容量大，內容復雜，在形式和內容兩方面都能提供巨大的創造空間。

周曉楓的《斑紋》是塊狀結構散文的典型代表，此文圍繞“斑紋”這個核心話題，從動物、植物、田野、人一直寫到宇宙，共十五個版塊，每個版塊自成獨立段落，又和鄰近版塊相勾連，形成一篇表達人與宇宙哲思的散文。

同學們寫塊狀結構的文章，囿于時間限制，不可能寫太多的篇幅。這里建議大家設置三個版塊，每個版塊選取不同的角度，三個角度互相呼應，表達共同的主題。同時，版塊自身應該是場景和細節充盈的寫作單元，版塊的關鍵位置（一般在結尾處），應該用精彩而簡練的議論語句，明確點出這一部分的寫作切入點和意旨。

江蘇高考優秀范文《皺紋中的智慧》一文中設置了三個板塊，這三個場景都關乎“爺爺”，每個場景的描寫之后都用一句話點明“智慧”所在。這樣的寫法，形象和哲理結合，圍繞中心，自然明曉，但前提是要工于選材和“剪”材，要有對生活的觀察和耐心積累。

在記敘文的寫作中引入文學作品的創作手法，并非刻意培養他們成為文學家（盡管筆者認為中學生有文學寫作愛好、往這個方向努力本身也是一件值得鼓勵的事情），而是拓寬他們的寫作思路，嘗試取消文體限制帶來的寫作視野的狹窄和寫作指引思想的偏頗。記敘文、小說、散文的寫作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它既能帶動中學生觀察生活、熱愛生活并發現自己，同時，理應成為了解并深入學習相關文學體式、培養自由和審美心靈的載體。打通兩種關于文體不同分類標準，只以寫作質量為鵠的，這既是拓寬教師寫作教學思路的一點嘗試，也是讓學生走向更自由的寫作天地的第一步。

[作者通聯：揚州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