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瘋

印春柳+沈萍

“檢察官，我要告狀！”喊聲傳來，我循聲望去，接待室門口，匆匆走進來一位女子。她40出頭，五官端正，頭發有些凌亂，衣著隨便。

她風風火火地沖著我說：“我的老公姘了個狐貍精，昨天夜里，他拿著菜刀，咔嚓咔嚓，砍了我的頭。稀奇了，今朝天亮，我又活了?，F在，我要告他謀殺罪……”那神情，抬首舉足，眼角眉梢，仿佛是阿Q穿越了。隨即，她便唱了起來：“我有冤啊，我有仇，我有冤仇記心頭……”唱的是越劇。

噢，過了半天，一愣一愣的我才如夢初醒，眼前這位上訪女子，精神上有點問題。此時，即便我們的心情再怎么不佳，也須溫和柔順，笑臉相迎。老百姓常說，顧客就是上帝。而通過和這位“上帝”的親切交談，我才知道她叫小蘭（化名）。

她的申訴材料表明，她原本有個三口之家，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女兒8歲時，聰明可愛，丈夫則經營一家私企?？上?，禍起蕭墻，丈夫有了外遇，昔日的恩愛夫妻日行漸遠，以致反目成仇。

在一次夫妻爭斗中，小蘭誤傷了女兒，致使女兒腦部受到重傷，搶救無效，不幸離世。頓時，小蘭的世界崩坍了，悔恨傷心之至，無以言表。小蘭自己磨快菜刀，用右手將自己的左手斬斷。傷愈后，小蘭進了監獄，在獄中，她精神失常，然后被保外就醫。

回家后，丈夫跟她離了婚，他們的兩套房子全歸前夫所有。小蘭對此不服，也是為了此事，找到檢察院。面對小蘭，我不敢怠慢，為她端上一杯熱水，輕聲細語地與她溝通。小蘭的情緒漸漸歸于平靜。

她戚戚然地訴說：“離婚后，我與家人四處申訴，這房子是前夫使了計謀才奪去的。希望你們能調查，還我公道?！睖I水從她臉龐滑過，我看到淚水滿面的小蘭，宛如伶仃的竹竿在風雨中飄搖，讓人很是心疼。

我遞上紙巾，她擦了下眼淚，繼續說：“我是個殘疾人，但我還想好好工作，還想孝順我年邁的父母……”聽到此言，我頗感欣慰。這說明她此時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我趁熱打鐵，給她講解了一些相關的法律問題，耐心勸慰、疏導。不料想，她忽然怒目圓睜，拍桌踢椅：“我什么都不懂，我只要房子，房子……我沒有瘋，你們才是瘋子！”

我的頭“嗡”地一下膨脹起來。她的表情簡直是瞬間就變，我的心也似過山車一般瞬間掉了個底，驚得直哆嗦?？粗臉幼樱覀冇芍缘匦乃帷Ｐ√m吵著、鬧著，要求檢察院還她房子。

怎么辦呢？我們控申科的幾名工作人員一時倒有些不知所措。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往嘴里塞了個大面包，張口難言。這個小蘭張口閉口就是一個“還”字。

跟她說理嗎？她并非鐘子期，我們也不是俞伯牙；騙她出去嗎？她不是秦始皇，我們也非徐福。苦口婆心也勸不回她的平靜，搓手頓足也想不出“降”住她的“道法”。

此時，已接近中午，檢察院的食堂一陣陣的飯菜香飄過來，誘惑著我們的食欲。不經意間，小蘭說她還未吃早餐。于是，我立即轉過身，跑進食堂，打了一份飯菜，端給小蘭：“小蘭，你沒吃早飯，餓了吧，來，吃飯?！笔肓希恍加陲埐?，大聲說：“我不要吃飯，我只要房子！”繼而她狐疑又警惕地盯住我：“這是什么飯？你想毒死我！”

她的話似一盆冷水在大冬天從我頭頂灌到腳，噎得我瑟瑟發抖。我雖然清楚，她的話不可當真，但那些聲音和詞匯傳入耳中，一樣心中難過。饑餓是人的生理本能，也許，求食的本能告訴她：把那飯菜端過來吧，我餓了。沒一會兒，小蘭的手緩緩伸向飯盒。我倒覺得，她不是向我取回飯盒，而是收回她灌到我身上的冷水，瞬間我感覺自己是暖回心田了。

不記得是誰說過：吃飯之際，是人的心最柔軟的時候。即便精神病患者也是如此。小蘭吃完飯，便自說自話地離開了檢察院。

檢察院根據小蘭的申訴材料，聯系了她的家人，對一些事實進行證實后，對這件案子進行了認真審查。我們發現小蘭所指的前夫奪去的房子，其中有一套確是存有疑點的。我們于是向法院發出了檢察建議書。

又過了些日子，檢察院的接待室又走進一位女子，此人不是小蘭，但跟小蘭有牽連。此女比小蘭年輕，一身裝扮非常時尚，且略顯妖嬈。她臉色微紅，氣憤之至，語速飛快：“我就是那個精神病女人小蘭的前夫的現在的老婆！”

乍聽起來，這像在說繞口令。我愣了一下神，終于明白了她的角色。她說，小蘭到她家“大鬧天宮”。門窗、潔白的墻面、晾曬的衣服，無一幸免。她要求檢察院處理小蘭。此事雖不歸我們管轄，然而，我們依舊熱情地接待了她。很快，我就猜測到，該女子來檢察院之前，已經跟小蘭干了一仗。為什么呢？因為，她前腳進來，小蘭后腳就跟著進來了。

我告知小蘭，請在外面等候，檢察院接待室要按順序接訪。其實，我是估摸這兩個女子處在一起會“唱戲”，必須把她倆分開。無奈的是，這“戲”還是唱了開。就在她們一個出去一個進來的時候，情敵對壘，對方的眼神里仿佛都寫著一句古詞：“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兩個人立即開吵，嘰里呱啦，辯駁著、爭吵著唯有她倆才懂得的三角戀“密語”。激憤之處，她們在接待室動起手來，你推我搡。

本著對殘疾人維護的原則，我們把那位“自稱現任”的女子拉勸開了。我瞥見小蘭的兩眼閃爍著感激。突然間，小蘭開始劇烈咳嗽，上氣不接下氣，口吐白沫。我一時惶急，匆忙拿出藥箱，找到對癥的藥片，把她摟在懷里，灌水、喂藥、輕拍她的脊背……她蘇醒后，給了我一個誠摯的笑容。原來，她笑起來也是很美的。

經過我們的努力，小蘭的案子最后終于有了著落。

原來，她和前夫在婚姻成立期間，實際共同擁有兩套住房。但前夫對其中一套房進行了隱匿。后來終于被小蘭發現了，便以前夫占有兩套住房為由，向檢察院申請民事訴訟監督。法律是公正的。小蘭最終獲得了法定應得的財產。

小蘭最后一次來到我們檢察院接待室，是唱著進來的：“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唱完歌，她就如影視劇里的仙風婆婆一般，飄然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我非常疑惑，你是真瘋還是假瘋？控申科的干警都無奈地笑了笑。來接待室上訪的群眾真是形形色色，在這里工作會遇到很多想不到的情形。或許有一天，還會有更特別的人走進來，也不好說……但不管遇到什么樣的群眾，遇到什么樣的情景，我們都學會了一招以不變應萬變的招數：真誠相待，依法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