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草原之歌》選段

張婉祺

摘 要：《草原之歌》是我國第一部反映少數民族題材創作的歌劇，是新中國成立后，探索西方歌劇創作手段與我國少數民族民間音樂融合的典范之作。文章以劇中第一幕表現男女主人公愛情唱段的《你的心牽著我的心》為例，探討作品中音樂創作的寫法特征，并結合其藝術性把握演唱風格及人物內心細膩情感的表達。

關鍵詞：音樂風格 藝術特征 人物內心 情感表達 演唱處理

一、前言

新中國誕生以來，迎來了歌劇事業的蓬勃發展，涌現出大批優秀的歌劇作品。以《白毛女》開辟的新歌劇道路激發了廣大歌劇創作者的熱情，而音樂戲劇工作者的加入結成了中國歌劇創作的新格局。從傳統戲曲與民族民間音樂元素中汲取營養，同時學習西方歌劇創作的形式，為后來中國歌劇發展提供了寶貴的經驗。歌劇《草原之歌》即是這一時期創作成功探索的典范，音樂在借鑒西方歌劇創作技法的同時，融入了藏族民族民間音樂音調使作品既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又富于強烈的時代感。

《草原之歌》創作于1955年，由任萍編劇，羅宗賢、卓明理、金正平作曲。該劇在同年5月1日，中央試驗歌劇院首演于北京天橋劇場，主要演員有王佩屏、鄒德華、李幻、吳道玲等，演出獲得巨大成功，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喜愛，隨即陸續在全國各大城市上演，1958年首次赴蘇聯演出，獲得好評。《草原之歌》是我國第一部以少數民族斗爭生活為題材創作的大型歌劇，講述的是解放初期在中國西北部一個名叫“苦海灘”的草原上，發生在吉達和巴扎兩個藏族部落的故事。歌劇文本中不僅真實地反映了藏族人民曾經的苦難生活和在共產黨領導下，團結起來打垮反動勢力后歡欣鼓舞的心情，還描述了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為了貼近生活并成功地塑造人物形象，曲創作人員曾多次深入到藏族自治區體驗生活，在與當地人民的親密接觸中，采集了大量藏族民歌和青海“花兒”，因而這部歌劇的主題旋律具有鮮明的藏族風格，音樂中更是浸透了藏族民歌的民間音樂素材，曲調優美、動人。

二、《你的心牽著我的心》的音樂語言

《你的心牽著我的心》選自《草原之歌》第一幕。劇中儂錯加是吉達部落的牧羊姑娘，阿布扎是巴扎部落的青年獵人，他/她們相互愛慕、欣賞，但是因為兩個部落之間的矛盾而不能相聚在一起，這一段音樂主要描寫了發生在故事開始儂錯加與阿布扎互訴相思之情的唱段。

1.主題中的民間音樂元素

樂曲開始主題整體借用了藏族民歌《杜鵑舞》旋律音調發展而成。{1}《杜鵑舞》曲調悠揚，旋律中6 5 2及23 6的3音連續進行突出了藏族民歌音調的基本特征。這首歌詞的大意是：“杜鵑，杜鵑，一塊很小的地方，布滿黃金；杜鵑，杜鵑，黃金滿了，她高興地飛上天。”

比較下面兩個譜例，在“一千匹馬的馬群里，頂能跑的有一匹”樂句中，唱詞“一千匹”和“馬的馬群”保持了民歌原型中“科由科由”音調及切分音型；主題句唱詞“里”是民歌原型中“瓊瓊”與“貢沙”兩個詞音調上的合并；唱詞“頂能跑的有一匹”是民歌原型下半句的變化形式，結尾相同落在商音。

以所熟悉的藏族民歌音調形成主題給人親近感，使人很快會融入到這個以藏族為背景的故事情境中。旋律之間的聯系是顯而易見的，但并不是直接的“拿來主義”。主題句保留了藏族民歌《杜鵑舞》落在商音的五聲音調，清晰的旋律輪廓及有特征的切分音節奏型，但是主題句對切分節奏在音高上的八度跳躍，及八分附點節奏的增加使用更符合唱詞中表達青年男女內心激動和喜悅的心情。緊接在第二句“一千個人的人群里，頂勇敢的青年就是你”一句較突出的是后十六節奏、附點節奏及切分節奏，旋律中保留有八度跳進，最后“就是你”一句高八度重復，結束在該調式的羽音。

結合上下句來看，改編后的主題第一句從切分音開始，音調婉轉下行，節奏平緩，律動均勻；第二句音樂稍起伏，從后十六節奏音型開始，至八分音符均分律動、至切分音、再到四分音符附點，節奏由緊至松，逐步寬放。同時在旋律進行中完成兩次八度音域內的音調下行，唱詞“一千個人的人群里”、“頂勇敢的青年就是你”分別從小字二組e2至小字一組e1，音調先揚后抑，婉轉悠揚。

2.西方創作技法的運用

盡管追求“民族風”是創作者貫以堅持的音樂風格，仍不乏在旋律、節奏、和聲、織體等材料方面表現出具有西方化創作特征的邏輯組織關系。歌曲中具有主題特征的旋律音調及節奏型的反復出現是凝聚作品結構力，并使歌曲風格保持統一的關鍵要素。歌曲在后面段落樂句中雖然沒有明顯借用具體民歌主題，但主題樂句中具有藏民族特征的旋律音調和節奏音型貫穿全曲，使歌曲風格保持一致。表現在節奏方面的主題句結尾的四分附點節奏即成為多個樂句句末收束的典型，如第二段唱詞“你把妹妹早忘嘍！”（女）、“只因為兩個部落打冤家”（男）、“過一天就像過一年”（男）；第三段歌詞“望著你來的大道”（女），以及最后重唱部分唱詞“就像太陽光下的松樹枝”一句。

這一材料還變化以輔助音形式出現在樂句中間位置，如上例三度輔助音調的“早”字、“就像”和二度輔助音調的“只因為”。相同處理的還可見第43小節“真難”、第三段第53小節“鳥”、“我早”，第57小節“了”、第62小節“我只得”等唱詞中的輔助音調寫法。

表現在伴奏織體方面的統一貫穿也是非常重要的。樂曲中織體的改變通常伴隨有旋律及情緒上的轉變，同時對音樂結構產生影響。尤其是歌劇作品，織體與主題往往代表著某一固定人物形象或特殊情景、事件的發生，從而起到渲染主題的作用。這首樂曲開始伴奏部分高音十六分音符的快速運動與低音大跳進琶音織體的結合主要運用在樂曲前半部分的三個對唱段落中，為樂曲情節的遞進展開加強了內在統一性。有規律的節奏律動使音樂流暢，創作上也借以傳達了這對戀人對愛情充滿渴望和激動的內心世界。

調式運用方面也體現出中西方的融合特征。主題旋律根據藏族民歌改編而成，五聲調式特征鮮明，e羽調式加變徵音#c。伴奏部分以三度關系疊置的和弦、琶音，以及在低音出現的半音進行都是西方和聲的典型用法。和弦進行中突出了Ⅰ—Ⅳ—Ⅴ—Ⅰ的有序進行，并著重以Ⅳ級功能的積極展開加強了音樂對比。變徵音#c加入構成的和弦為和聲增添了色彩，使音樂既保留有少數民族特征的旋律音調，又拓展了民族五聲調式的和音效果。

三、《你的心牽著我的心》結構布局

這是一段美好的愛情故事，情節發展緊湊，高潮迭起。結構相依故事情節展開，分兩部分完成。第一部分包含有三段男女對唱。第Ⅰ段（第1-23小節）具備結構典型性呈示段落的寫法特征，主題清晰，調性明確，并對全曲發展起到關鍵性的作用。歌詞從以“馬”喻人的比興手法開始，表達了一對戀人之間的贊美和相互欣賞。樂段由對比兩大樂句構成，反復時曲調相同，由男聲演唱。第Ⅱ段（第24-49小節）是繼上一段內容的繼續發展，曲調沒有重復，集中發展了第Ⅰ段中的附點節奏和后十六節奏型，樂段由三樂句構成。第一句表達的是儂錯加嗔怪阿布扎不把妹妹放心上，音調婉轉下行，形象地描繪出少女撒嬌可愛的一面；第二句即刻以女方的腔調開始，阿布扎一語道破了原因；第三句再現了主題句開始的切分節奏型，儂錯加先唱再由阿布扎演唱傾訴相思之苦。第Ⅲ段寫法與第Ⅰ段相類似，兩個樂句構成并反復一次。歌詞再次借用比興手法表達了這對戀人對愛情急切的渴望。該段落開始進入的切分節奏及音調清晰地表明了與主題之間的關系，但其旋法和下行音調的處理卻又與之存在差異。從整體來看，三個段落間呈現出的“起-開-合”與故事情節的展開保持一致，并含有呼應關系。但有關于“合”的程度極為有限，還不能形成于結構上再現段落與呈示段落之間的邏輯安排，因此，第一部分的對唱為三段并列結構，它們之間的發展是逐步引申式的，而其呼應關系則是點綴式的。

第二部分是兩段重唱，也是全曲最活躍的部分，其中后一段還兼具全曲尾聲的作用。從這部分的二重唱開始情緒發生轉折，3/8節拍的轉變是這一段的突出特征，音樂進入高潮，旋律舒展，優美抒情。歌詞里反復出現的“你的心牽著我的心”一句是他/她們熱烈表示對愛情堅定不移的信心而喊出的口號。緊接第Ⅱ段節拍變為4/4，從雙方熱切地呼喚對方的名字開始，旋律模仿。全曲結束停在宮音G，但和聲上卻是建立在以e為主音并附加有變徵音#c的附加和弦。作曲家沒有以主音結束，而是借以這種不穩定性巧妙地表達了他/她們對愛情充滿信心的同時又增加在彼此之間無比牽掛的復雜心情。

根據表格來看樂曲多段落之間雖然沒有明顯主題音調上的再現而顯現出并列結構的曲式特征，但是正如前面所分析到的，歌曲中同一音型的貫穿、節奏與織體之間的聯系、以及在同一調式內相同和聲發展的運動傾向等，都在寫法上著意保持了樂段之間的內在聯系。而情節上層層遞進的關系使音樂內容與結構緊緊相依。音樂并沒有因為多段落的并置對比關系而相互分離，散亂，恰恰相反，表面結構上的對比與內在不同元素之間的交融才使音樂得以表現出有緊有松的對比安排，這是創作者高級的智慧和嚴謹邏輯思維的體現。

四、《你的心牽著我的心》音樂情感表達和演唱處理

1.情感表達中突出的愛情主題

作為我國第一部借鑒西方歌劇創作技法，同時融入少數民族音樂風格創作的歌劇作品，歌劇《草原之夜》在創作思想、表演形式、音樂創作手段等方面均表現出顯著的成績和突破。雖借鑒西方歌劇創作手段，但充分吸收著濃郁的民族民間音樂素材，使其在創作上成為“不土不洋”之間的成功典范。唱段《你的心牽著我的心》是歌劇中的一段愛情主題，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劇情發展起到了積極推動的作用。它由四個個性突出，鮮明可感的旋律組成。

愛情旋律Ⅰ是對唱第Ⅰ段儂錯加與心上人阿布扎之間的一段“贊美詩”。歌詞“一千匹馬的馬群里，頂能跑的有一匹”，儂錯加熱情洋溢的贊美讓人羨慕。悠揚的旋律很快將人們的思緒帶入到遼闊的草原，而伴奏聲部高音區的十六分音符律動猶如鈴鐺般清澈純凈的音響讓人心情無比愉快。

愛情旋律Ⅱ是對唱第Ⅱ段，歌詞“少說那些滾石一樣的圓和話呀，你吧妹妹早忘嘍”，音調活潑，尤其是八分附點和短時值后十六節奏型交叉構成的主題句將儂錯加嗔怪阿布扎和阿布是扎急急忙忙加以解釋的情景表現得活靈活現。

愛情旋律Ⅲ是重唱第Ⅰ段，歌詞“你的心牽著我的心，我的心掛在你心上”，改變為3/8后的節拍律動增強了音樂流動性，儂錯加與阿布扎用熱烈的言語，同節奏的律動表達了對愛情堅定的信念和執著的向往。音樂在這一段的情緒中漸入高潮。

愛情旋律Ⅳ是全曲最后一段，4/4節拍，以附點短+長的節奏音型開始，這對戀人相互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最后一次表達了彼此間對愛強堅定不移和無比牽掛的心情。注意結尾漸慢及弱的處理在熱烈的氣氛中最終以深情的表達方式結束了全曲。

從四個主題來看，音樂情緒上的轉變時而熱烈、奔放，時而婉轉、抒情，演唱過程中要注意不同段落的情感表達方式，準確傳達主人公的告白兼及內心的心理變化。注意把握對唱中二人的情感交流、互動關系，以及重唱時相同氣息的聲音控制。

2.演唱處理

（1）準確把握藏族民歌音調和節奏特征

藏族民歌具有線條舒展，悠長、氣息寬廣的旋律化音調特征，以切分節奏短-長-短，附點節奏的長-短-長為多典型，旋律中交叉使用。比如《你的心牽著我的心》的主題句根據藏族民歌《杜鵑舞》改編，原民歌開始句的6 6 i 改成6 6 i的八度進行，同時用切分節奏表現出來，更加突出了藏族民歌線條舒展的特點。附點節奏音調，如2.5 3 1 則帶有戲曲腔調的特征，表現活潑、俏皮。而常用于句尾結束的6. 35 6的長-短-長節奏型則呼應了句首切分短-長-短的節奏關系。

有關于節奏律動還要注意段落之間節拍方面的變化。對唱2/4節拍到重唱3/8節拍，再至4/4節拍的變換增強了不同段落之間的對比，使音樂與故事情節發展保持一致。

（2） 注重人物內心活動的情感表達，把握不同演唱形式的處理

正如上面分析中提到的，這段愛情故事所包含的情感是極為豐富的，既有對方彼此愛慕的欣賞、也有無奈于兩個部落之間矛盾而引起彼此分離的困苦，還有為了愛情堅定不移的決心。劇中人物之間的情感交流都要通過演唱來傳達，而對唱、重唱是其最重要的表現手段，演唱時既要注重技巧，也要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內心活動。比如表現劇中儂錯加與阿布扎相互贊美的一段對唱一方面要唱得熱烈一些，尤其是音調中的八度大跳要唱得果斷，其贊美之心溢于言表。注意切分、附點節奏唱得不要拖沓。另一方面還要注意語氣的控制，力度上應稍收斂一些，要抓住處于正在熱戀中的青年男女的表達方式。

第二段對唱是問答形式，歌詞從“少說那些滾石一樣的圓和話呀”開始，情緒發生變化，伴奏織體變得輕巧，跳躍。要把儂錯加撒嬌埋怨她心上人的語氣表達出來，而阿布扎的回答是堅定的，特別是“兩”、“個”字的長音及下行七度音調的處理要表述準確，注意語氣中的無奈和痛苦。

第三段對唱旋律相同，表現了兩個人同心同德，對愛情憧憬，給予美好希望的歌唱。

重唱的兩段把握好語氣和節奏的變化，內心積極、熱烈，追求愛情的堅定信念表現了年輕人敢于沖破家族斗爭的桎梏和勇氣，但他們無比牽掛的心情又是那樣深情，注意結尾漸弱漸慢的處理，此起彼伏的心情終究歸結在相互牽掛的心。

（3） 注意咬字，發音清晰、準確

全曲音域幾近兩個八度，最低音是小字組b，最高音到小字二組g，音調大多在小字二組徘徊后婉轉下行。注意音調大跳中的發音咬字要清晰，注意控制力度不要“破音”。如全曲第9小節開始向上八度大跳的兩個字“一千”的“千”字，第12小節“頂能”的“能”字，第18小節“頂勇”的“勇”字。注意高音區平音字的音準，如第63小節的“天”字，第94小節的“松樹枝”等。

五、結語

歌曲《你的心牽著我的心》是歌劇《草原之歌》有關愛情主題的一個經典唱段。它是在中國新音樂文化影響下產生，吸收西方音樂形式創作，又不同于中國傳統音樂特征的作品。作曲家在其中投入了豐富的情感和創作技巧，成功地刻畫了人物的內心世界。根據藏族民歌改編形成的主題瑯瑯上口，深受大家喜愛，廣為流傳。作品音樂風格的把握和創作手段的運用使其成為這一時期探索在民族風格與西方技法上的成功嘗試，同時也為以后的歌劇創作總結了寶貴的經驗。

注釋：

{1}參考白建修《歌劇“草原之歌”的音樂分析》，音樂研究，1959年06期。

{2}《杜鵑舞》選自解放軍歌曲選集編輯部編輯《藏族民歌選》，音樂出版社，1957.02，第187頁，程途、蔣學譜記。

參考文獻：

[1]解放軍歌曲選集編輯部編輯.藏族民歌選[M].音樂出版社，1957.

[2]任萍編劇.草原之歌[M].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1959.

[3]《中國歌劇史》編委會編.《中國歌劇史》（1920-2000）（上）[M].文化藝術出版社，2012.

[4]舒模.談歌劇<草原之歌>的音樂 [J].人民音樂，1959（6）.

[5]白建修.歌劇“草原之歌”的音樂分析[J].音樂研究，1959（6）.

作者單位：沈陽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