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明
近些年來,隨著農村改革不斷深入發展,農村面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維持了數千年的荒村小道、槿籬茅舍、駕馬驅牛的舊貌已消失殆盡。新的自然風光、新的生活方式、新的風土人情等全面展現。偉大歷史性的變革催生了詩人的靈感,涌現出新田園詩詞的創作熱潮,王崇慶先生的田園詩詞,無疑是詩潮中一簇閃光的浪花。
他的新田園詩詞具有時代氣息、鄉土風味、新的情感,很多詩友評論這方面的文章較多,我無須再述。我僅就崇慶先生的新田園詩詞語言、描寫手法及現代詩性思維方面來談談其特點。
一、活潑清新的語言
崇慶先生的田園詩詞,大量用語都具有清新明快、質樸自然、活潑流暢,甚至以口語入詩等特點,絕少矯揉造作、淺薄庸俗之弊。細讀其作品,總覺得意境深沉、詩味醇厚,大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感慨。如《蝶戀花·湖村早春》:“粗獷漁夫端酒碗,老窖開壇,香氣悠悠遠。紅火拜年歌伴管,龍燈舞到農家院。”這種景象在湖村春節期間,實屬常見。詩人就用這樣明白如話的語言,娓娓道來,把湖村熱氣騰騰的新年氣象生動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讓人倍感溫馨和愉悅。再如《江城梅花引,桃花村里桃花節》:“……處處香飄,快樂入詩瓢。最喜農家開酒店,難忘那,炸泥鰍,泡辣椒。”這首詞上片描寫桃花村萬花綻放、十里飄香的綺麗風光,用“炸泥鰍,泡辣椒”這樣的口語結尾,讓人舌尖都嘗到了濃郁的鄉土風味,因而對桃花村留下深刻印象。再如《水調歌頭·一位老農話春耕》,因為是寫老農話春種,所以,作者在全詞中都采用農民的口語:“老漢倒閑了,忙碌是公司。鐵牛晝夜馳騁,怎得誤農時?秧有育秧工廠,栽用插秧機器,服務價相宜。轉眼綠千頃,雙手哪沾泥?”詞的上半闋除了“馳騁”和“綠千頃”有點文人氣息外,其余字句都是口語,平淡自然,卻把農村機械化的廣泛推進,生產方式的徹底變化充分地反映出來。“雙手哪沾泥”五字雖短,聯想到千百年來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場景,能不油然而生無限感慨嗎?又如《訪黃林橋村》:
棟棟新樓爭自夸,廊橋雖老也披霞。
桃飄花雨泉敲夢,蛙唱春光魚戲蝦。
翻壩清溪流滾滾,筑巢喜鵲叫喳喳。
土家迎客禮儀盛,敬我芝麻豆子茶。
這是一首七律,人們對七律都講究造句嚴謹而富于文采,刻意精雕細琢。這首詩中,作者仍然采用質樸自然、清新活潑的語言來描寫。首聯就將村里的新樓與古老的廊橋擬人化。“爭自夸”寫出了新樓爭奇斗彩,一棟比一棟漂亮的含意。廊橋“老也披霞”,大俗而雅,饒有趣味。頷聯“泉敲夢”三字,把“泉”和“夢”毫無關聯的兩個物像用“敲”字聯系起來,變不合邏輯而合情理。汩汩清泉或落池中,或滴在石上,一聲聲敲醒了誰的夢、或敲出了誰的夢,作者利用語言的張力給讀者留下充足的聯想空間和充分的美學感受。后兩聯的“溪流滾滾”“鵲叫喳喳”和“敬我芝麻豆子茶”,仍然表現出清新活潑、通俗自然的語言特色。還有《浣溪沙·方塘》詞:
旖旎村莊勝畫廊,波光云影小方塘。吳娃窈窕浣衣裳。
青發鬢斜枙子白,藍裙絲繡牡丹黃,棒槌濺出水花香。
此詞真似一幅“吳娃浣衣圖”,詩味濃郁,沁人心脾。“棒槌濺出水花香”一句,更耐人尋味,棒槌濺出水花,本是尋常事,而“濺”出“香”來,就不尋常了。水香耶?衣香耶?發香耶?令人遐想。詩人利用“濺”字的張力,提升了此詞的藝術高度,令人百讀不厭,回味無窮。上述“泉敲夢”和“棒濺香”兩語,充分顯示出詩人駕馭語言的能力。再如《風入松·春游桐梓湖》:
春風春雨菜花黃,綠樹掩樓房。網箱翠幔青篙立,鋪天際,夢幻魚塘。汽艇筐裝鱔鯉,手機響遍漁莊。
茅庵衰草未能忘,今日換新妝。萬千感慨如潮涌。遇故交,邀下船艙。釜煮湖魚湖水,杯談村短村長。
詩人用春風、春雨、菜花、網箱、魚塘等編織出一幅水鄉風景畫,用語雖平淡,取景卻極具湖鄉特色。尤其結尾數句,漁人招待作者不落俗套,對坐船艙,用清澈的湖水煮新鮮湖魚,一邊飲酒,一邊談論漁村今昔,多么悠閑自在,多么恬淡寧靜。此中既有王維《終南別業》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化機之妙,又有孟浩然《過古人莊》詩中的“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的意境。
二、逼真細膩的描寫
崇慶先生的田園詩詞,無論寫景寫人,其目光都極其敏銳而深邃,其筆觸也極其逼真而細膩。寫景讓人如臨其境,寫人則讓人如睹其人。如《水龍吟·訪麻城歧亭杏花村》:“謝它春雨春風,緋云照眼花千樹。是霞裁剪?是綃輕疊?胭脂勻注?蝶戀蜂迷,鶯啼燕囀,傾情相吐。恍武陵源到,繽紛十里,疑香雪,彌香霧。”作者把滿村杏花比擬成朝霞、紅綃、胭脂、緋云,想象力何等豐富,又把它比成香雪、香霧,使人不僅看到了它的美麗,而且聞到了它的氣味,使情感表達得真切、厚重。再如《蝶戀花·湖村早春》:“昨夜冰消春水暖,楊柳芽苞,睜大圓圓眼。杏抹胭脂忙又亂,枝頭花蕾紅深淺。”作者寫湖鄉早春,選擇小小柳葉芽和顏色深淺不一的花草作描繪對象,足見詩人觀察之認真和細膩,也讓人體驗到詩人創作態度之嚴謹。因為詩題是早春,正是“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時節,只有這樣寫才符合早春特色。唐朝詩僧齊已替人修改“早梅”詩,將“數枝開”改為“一枝開”,一字相差,情趣迥異,得到后人贊賞。新田園詩詞,不僅應描繪田園風光,更重要的是,要刻畫新時代的農民。崇慶先生在這方面也是獨出心裁。如《江城子·觀橫堤村女子舞龍隊》:“……領巾鮮亮馬靴筒,黛眉濃,笑窩紅,鬢影花光,側帽綠云籠。”讀完這幾句,一群笑舞龍燈的農家青年女子就風姿綽約地出現在你面前,脖系領巾,足著深靴,眉毛深黛,臉頰微紅,兩鬢插花,一帽斜戴,真是栩栩如生。面臨此景,誰人不生贊美之情?一篇之妙在乎落句,按照平常寫法,可能多數人會在詞尾加上幾句感嘆,而詩人卻別開生面,巧妙地以一言一答,表達出自己的贊美之情,“恰是機艙空姐到”“君謬矣,是村農!”可謂詞意靈動、妙趣橫生。是啊,按衣著打扮,這群天天與黃土打交道的村姑,與天天在飛機上與白云打交道的空姐,已經沒有什么兩樣了。作者通過此詞,把當代農民新的生活及新的精神風貌,真實而生動地反映了出來。再如《喝火令·觀插秧機插秧》:“颯爽英姿女,農家創業人。笑窩紅透雨靴新。田野駕機馳騁,風動紫頭巾。”寥寥幾句,就把駕駛插秧機的農村女子的風采刻畫得何等瀟灑。還有一首《蝶戀花·農民總經理》也值得一談。
經理頭銜前帶總,面對鄉親,一諾千金重。包管包收包下種,貨真價實農資送。
西服不穿車不用,足著膠鞋,服務聯群眾。站立田頭心筑夢,村莊展翅飛金鳳。
詞描寫一個擔任農村專業合作社的農民總經理,起句便不凡,“經理頭銜前帶總”,用詼諧之筆,直接把這個經理請了出來,奇趣盎然。此人不穿西服,不坐小車,足著膠鞋,在田頭忙碌。其淳樸憨厚的農民形象與人們腦中頤指氣使的總經理形象有著天壤之別。這正是作者極力追求的全新的總經理形象。結尾用“站立田頭心筑夢,村莊展翅飛金鳳”,把現實生活中的人物形象,進一步加以藝術升華,說明過去的一位普通農民,現在已成為“展翅的金鳳”。寫到這里,詩人想要表達的當代農村生產方式,正在發生深刻變化的重大主題充分展示出來了。
三、現代詩性思維
應該說形象思維就是詩性思維。但是,形象思維存在的形態,在各個歷史時期是不同的。在新的時代,怎樣走出自己的道路,值得我們探討。崇慶先生的一些新田園詩詞就采取了現代詩性思維,其詩詞語言表現出張力。請看《風入松·丙申仲夏訪松滋農家》:
蜜蜂引路訪桑麻,流水繞人家。粉墻黛瓦籬笆矮,紫牽牛、吹起喇叭。苞谷染頭紅發,洋姜炫耀黃花。
遠山遙望罩輕紗,田野綠無涯。兩三白鷺翩翩下,小村莊、沐浴朝霞。塘內荷搖香影,心中詩發新芽。
在這首詞中作者采用反常思維。籬笆上的牽牛花本無聲息,他偏說在吹喇叭;玉米須子明明是太陽曬紅的,他偏說玉米像當今的時髦女郎,頭發是染紅的;洋姜的花明明是被風吹動的,他偏說花動是洋姜在炫耀自己的美麗。這樣形成的非正常組合,更具詩家風味,彰顯小村的生機勃勃。結尾處,風吹動塘中的荷花,一般都會說花影搖動,他偏說香影搖動。一個“香”字,使景色不僅有視覺上的美麗,更有嗅覺上的芬芳。看了小村景色,詩興大發,如果尾句這樣直述就落入俗套。作者不說自己想寫詩,而是說詩自己在發芽。這種反常思維化虛為實、化死物為生命,使全詞形象清新,有一種空靈美。再如,回憶知青生活的詩《插秧》中:“春自指尖流出綠,秋從心底夢成黃。”作者不說秧苗把田布滿了,而說綠是指尖上流出的,多么旖旎,多么巧妙。水稻到秋天自然會成熟,作者也不這樣說,偏說金色的秋天,是在知青心中孕育而成的,此無理而妙,又多么符合知青盼望豐收的急切心情。《蘇幕遮·大冶花鄉茗山歸來》句中,“竊竊蜂兒笑”“大冶風香了”“流出相思稿”,這些句子都是從形象到想像、從日常思維到現代詩性思維的轉換。這一轉換,使詩詞多了生機,多了靈動,多了詩意。
應該說崇慶先生的田園詩詞,充分繼承了古代田園詩造語平淡、質樸自然、不加雕琢、寓意深遠等優良傳統,更辟新徑,來描畫當今新農村、新農民的。這是對傳統的發揚光大。這樣的寫作方法以及這樣的詩詞風格,值得廣大田園詩詞創作者借鑒。